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 父亲?认命

萧然被噩梦魇住了,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喘不过气来。

他看到父亲嘴里喷出的血,触目惊心的颜色,像无数利箭,射进他胸膛。

他肝胆俱裂。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是神祗,是高大威武的,是击不垮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会有人杀了他父亲。

那个被武林中人敬仰的英雄、侠士,正义与光明的化身,曾为武林中除去共同的敌人——狂人王楚狂人。

他那么强大,怎么会死?

那个人是谁?他与父亲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又怎么会有那么惊世骇俗的武功?

好像有地狱的烈焰在燃烧,烧得他皮焦肉烂,可是心底深处却是极地冰寒。一热一冷,双重折磨。

身体很痛,五脏六腑、全身关节都在痛。意识飘忽不定,时而浮起水面、时而沉入水底。

耳边隐约听到谁的声音,可是遥远而不真实,感觉像在梦中。

“我们堂堂南二护法,竟然被这少年人伤了?看来他的武功的确厉害。”女子的声音。

“我不是顾忌着谷主的命令,不能伤他么?他可是我们未来的少主。”

谷主、少主、护法,模糊的词句,难以捕捉,只是从脑子里飘过。

“伤了就是伤了,找借口。”

“这孩子看起来精致得像美玉雕成,没想到拼命起来像只小豹子,难怪谷主那么喜欢。”

“是啊,我看着也很喜欢呢……”声音已飘远,像一缕烟从梦中逸了出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晚霞满天。窗子开着,风从窗外吹来。

有一个身影站在窗前,好像已经站了很久,纹丝不动,看起来像个雕像。

那个身影像一把迎面刺来的利剑,锐利的锋芒瞬间刺透萧然的心脏,剧烈的疼痛令他清醒过来。

眼前泛起一片血雾。

他下意识地想要跳起来。

“别动,你受了内伤,伤得不轻,还是乖乖躺着好。”萧沉踪语声低缓,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味道。

他转过身,一步步向萧然走来。只消三步,就走到了床前,可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沉重。

萧然试着动了动,却觉得浑身酥软,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稍一用力,一股血气就冲到喉咙口,一张嘴,血从唇边溢了出来。他伸手抹去唇角的血迹,抹了一袖子。

漆黑的眸子盯着萧沉踪,萧沉踪不禁一怔。

他感觉自己被一只豹子盯着,而这只豹子已经伸出了爪子。

那双眼睛里充满悲愤与仇恨,瞳孔黑得像一个深洞,仿佛能将所有生灵都吞噬进去。

他本以为萧然醒来会大哭大喊、会与他拼命,可没想到这少年只是苍白着脸,用这样锐利又浓烈的眼神死死盯着他,锐利得像一把刚刚开锋的刀,浓烈得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你现在身子很虚,不要枉费力气,就算想找我拼命,也得等自己有条件时。所以,你躺着,听我说。”

萧沉踪搬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伸手将萧然扶起来一些,用枕头垫在他脑后。

这一系列的动作,俨然像一位温和体贴的长辈。

萧然抿紧嘴唇,双手在被子里暗暗握紧。浓重的悲伤像泥沙般流过来,塞住他的口鼻、堵住他的胸膛,将他从头到脚淹没。

可是他的眼里流不出泪来,也许,那些泪已经被烧干了。

“这才对。”仿佛在鼓励他的沉默,萧沉踪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像我们在林子里那三天,一边饮酒、一边聊天,何等畅快。”

提起这件事,萧然就恨不得狠狠扎自己一刀,他的眼睛黯下去。

爹,是我不孝,是我害了你,孩儿百死莫赎其罪……

“你后悔了,是不是?”

“是。”萧然拼命克制着自己,可胸膛被撕裂般的痛楚令他眼前发黑,他费力调匀自己的呼吸,愤声道,“原来你包藏祸心,你根本是在利用我向我爹示威!”

萧沉踪微笑:“你真聪明。不过,你自己难道没发现,你跟我很投缘么?”

萧然语塞,心中更痛。

他恨死自己这种感觉,竟然和这位杀父仇人有相见恨晚之意。

萧沉踪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嘴角露出更深的笑意:“别难过,也别恨自己,因为我们本来就应该投缘的,我们不是仇人,是父子。”

萧然呆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是什么,他觉得他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你说什么?我们是父子?”

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尖锐,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他呵呵笑起来,笑得几乎再次呕血。

“我知道,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你肯定接受不了。还好,你现在烧退了,脑子也是清醒的,我会慢慢讲给你听。”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对门外守着的下人道:“去请夫人过来。”

他回身坐下,看着萧然,目光慈蔼,还带着几分歉意:“你-母亲在这里,她会亲自告诉你你的身世。”

萧然浑身一震:“你将我母亲抓来了?”

“不是抓,她本来就该回来的。这些年,我亏欠了你们母子,现在,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我要好好补偿你们。你先别激动,安心等一会儿。”

两人陷入沉默,萧沉踪始终看着萧然,好像怎么也看不够。而萧然被他看着,感觉自己被一张网牢牢网住,呼吸困难。

门开了,秦云丝一头扑进来:“然儿……”扑到床前,伸手搂住自己的儿子,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唤,“然儿,你受苦了……”

萧沉踪看着他们,眼里露出怆然之色。

“娘!”萧然急切地推开秦云丝,抓住她的手,眼圈已经红了,“你怎么会在这里?爹被杀了,你知道么?”

“娘知道,可他……他不是你亲爹……”睫毛垂下去,掩住眼底撕心裂肺的痛苦,秦云丝死死握紧萧然的手,指尖不停地颤抖。

“你说什么?”激愤的话几乎冲破嗓子,声音瞬间变得嘶哑了,“娘,你还清醒么?你是不是被胁迫的?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从来都是萧凤歌的儿子,从哪里冒出来另一个爹?!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不能认贼作父的!

“你若受了胁迫,一定要告诉孩儿,孩儿死也不会屈服!”

泪水从脸上滚滚而下,秦云丝扭头看萧沉踪一眼,那双眼睛依然温和而平静,可她却从里面看到波涛暗涌。

她终于正视萧然,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语声清楚,一字一句道:“娘说的是实话,你不是萧凤歌的儿子,萧沉踪才是你爹。娘是萧沉踪的妻子,是为保护你、为你爹复仇,才嫁给萧凤歌的。

好像一个重拳砸在耳朵上,萧然只听到两耳轰鸣。

他呆呆地望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那张脸看起来陌生得可怕。他看到她的嘴唇轻轻蠕动,好像还在说什么,可他一个字也听不到。

“不,娘,请别说……”他摇着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小兽的哀鸣,“孩儿听不见……请等等……让我缓一下……”

秦云丝心痛如绞,忍不住张臂抱住他,泣不成声道:“好,好,然儿,娘不说,等你清醒过来……”

萧沉踪上来,扶起秦云丝,盯着萧然的眼睛,沉声道:“然儿,你没那么脆弱,清醒一点,面对现实,你这个样子,我们没法同你说!”

温和的脸突然变得严厉了,父亲一样教训的目光落在萧然眼里。

萧然陡然一震,他迅速清醒过来。

“娘,孩儿没事了。”脸上已经褪尽血色,白得像纸,可他仍然隐藏起眼里碎裂般的痛楚,支撑起自己的上身,“请继续说,孩儿听着。”

萧沉踪的脸色平缓下去,眼里露出一丝赞赏之意。

“然儿,娘只想对你说,你不是萧凤歌的儿子,这是事实。你真正的父亲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他的事,让他慢慢讲给你听。娘先离开,让你们父子好好聊。”不忍看儿子现在的表情,秦云丝转过身,对萧沉踪道,“沉踪,我把他交给你了。”

她冲出屋去,关上门,逃出很远,才伏在廊柱上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

屋子里一片沉寂。谁也不说话。

萧沉踪只是坐在那儿,无声地看着萧然。

沉踪,母亲这样叫那个人,叫得那么亲切、自然。而在萧凤歌面前,她永远是妾,只会谦卑地微笑,只会叫“老爷”。

萧然脑子里盘旋着这个念头,这念头扎得他心头更痛。

很久,他抬起眼帘,看萧沉踪一眼。然后,他笑了。

凄绝的、嘲讽的笑容,像针尖般刺人:“你利用了娘,是不是?”

萧沉踪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娘是你的妻子,你怎么忍心将她丢给你的仇人?你那么自私,怎么配当她的丈夫?”

萧沉踪呆了呆,嘴角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你骂爹?你终于承认我是你爹了?”

那声“爹”听着异常刺耳,萧然的脸色由白里泛出青来,他抿紧嘴唇,紧皱眉头,眼神中的抗拒令萧沉踪有些不自在,笑容终于挂不住。

“好,我知道你还不能接受,那我不说。我愧对你和你-娘,但我会解释给你听。听完我的故事,你再来判定我的罪过,好么?”

听他声音温和中透出伤感,萧然不禁心头一动。

他隐约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人没有像刚醒来时那么憎恨了,甚至因为“父亲”两个字,他认命般地对他生出了一点别样的情绪。

只是,眼前的世界顷刻间塌陷了,以往的一切美好全部成了谎言、虚幻,残酷的现实迎面逼来,像一把利剑,狠狠剥去他身上虚假的外壳,将他赤-裸-裸呈现在自己面前。

他觉得自己已支离破碎。却偏偏还要支撑着自己,去面对这狰狞的事实。

“好,你说吧。”一句话说出来,一个巨大的浪头将他吞没,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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