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前,闻思修做了两样东西:用水青木雕了一个鸦头面具,还有一支小巧的唤鸦笛。
鸦头面具呈黑褐色,上圆下尖,中部带两个鼻孔,既能罩住脸,抬起来还能遮阳;鸦笛声细若游丝,但绵长有力,跟爸爸那支的音色稍有差别。
可黑帽子听到笛音没有反应,闻三变觉得它可能还需要适应。
看到三变忘乎所以,闻思修笑在脸上,心里却五味杂陈。他的眼光一刻不离儿子。有那么几个瞬间,看着儿子瘦小的身影和开怀的笑脸,他几乎要打消出行念头。
“三变大了,不能什么都替他做了……”
闻三变戴着面具,坐在台阶上,面前码了一堆石子,用弹弓把石子射向空中。黑帽子蹿上蹿下,把石子一粒粒衔回来。
闻思修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儿子,这把弹弓,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拿到的吗?”
“当然了,我四岁那年收到的生日礼物!”闻三变说着,停下射击,端详起弹弓,“有了它,你就开始带我上山了。”
闻思修笑着点头。“那——你会把这弹弓送人吗?”
“绝对不会!”
“好朋友呢?比如启明。”
“唔——”闻三变抿嘴想了想,“还是不会。不过,我可以借给他玩一会儿,当着我的面。”
“这么小气。”闻思修拍了下儿子的脑瓜,“让我玩玩总可以吧。”
“你玩可以啊。”三变把弹弓递给爸爸,“启明想要的话,我可以买一个更好看的送给他。”
闻思修随手打出两发石子,前一颗刚到槐树顶部,后一颗就追了上去,将前面的石子弹飞,啪一声脆响。三变咽了下口水。
“爸爸,你什么时候教我这个呀?”
闻思修把弹弓还给儿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不会有一天玩腻了,把它扔掉吧?”
“当然不会了。”闻三变宝贝似地攥紧弹弓。
“要我说,不到万不得已,可不要烧掉它。”
“这是你送给我的,我怎么会烧掉?”三变觉得爸爸说的话简直没头脑,“我要一辈子都带着它。”他承诺道,摩挲着光滑的木头。
“一辈子,那么久?”
“久吗?反正,我活着就要带着它。”
“爸爸要是那杆弹弓就好喽。”闻思修伸了个懒腰,拖长声调说。
“为啥啊?”闻三变不解。
“那样就可以一辈子跟你在一起了。”
“本来就可以嘛,看你说的什么话!”闻三变觉得爸爸今天说话不经脑子,有些恼火。
闻思修看儿子不解地瞪着眼,露出苦涩的笑。“爸爸不能一直陪你……”他轻声说,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歉疚。
“没关系,你经常要出差,我理解,你只管去!”闻三变以一种大度的语气说,他以为爸爸在跟他谈出差的事,“这不影响我们在一起,是不是?”
“是,不影响……当然不……后天,我又要出去一趟。呃——这一次,可能会晚点回来。”
“去吧,去吧,不用担心。”闻三变得知是出差,完全放心了,又用弹弓打飞两颗石子。黑帽子一直在边上等着,这下又飞出去了。“你早点回来,再带我去打猎。对了,还有一个人你要见一见。”
“是嘛,谁啊?”闻思修很好奇。
“嗯……”闻三变转了转眼珠,“就是——吴老师。”
“哪个吴老师?”
“教画画的那个。”
“教画画的?我又不想学画画。”
“这跟画画没关系。”
“那你提画画做什么?”
“哎呀,就是吴鹃老师嘛。”
“不认识。”
“她要送你一幅画。”
“为啥?不合情理。”
“怎么不合情理?”
“我跟画画的非亲非故,她干嘛要送我这个?”
“什么画画的——她叫吴娟!你们认识一下呗。”
“为什么?”
“我跟她提起过你……”
“为什么?”
“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啊?烦死了!”闻三变烦躁起来,“你是我爸爸,不提你提谁啊?”儿子的高声大气没有令闻思修不悦,三变偶尔急躁的脾气他是了解的。
“你小子,跟画画老师有什么好聊的。”
“她好看,脾气又好。我这次住院,她还熬汤给我。我喜欢她。”
“原来是这样。那难怪,善良的美女老师谁都喜欢。”闻思修装作恍然大悟。
“当然!吴老师左脸下边还有一块胎记。不过颜色很浅。”
“这跟美不美有关系吗?”
“你说过人无完人嘛,那美人就得有斑!”
“人无完人原来还有这意思……”闻思修擦了擦额头的汗。
“你到底见不见?”
“干什么?除了家长会,我是不会私下里见任何老师的。”闻思修表明了立场。
“那好,吴老师会开家长会的。”
“讨论怎么把孩子培养成画家吗?”
“你不用紧张,大人约会不跟小孩野炊一样轻松吗?”闻三变继续做思想工作。
“那我还是去野炊好了,约会的机会留给你。”
“你真顽固,浪费我的好心!”闻三变体会到了什么是恨铁不成钢。
“好心我收下了,没有浪费。”
“总之,你们会见面的。”闻三变不甘心地把头偏向一边,嘟囔道,“我有办法。”
“好吧,等哪天我想给你画个像,就去请教吴老师。”闻思修望向天空,感慨道。
他理解儿子的心境。三变一天天长大,多年来被压抑的对母爱的渴望逐渐释放,并把这种与日俱增的感情移情到深有好感的女性身上。三变从小缺失的母爱,他这个父亲如何努力也弥补不了。而且,三变从来不问妈妈在哪儿,似乎已认定了她已不在人世的事实。闻思修甚至认为,儿子不问这个问题,是怕令他伤心。
他彻夜未眠。
两天后,闻思修趁儿子还在酣睡的时候,离开了。走之前,他给闻福和侯麦分别作了嘱咐。侯麦答应会等他回来。早上,闻三变坐上餐桌,发现只有闻福和侯麦,知道爸爸走了。他只当是一次普通的外出,什么也没问。
他哪里知道,这将是一次长久的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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