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孰之罪?.救赎

三年过去,萧凤歌一点也没见老,头发仍然是乌黑的,一双眼睛精光四溢,身材高大、体格健硕、气势夺人。斧凿刀削般的脸部轮廓令人联想起戈壁大漠里的雕像,刚毅、冷峻、果断、决绝这些词眼,用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萧然不得不承认,萧潼是非常像他父亲的,难怪萧凤歌可以扮成他的模样,将自己劫走。

可是,当他与萧凤歌照面的时候,他那种野兽般的灵敏令他瞬间看出了异样。那句“你,你不是萧潼”还没说完整,他就被点晕了过去。

他看着萧凤歌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是自己父亲萧沉踪的样子。父亲只比萧凤歌大一岁,可是他所经历的那些苦难令他看起来比萧凤歌老得多,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了。

他们曾经是一样优秀、一样意气风发的青年。曾经一起跃马横戈、征战沙场。那时候的峥嵘岁月,造就了他们钢铁一样的意志。可是,还有满腔热血呢?

他和他,谁还拥有热血?

因为萧凤歌的背叛,他们一个上了天堂,一个下了地狱。父亲就像一把被尘埋的金剑,在地底下不见天日,所有的壮志都被消磨,满腔热血都被冷却。

这些,都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而这个人,他的血不仅冷了,而且硬了,冷硬如刀。

本来以为他死了,他让自己忘记过去父子相处的情景,他告诉自己,因为萧凤歌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所以,他是恨他的。

可是现在,当这个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曾经的记忆又翻涌起来,像水底的泥浆,搅混了一池清水。

他困难地从唇齿间吐出字句:“萧凤歌,原来,你真的没死……”

一言甫毕,萧凤歌眼里已射出狠厉的光芒,脸上的表情近乎狰狞。然后,一连串的耳光往萧然脸上打去。

萧然的身子被他打得剧烈摇晃起来,可是因为双手被铁链锁在刑架上,他没有倒下,只是听到一连串铁链摩擦的声音。手腕被磨破了,流出殷红的鲜血。

脸颊已经麻木,脑子晕得几乎要吐出来,视线变得模糊了,可依然能分辨出眼前那双噬人的眼睛,发出狼一般幽蓝幽蓝的光。

浓浓的血腥味溢满口腔,萧然被血沫呛到,咳了几声,鲜血沿着下巴流下,喉咙撕裂般疼痛。

“畜生!我养了你十五年,原来养了一只白眼狼!你叫我的名字,你竟敢叫我的名字?无论如何,是我养了你十五年!”萧凤歌挥舞着手臂,状若疯狂,“你不是我儿子,你是萧沉踪的儿子!我昨晚取了你的血,做过滴血验亲,可是我们的血不相溶!哈哈,我替我的仇人养了十五年的儿子和老婆!真可笑!我到现在才知道!真可笑……”

萧然还没有从晕眩中清醒过来,听到他的话,什么反应都没有。

大概萧然茫然的表情令他觉得无趣,萧凤歌挥动的手臂慢慢垂下,盯着萧然,一点点笑起来:“萧沉踪以为我会那么容易死?”

萧然定定神,脸颊和嘴唇都肿得厉害,说话很费力。他咽一口口水,把嘴里的血腥味吞下去,字字清晰地道:“我想,三年前,当你看到我画的那张我爹的画像时,你就已经料到我爹要来找你报仇了,所以你布置了一个死亡的假象。”

萧凤歌怔了怔,有些惋惜地叹气:“你这么聪明,如果是我的儿子该有多好,可惜你不是。不错,那时候我就知道,萧沉踪没死,隔了这么多年,他重新出现,就表明他已有了足够的力量与我抗衡,他会来找我报仇。

“我事先交待楚江流,一旦我被人刺杀,我会护住自己的心脉,用龟息**诈死,叫他用我留存的半支玉芝救我。”

说到这儿,萧凤歌的眸光变得深沉,好像在回忆过去,充满感慨:“只怪我当年心怀愧疚,一时手软,竟没刺中萧沉踪的要害……后来我找回那个地方的时候,发现附近有被野兽吃剩的人肉和骨头,我以为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你后悔了?如果历史重演,你会当场把他碎尸万段吧?”萧然眼里露出嘲讽的笑意。

萧凤歌唇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我和他各为其主……”

“何止各为其主?你还抢了我爹的妻子。权利和美色,你两样都要,现在说什么各为其主?如果没有你,和水夫人在烟波城中做神仙眷侣的是我爹,而且,说不定水夫人也不会那么早亡故!”萧然异常冷静地剖析。

一番话像一鞭子抽在萧凤歌身上,那张铁青的脸突然变得苍白了。

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眼里露出痛苦之色,声音也低哑下去:“不是的,是萧沉踪辜负了浅浅。他和她订了婚,却一直不肯娶她。他说怕自己在沙场捐躯,害了浅浅的终身。可我知道不是,他是为了大皇子托付他的那个使命!他为了自己建功立业,根本顾不上浅浅。

“浅浅太痴情,她一直在京城等着他,苦苦地等待……她最美的青春都被萧沉踪毁了!我恨萧沉踪,我恨他欺骗浅浅的感情!只有我,只有我真心爱她,只有我可以保护她。她跟了我,虽然红颜薄命,可那段时间,她是快乐的……”

萧然从父亲嘴里听到的版本不是这样的,父亲说他已与水清浅成过亲,可萧凤歌却说他们只订了婚,却一直没有成亲。

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看萧凤歌的模样,似乎不像在说假话。难道父亲为了博取自己的同情,刻意掩盖了一些事实?

“萧沉踪如此工于心计,他利用秦云丝与浅浅相似的长像,将她安插到我身边。让我替他养妻子和儿子,还让她当他的内线。

“他成功了,我帮他把儿子教得那么好。哈哈,小畜生,我曾为你那么骄傲,我曾一直把你捧在掌心。谁知道你是萧沉踪的儿子……”萧凤歌爆发出一连串笑声,那笑声充满嘲讽、恨意和不甘。

萧然心里有些刺痛,他说的,是实话。而自己,曾真真切切地享受过他的宠爱,享受过一家人的天伦之乐。

“我还了他一命,他还不甘心,还要夺我的烟波城!他真卑鄙!”萧凤歌怒吼。

萧然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清冷:“你不卑鄙么?当初杀我父亲,现在又杀裴将军。他也是你同生共死过的兄弟吧?”

萧凤歌的眼神黯了黯,却马上转为冷硬:“他太没有自知之明!当初与鄂古人那一战,他怪我迟迟不肯发兵救萧沉踪,与我当场翻脸。我知道他已经怀疑我和二皇子的用意,所以向二皇子禀明,后来将他调到靖云关当守将。

“他安分了那么多年,要是老老实实还乡,还可以安享晚年。可是临到告老还乡,他偏偏还来烟波城生事。我若不杀他,他会继续制造谣言,诋毁我倒也罢了,还诋毁了先帝。我岂能容他?”

萧然淡淡冷笑:“他不过是说了实话,何来诋毁之意?你为了功名利禄,连自己的好兄弟都要杀害,你还有没有人性?”

萧凤歌哈哈大笑:“人性?我没人性,你那个好父亲有人性么?矜前巷那些人是他杀的吧?源念大师是他杀的吧?不错,源念是为我做事的,可矜前巷那些只是普通百姓,他为什么要迁怒于他们,将他们统统杀了?”

萧然僵住,心里泛起寒意。这一点,就像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他不敢去触碰,因为怕痛。

萧凤歌与自己的父亲,他们俩同样没了血性,同样变得冷酷。

他想为父亲救赎,可他如何才能做到?

萧凤歌逼上来,声音阴冷:“我诈死三年,是想把过去的恩怨做个了结。谁知萧沉踪不依不饶、得寸进尺。如果说之前我还对他还心存愧疚,现在这些愧疚也早已烟消云散。

“我杀他,他没死;他杀我,我也没死,我们之间的仇恨早就抵销了。可是,他若敢觊觎烟波城,他就非死不可!

“所有觊觎烟波城的人都该死!”

萧然了然地看着他:“三年前你做出诈死之举,是不想你当初犯下的罪过昭然于世,尤其是被你的儿子知道吧?你再怎样理直气壮地欺骗自己,其实还是心虚的,对不对?另外一方面,你想躲在暗处,查找我爹的下落。因为我爹出现得太突然,你连他的影子都摸不到,你根本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人……”

萧凤歌呆了呆,一声长叹:“你实在聪明……你知道么?当年的你是那样一尘不染、那样纯净如水的孩子,我最怕的是被你知道那段往事……”声音渐低,唇边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可是,现在我已经无所顾忌了……”

萧然静静地看了他半晌,道:“我明白。”

“我现在才知道,潼儿不像我,他没有我这么狠心,他对你下不了手。可是,烟波城的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我把楚江流提供的信息梳理一遍,就分析出了事情的原委。所以,我把你劫出来,带到这儿,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我要知道萧沉踪的下落。”

“不择一切手段么?”萧然淡淡的。

“是的,我会对你严刑逼供,我知道你很坚强,而且,你的愈合能力很强。”他把萧然的身子转过来,撕下他背上的衣衫和包扎,“看,不过六天时间,你的伤口已经结疤了。

“看来,潼儿他,还是手太软了,他打得不够狠。”

冷酷的目光落在萧然脸上,那张脸,早已不复当年的俊美绝伦,而且因为挨了打,他的脸肿胀变形,连眼睛都被挤小了。

只是那双眼睛依然澄澈如水、如月华,清清冷冷,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还有傲气。

并无半点恐惧。

“你只管打吧,就当我还你十五年的养育之恩……对不起……”萧然喃喃的语声像苍凉的风拂过沙漠,“如果有来生,我希望你和我爹仍是好兄弟,而我,不管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都会——敬你如父。”

萧凤歌已经从一旁的墙壁上抽下一条长鞭,闻言手僵了僵,怔了两秒,笑起来:“这世上没有如果,既然有勇气做,就要有勇气担当。你、你爹还有我,我们都一样。所以,我决定现身了,该来的就让它来吧。”

他凑近萧然,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只是,这世上还有正邪之分,一旦被烙上烙印,就很难改变。”

萧然浑身一震,他突然意识到,萧凤歌恐怕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不能确定。

正邪,是被谁定义的?这世上有谁在执掌公理?

正当他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长鞭已经兜着他的后背甩过来。

“啪——”一声剧响。

是的,是剧响,他响在萧然耳边的时候,几乎好像这条鞭子甩在他耳膜上。

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背上被撕下一条皮肉,鞭梢好像直接抽打在他的骨髓上。

痛,好痛,他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若不是死死咬着下唇,他早已失声惨叫。只一下,他的嘴唇就被咬破了,嘴里血腥味更浓。

“说,萧沉踪现在在哪里?你跟他用什么方式沟通?”

萧然摇摇头:“我不会说的,经此之后,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回不到从前了,但是,不想再看到那些冷酷无情的事发生。

阻止不了,就让自己死吧,也许,死是最好的救赎。

“与你无关?”身后的声音毫无感情,“现在说这句话已经太晚了。你的手已经沾过血腥,还想洗得干净么?”

毫无感情的话,伴随着毫无感情的鞭打。

原有的伤口又撕裂了,更多的血肉被抽离身体,血雨洒上白墙、滴落在地,红的血、白的肉,混在一起。

这阳光灿烂的囚室,刹那间成了最阴森恐怖的地狱。而那个熟悉的人,曾经给他父爱的人,成了地狱里最凶残的鬼差。

地上已经形成一滩血泊,破碎的、沾血的皮肉飞得到处都是。

当意识被抽离身体的时候,萧然眼前浮现出萧潼的脸,耳边响起他的声音:“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也不在乎你的亲人和朋友么?你有父母、有罗衣、有管冲和许婆婆,还有那个叫遥儿的人……”

只是,这声音太遥远、太缥缈,终于,听不见了。

周围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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