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墓地.惊夜

阳光特别耀亮,刺得楚然眼前一晕。有一只手扶上来,是风霆。他没有说话,可是眼睛在表达关怀。

楚然站定,唇角扯出一丝笑容,轻轻拍了拍风霆的手。然后,走到江歧刚才站立的位置,摆正姿势。

依然像青竹,劲瘦挺拔。

只是,有一团冰块塞在胸腔里,冰冷、沉重、坚硬,任凭艳阳高照,融不了这块坚冰。

后来陆续有苏意横及廉贞、武曲、破军三堂的堂主求见萧潼,虽然他们谈话的声音不高,可楚然依然可以听清十之**。

好像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萧潼也没有在他面前失态,他还是他,还是那个从容冷静、高贵威严的城主,每一句话说出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性的力量。

楚然抬头看天,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真没用,花了三年时间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刹那间就全盘崩溃了。父亲苦苦教导了自己三年,抵不过萧潼一个冷厉的眼神、一句冷漠的话语。

自己注定矮他三分,是不是?不仅是身份的差距,还有幼年时他在自己心目中建立起来的权威。

哪怕受害的是自己父亲,真理握在自己手中,面对萧潼,他还是处于弱势。这种感觉,好像融入了骨子里、混入了血液里,让他无法摆脱。

痛苦地抿紧嘴唇,下巴的线条变得有些冷硬,漆黑的眼眸却更显岑寂。

他这样子,被走进来的苏意横看在眼里,可是他什么表示也没有,进书房汇报完工作就走了。

晚上没有设宴,萧潼在他专属的花厅里用膳,自有侍女在旁边伺候。

楚然在侍卫们共用的饭堂用餐,不用陪美人饮酒,他反而落得自在。若不是白天的事仍然堵在心口,他会好好享受这难得的自由。

回到自己房间,他打开一个锁着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裹。

包裹里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名叫“清刚”,是楚狂人传给萧沉踪,萧沉踪又赠送给他的;一个锦囊,里面收集着各种毒药和解药,是芮家兄弟硬塞给他的;还有几张人皮面具和易容之物,是鬼斧婆婆花容为他准备的。

这些东西拿在手里,并不重,可是楚然掂量着,心里却泛起异样的情绪,沉甸甸的。

他们对他很好,敬他为少主,又想亲近他。而自己呢,与他们之间始终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狂人谷里有很多人,他们在一起畅饮的时候,豪气直冲霄汉。如果真正融入了,他会感受到热血沸腾的滋味。

可是,他从来都是冷静而孤独的。

虽然总在微笑,温和而优雅的,可就是让人触摸不到他。

此时此刻,他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却被悄悄触动了。微妙的感觉,隐隐升起的暖意,以及,一丝眷恋。

那些人,尽管背负着邪派的恶名,可其实,对他真的不错。

还有遥儿……进狂人谷的第二年初春,他就出生了,现在已经虚岁三岁。越来越可爱了,笑起来的时候那么甜,甜得让人忍不住想亲他的小脸。

记得自己离开时,他拉住自己的衣角,用软糯糯的童音唤:“大哥,大哥,可不可以不要走……”带着哭腔。

“不行啊,遥儿,哥必须要走。”

“那可不可以带遥儿一起去?”他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小声央求。

那么小又那么懂事的样子,让他心疼到了极点。

他把他抱进怀里,抚摸他的小脸蛋,温柔地哄他:“抱歉,遥儿,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太小,不方便跟着我。不过,哥会很快回来的,遥儿要乖,要听爹娘的话,要好好吃饭,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小家伙抽噎着把头埋在他胸口,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他笑,轻轻刮他的鼻子:“男子汉大丈夫,这样哭哭啼啼可不好。被爹爹看见,会打你屁-股。”

可怜的小男子汉假装坚强,擦干眼泪,黑葡萄一般晶莹透亮的眼睛看着他,郑重地点头:“大哥,遥儿不哭,遥儿听你的话。可是,大哥,你要早点回来,遥儿会想你的。”

记不起来,自己像他这么点大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粘着比自己大五岁的大哥?

……今夜,怎么会想起这么多?

把匕首和锦囊放进怀里,以防万一。

“楚然。”门外响起江歧的声音。楚然打开门。

“城主吩咐,二更三点出发,你在暗中保护。”

楚然点头,又忍不住问了句:“城主状态如何?”

江歧微微一笑:“他永远这样,什么都撼动不了他。不过,白天可能有些冲动,我们都佩服你,竟然有胆激怒他。”

楚然嘴里发苦:“是我的错。”只是,你不知道个中缘由。你看不见,黑暗中有一个魔鬼,它在蠢蠢欲动。

我一定要看清它。

江歧走了没多久,罗衣就来了,看着楚然,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

罗衣垂下眼帘,轻颤的睫毛泄露出她内心的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

罗衣定了定神:“属下把少主的信放到桃叶巷十八号,又从那里拿到一封信。”她从怀里取出那封信,交到楚然手中。

楚然拆开信,苍劲峭拔的字迹跃然纸上,是父亲手书。

一字字读过去,耳边仿佛响起惊雷之声,他被震得呆住,冷汗刷的一下冒了出来。

原来,父亲也有这种想法,不是自己异想天开。怎么可能?当年是自己亲眼目睹的那一幕,怎么会假?

强烈的震撼,一**冲击着他的大脑,海啸一般。

罗衣吃惊地发现他脸色发白,瞳孔几乎缩成了一条线,拿着信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她顾不上礼仪,一把抓住他的手:“少主……”气息都有些紊乱了,“发生了什么事?”

楚然呆在那儿,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费力道:“没事,只是父亲的一些猜测,命我去查证。”

“可是,你脸色很难看。”

楚然轻轻放开她的手,吁出一口气:“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你……”他看着她,目光平静下来,温和道,“你刚才看起来很奇怪,发生了什么?”

罗衣撇开头,借阴影挡住自己眼里的情绪,故作轻松道:“没有啊,只是听府里丫环们都在说,城主有意搓合楚侍卫与牟二小姐,看来楚侍卫要与城主当连襟了呢。”

楚然失笑:“傻丫头,人家不过是无聊的闲话,你就信了么?”

一句傻丫头,像一颗石子,轻轻弹在罗衣心口。一连串轻颤,像湖面的涟漪,慢慢扩散。脸上不自禁地发烫,她低下头,赧然道:“属下怕少主沉醉在温柔乡里……”

楚然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轻斥道:“混说什么呢!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么?”轻柔的语声里,却有隐约的惆怅,“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

不配?不配被爱,还是不配爱人?

心口很痛,真想紧紧拥抱他,借他的体温缓解这种疼痛。

“少主为什么要这么说?”她深深地望着他,喃喃道,“少主从来不是一个人,从来不孤独,我们都在少主身边,都敬爱少主……”

楚然用微笑拦住她:“别,我不需要安慰,我没那么脆弱。”

罗衣释然,扬起灿烂的笑容:“少主还有什么吩咐么?若没有,属下便告辞了。”

爽快的女孩,干净利落,聪明、懂事、知进退,温柔又不乏干练。楚然发现,他越来越欣赏她了。

微微颔首:“没事了,你去吧。”

时间点点滴滴过去,奔腾喧嚣的情绪已经渐渐平息,到最后静若止水。楚然关紧房门,坐在床上,默默运功。

内息先如涓涓细流,渐渐浩如江海,在他的全身筋脉中澎湃不息。而整间屋子的温度已降到冰点,寒冷彻骨。

绝寒神功,在绝寒顶上苦苦修炼的内功、轻功与剑法,是楚狂人留给他的绝学,连楚狂人自己都没有练过。

萧沉踪也没有,因为他们都不是童子之身,也没有那种灵性。

若是换上一身白衣,楚然现在看来就像一个白色的精灵,雪的精灵。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身体明明坐在那儿,却轻盈得仿佛已浮在空中。

一团雪白的雾气盘旋在他头顶,衬得他的面容更加白,而眉眼黑得像镀上了一层光泽。

一更过去,两更鼓响,他慢慢收功,调息片刻,起身打开房门,呼吸了几口挟着草木气息的新鲜空气。往月洞门内看了看,萧潼的书房里仍亮着灯,遥遥看到有两名侍卫站在书房廊下,是江歧与风霆。

他退回房间,和衣躺在床上,养精蓄锐。

两更两点,咻的一声,一道蓝色火焰冲上南面的天空。楚然从窗子里看得清清楚楚,他腾地跳起来。

凭他在烟波城十五年的经验,他当然知道这是烟波城的示警与呼救信号!

那个方向,是鼎湖山的方向,萧家墓地里葬着萧凤歌、水清浅,还有裴健与他的两名仆从!

他猛地拉开房门,冲进月洞门,奔到书房门口。

萧潼已经站在那儿,看着火焰升起的地方,一双眼睛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中锐利得像一把尖刀。

“城主,墓地出事了!”楚然的声音刚落,萧潼猛地回头,伸长手臂,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危险的气息喷到他脸上,“你怎么知道?!”

楚然心头剧震,自己反应太快,根本不符合新人的身份。为什么,越来越缺乏冷静与理智?

“属下跟楚然提过贪狼堂的各种信号。”温和平静的声音从楚然身后响起,是苏意横,他竟在关键时候解了楚然的围。

楚然有些发愣,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不容他多想,萧潼一指身边四人,沉声下令:“立刻出发,去墓地!”

五人出府时,楚江流也带着一群侍卫从贪狼堂赶了出来。两队人马汇集在一起,如暴风骤雨般驰向鼎湖山。

陵园的大门上本来悬着两盏桔黄色的气死风灯,可是现在已经变成葬礼用的白色长条灯。

惨白的颜色,在风中晃动,整个陵园,就像一座灵堂,笼罩着阴森恐怖的气氛。

他们冲进去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三具尸体,被整整齐齐排放在门内不远的地方。他们是守陵的卫士,年轻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眉心罩着一层黑气,嘴角流着黑血,身体痉挛成诡异的姿势。

他们中了毒器。

身上还有打斗时留下的各种伤痕,血洒了一地。

裴健的墓已被挖开,棺材也被撬开,里面的尸体不翼而飞。

坟前插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上悬着一盏灯笼,同样是惨白的颜色。

有一条白绫从竹竿上飘下来,上面写着血淋淋的八个字:假仁假义、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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