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蓁给谢初弦倒了杯水,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热水冒着腾腾的热气,谢初弦的手指才触碰到杯壁,就被烫得瑟缩了一下。
“等会儿再喝。”抛下这句话以后,黎蓁拉来一张椅子,示意谢初弦坐下,自己则是去到厨房又烧了一壶水。
等她回来的时候,谢初弦已经双手抱着杯子,一口一口喝了起来。
黎蓁没有选择坐下,而是双手抱臂,半靠在墙上,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开口道:“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谢初弦的眼眶几乎是瞬间就变红了,她嗓音哽咽,缓缓开口道:“几天不见,我好想你。”
这话算得上是在撒娇了,只是黎蓁没有回应,只是眼神淡漠地看着她,等待她再次开口。
沉默如一潭死水,终于还是谢初弦先没忍住抹了把泪,道:“阿姨知道你从黎家离职的事情,她很生气。”
黎蓁早已知道这件事,毕竟从她递交辞呈的当天晚上,就已经受到黎母的消息轰炸,因此并不觉得意外。
谢初弦继续说:“她在股东大会上放了话,说不会再让你回公司。”
说罢,谢初弦小心地看了黎蓁一眼,见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才继续往下说:“我妈知道这件事以后,讲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
谢母和黎母在学校就是一对好友,婚后更是联系频繁,两家生意往来也不在少数。
只是,自从谢千鹤在黎蓁的十八岁生日宴上公然声称自己要退婚以后,谢母大抵是觉得有些尴尬,便逐渐减少了和黎母的联系。
从前无话不说的一对密友,一时间竟就这样分道扬镳。
在黎蓁大学期间,她所带领的小组一次次碾压谢千鹤带领的小组。
谢母知道以后,便将原先的那点尴尬转为对黎蓁的嫌恶,在黎母参加的各种商业宴会上都免不了阴阳怪气一番。
照黎母的性子,自然是懒得和她多说,两人也就这样渐行渐远。
“她说得太难听了,我没忍住和她大吵了一架,加上这次我考研考公都没上岸,她就说我没用,让我滚出她的家......”谢初弦一边说着,一边流眼泪。
斗大的泪珠滴在她的手背,黎蓁终于还是有些心软,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纸巾递到她面前。
她语气平静,并不以为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用因为这点小事和她吵架。”
谢初弦一愣,随即很快大声反驳:“怎么能算是小事?我真不明白,明明都是女性,明明以前关系那么好,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黎蓁大概也能猜到谢母在背后会如何说自己,无非是女性再努力也是徒劳,比不过男性,亦或是黎蓁现在得到的一切,谁知道是哪样得来的。
左右她也无所谓谢母对自己的态度,自然不会在意她背地里怎样说。
何况不管谢母如何恶意揣测,那些实实在在的成绩就是摆在所有人面前,只要黎蓁自己知道,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就好。
她想要在心理战上摆出居高临下的位置,就让她一直自我欺骗就好,没必要改变别人的想法。
至于,以前关系那么好......
黎蓁微微垂着眸,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流动的,不可能永远保持一种关系。”
谢初弦像是有些受伤:“为什么不能?朋友难道就不能一直是朋友吗?”
她的想法总是那样天真,这是因为家里对她没有什么要求,天然地建立起一间温房。
谢初弦前头有一个大哥,那是要继承家业的,再加上还有个比她大一点的谢千鹤。
哪怕之前因为谢千鹤那点少年冲动,影响了家里的生意,在谢家,谢千鹤的优先级也远大于谢初弦。
黎蓁静静地看着这个义愤填膺的姑娘,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像抛出一个确定的答案,只好说了那句:“你以后会明白的。”
安静的室内,窗户紧闭着,就连一点风都吹不进来,空气都格外沉重。
谢初弦执拗地说:“我不明白。”
会让人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黎蓁淡淡地回了一句:“给自己一点时间。”
“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谢初弦的眼泪像是开了闸,源源不断往下流。
“还说让我滚出她的家,她总是不知道自己生气时说的话有多伤人。或许你说得对,关系是流动的,既然朋友不能一直是朋友,亲人也不会一直是。在她眼里,我从来都只是个外人!”
......救命啊。黎蓁想要时间倒流,回到自己说那句话的前一秒。
她确实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性子,眼看着谢初弦越说越把自己绕进弯子里,只能僵硬地在一旁站得笔直,一点办法也没有。
“别这样想,”黎蓁艰难地指挥自己的舌头,“你自己都说她不知道生气时说的话有多伤人了,可能只是没有意识到。”
谢初弦泫然欲泣,哭得很凶:“要是真的爱一个人,怎么可能往最让她难过的地方刺!她根本不爱我,才会不管我会不会伤心,随随便便伤害我!”
黎蓁只觉得自己脑门上冒下一大滴汗,偷摸着打开手机搜索安慰人的法子,生搬硬套:“不会的,没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女儿。”
谢初弦闻言更崩溃了:“怎么不会?你自己明明也不认可这句话还拿来骗我,是不是因为我在哭,你受不了,才勉强自己来哄我?”
“我也很讨厌掉眼泪,讨厌哭泣,讨厌自己像个易碎的玻璃容器,因为别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痛得停不下来!我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黎蓁听得头都大了,左一句你冷静,右一句没事的,把本来有些苦累了的谢初弦情绪说得更激动了,像个止不住的水龙头。
都说水来土掩,黎蓁这是拱土的时候拱到堤坝了,河水一泻千里。
咚咚。
敲门声救了黎蓁一命,她飞快地走了过去,一把将门打开。
门后的人是烟攸宁,黎蓁像是看见救命恩人,眼睛冒着光。
烟攸宁指了指嚎啕大哭的谢初弦道:“这么晚了,一会儿邻居要来说你了。”
黎蓁小声说:“你不就是我的邻居吗?”
烟攸宁挑眉道:“你是想我来说你?”
黎蓁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总得让她把委屈都哭出来,憋着对身体不好。”
她“放任大流”的做法让烟攸宁皱起眉头,道:“你哄两句,情绪不是这样发泄的,你刚刚简直在火上浇油。”
黎蓁扶额:“我不会,这太难了。我再说两句,她恐怕得哭到明天。”
没办法,避免再有邻居打上门,烟攸宁只好摆摆手道:“我来试试。”
黎蓁连忙把人迎了进来,顺嘴来了一句:“你还有哄人的本事?我们两个比起来,怎么看都是你比较毒舌。”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毒舌。”烟攸宁瞥了她一眼。
黎蓁读出她的眼神并不是嫌弃,于是更加肆无忌惮:“那么,你该感到荣幸。”
烟攸宁这会儿子有些嫌弃了:“这有什么好荣幸的?”
黎蓁轻哼一声:“只有我对你直言不讳,这是你的福气。”
烟攸宁还是没能完全习惯黎蓁满嘴跑火车的性子,表情扭曲地说:“这福气......”
“这福气给你,呜呜呜,要不要啊。”谢初弦分明还在打哭嗝,却依旧忍不住要接上台词。
说完这句话,她好像把自己逗笑了,眼睛还在开闸放水,嘴角已经忍不住勾了起来。
这变脸速度让黎蓁一惊:“这也可以?想不到你这么厉害。”
烟攸宁伸出手,示意她过来。
黎蓁乖乖将脑袋伸了过去,竖起耳朵,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额头却吃了一记闷痛,“唔”了一声捂住脑门。
烟攸宁在她耳边小声说:“别胡闹。”
黎蓁同样小声应答:“好吧,毕竟我很听话。”
顶着脑门正中央的红印也不妨碍她油嘴滑舌,黎蓁站直了身子,静静地看着烟攸宁将自己推到谢初弦身侧。
原以为烟攸宁会说些什么体己话,谁知道她停下以后,默默地在轮椅边上的布袋里掏了掏。
先前被那强烈白光险些亮瞎眼的谢初弦惊恐地往后缩了缩,用眼神向黎蓁求助。
烟攸宁掏出一盒点心,摆在桌上,打开拿到谢初弦面前:“吃吗?很甜。”
谢初弦小心翼翼地看了点心两眼,咽了咽口水。
黎蓁伸手拿了块点心,咬了一口,称赞道:“好好吃。”
烟攸宁勾起手指,在黎蓁想要再拿一块的时候,飞快地在她的手背上弹了一下。
做完这些,烟攸宁微微勾了勾唇角,对谢初弦露出微笑:“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谢初弦怔愣片刻,伸手拿起一块点心,小心地咬了一口。
甜丝丝的味道在她的唇角绽开,难过并没有被甜味中和,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比先前开闸放水时还要再强一个度。
黎蓁悄摸着捏了捏她的肩膀:“你比我还不会安慰人。”
下一秒,烟攸宁伸手摸了摸谢初弦的脑袋:“哭泣是很正常的反应,不用为此感到羞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那只纤细到有些不健康地手搭在谢初弦的头上,重量分明很轻,却像是有着无限力量,顺着肢体接触传递到谢初弦心中。
谢初弦眼中含泪,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下怎么也流不出,只知道点头:“知道了,攸宁姐姐。”
这回轮到烟攸宁惊讶了,她面上不显,语气却有些急切:“你认识我?”
谢初弦的嗓音因为哭泣而有些沙哑,道:“嗯,蓁蓁姐姐的生日——”
黎蓁飞快打断道:“好了,先把东西吃完,等太晚了再吃不好消化。来,再喝点水,把你刚才哭出去的部分都补回来。”
冷静下来以后,谢初弦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忸怩着说:“好。”
她低着头,像只小仓鼠一样,一口点心一口水。
黎蓁走到烟攸宁身侧,蹲下身与她并肩,两双眼睛一起看着谢初弦吃东西。
她的手藏在身后,碰了碰烟攸宁的小臂:“看不出,你还挺厉害的。”
烟攸宁道:“因为想起一些事情。”
黎蓁有些紧张道:“什么?”
烟攸宁道:“以前......我好像经常去一家孤儿院,给孩子们带吃的,安慰那些哭泣的孩子。”
说到这里,她突然捂住头。
黎蓁语气慌乱:“你怎么了?!”
谢初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惊恐地抬起头,瞪大眼睛。
烟攸宁闭上眼睛,额前冒着冷汗,却还是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
黎蓁道:“我带你回去,你好好躺着休息。”
烟攸宁保持着单手扶额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神迷茫地看着黎蓁。
她的金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散布在额前,蔚蓝色的眼睛微微眯着:“黎蓁?”
黎蓁很快回应:“我在。”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烟攸宁的呼吸很慢,像是许久未能发动的老式机器终于接上电源,正在缓慢开机。
“......谢谢你。”她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谢初弦不明所以,黎蓁却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却没有回应,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都过去了。”
时间总是不顾任何人的意愿往前走,一个人如果什么事都要抓住,什么话都要放在心里,势必无法向前。
只是人总归是人,不是机器或是游戏存档,可以随意增添删减。
所以,给自己一点时间吧。
谢初弦:哇哇哇哇哇(哭)
黎蓁:一个头三个大,尝试哄孩子
谢初弦:哇哇哇哇哇哇!!(哭得更大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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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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