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装箱外污浊的空气和死亡的威胁仿佛还在皮肤上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化学甜腻的腥气。我的身体仍在无意识地颤抖,胃里翻江倒海后的空虚感,混合着药效褪去带来的冰冷和剧烈头痛,像无数根细针扎着神经。
大叔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沉默地蹲下身,手臂小心翼翼地穿过我的膝弯和后背,试图将我抱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仿佛我是一件一碰即碎的琉璃。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别怕,小鱼,是我。”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但那份熟悉的、属于“许则温”的温柔底色,奇迹般地穿透了我混乱的恐惧,“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回家。”
家?哪里是家?我的思绪像被搅浑的泥水。但此刻,这个散发着温暖气息的胸膛,成了唯一的浮木。我放弃了抵抗,任由他将我抱起。他的手臂很稳,虽然能感觉到他也在微微发抖。他把我的头轻轻按在他的颈窝,那里残留着一点点……鸡汤饭馆的味道,还有干净的、属于他自己的、被汗水浸透后的微咸气息。这股微弱却熟悉的气息,像一根细线,微弱地牵引着我飘摇的意识。
他抱着我,沉默地穿过迷宫般的集装箱堆场,穿过那条堆满垃圾、散发着恶臭的窄巷,再经过那片光怪陆离、令人窒息的红灯区。
霓虹灯的光怪陆离照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他的眼神警惕而锐利,像一头护崽的孤狼,随时准备撕碎任何可能出现的威胁。
每一次脚步声响起,他的手臂都会下意识地收紧一分。我闭着眼,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隔绝掉那些令人作呕的景象和气味,只感受他胸膛下那颗沉重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这声音奇异地成了我混乱世界中唯一的锚点。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投来狐疑的目光,大概是因为我们俩都狼狈不堪——他脸上有擦伤,衣服凌乱;而我满脸泪痕污渍,眼神涣散。大叔只是冷冷地报了一个地址,那是我曾去过的、他那个空荡冰冷的“家”的地址。他把我小心地放进后座,自己也坐进来,紧紧挨着我,手臂依旧环抱着我,以一种保护的姿态。
车子启动。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灯火明明灭灭,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剪影。我靠在他肩上,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疲惫。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意识在清醒与昏沉的边缘浮沉。每一次颠簸,都让我更紧地靠向他。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大叔付了钱,再次抱起我。熟悉的楼道,熟悉的铁门锈味。他用钥匙打开门,抱着我走了进去。
屋内的景象和我上次来时没什么太大变化,依然空旷、冰冷,带着一种无人长久居住的寂寥。地上散落的空酒瓶似乎被草草清理过,堆在角落。唯一的光源来自窗外吝啬的月光,在水泥地上投下一片清冷的光斑。
他抱着我径直走向那张唯一的、铺着旧被褥的单人床。动作轻柔地把我放下,像安置一件易碎的珍宝。床板很硬,被子带着淡淡的霉味和灰尘气息,但比起集装箱的冰冷地面,已然是天堂。
“我去给你倒点水。”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
我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指尖冰凉。他顿住了脚步,低头看我。
“别走…” 我的声音细弱蚊蚋,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依赖和脆弱。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慢慢在床边坐下,没有去倒水。月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那道曾经意气风发的下颌线此刻紧绷着,写满了后怕、愧疚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伸出手,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覆盖在我紧抓着他衣角的手上。他的手掌很大,指节分明,掌心带着薄茧,粗糙却意外地温暖。那温度透过皮肤,缓慢地渗入我冰冷僵硬的指骨。我没有挣脱。
“对不起,小鱼…” 他又一次低声说,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痛苦,“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把你拖进了这种地方…”
我看着他,月光下,他的眼眶是红的,里面蓄满了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那个曾经在电影前流泪的大叔,此刻的泪水是为了我,为了差点亲手将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份沉重的愧疚,比他之前所有的颓废和油腻,都更清晰地刺痛了我。
“苦…”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痛,只挤出一个字。嘴里残留的化学甜腻和呕吐物的酸苦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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