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砖阳台上的蒸笼上水汽蒸腾,徐婶坐在小马扎上拿着木柴往底下添火。
何道枢陈秉良从小棚子里合力抬出一个大竹筛放在太阳光最好的地方。
“当月光洒在我的脸上……”
手上竹筛刚放下口袋里的小灵通就响了起来。
知道他这个手机号的人屈一指就可数,不过这个默认的手机铃声让他还是有种他老了好几岁的感觉。
他手上都是土,只能让徐婶帮忙掏出来,他指挥着按下接听键放在他耳边。
他侧头夹着小灵通就听见对面女人的声音。
“喂?何道枢。”
“姐?”
何道枢不是爱乱攀亲戚的人,但是在这里待了一周后他已经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而那个女人十八年容颜未改但就冲这一周她每天给他打两百块钱生怕他吃不饱饭露宿街头的这份情谊,管她是谁什么身份哪怕她是僵尸片中的女鬼他也得心甘情愿叫声姐。
对面一听他这称呼,沉默片刻才说:“你到那儿都一周了,找没找到你要找的人?”
“找到了。”
“那你多注意衔尾蛇环的情况。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
“好的,姐。”
对面说话总是这么简洁直白,但是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听到电话的徐婶扬声问一句,“小枢啊,你还有姐姐?”
“哦,表姐但胜似亲姐。”,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晒好药材忙活完这一通也不过七点半。
早上他要骑车给一个腿脚不好的老大爷送药,陈秉良说不用去太早,现在这时候也可以去吃个早饭,吃完早饭时间也来得及。
他来这儿一周多,跟着陈秉良吃遍小镇上一半的早点店。
其中有一家烧饼店不错,外皮酥脆撒着芝麻,里面的肉馅薄薄一层像一枚放大版的棋子。
何道枢被陈秉良带去一次就成为了忠实客户。
小店就在文和小卖铺前面一些,店主是兄弟俩。
何道枢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两个肉烧饼和一碗小米粥。
斜前面坐着两个男人看着岁数不大,两人面前摆着两碗大米粥两个烧饼和一碟咸菜。
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矮略微驼背的男人拧着眉面上不忿道:“你说这人掉钱眼儿里去了!那么小的孩子一个小时才给十块钱,就那个职位的普通工人还一天二十呢吧!”
对面国字脸的男人夹口咸菜轻哼一声,“没听他说嘛,那孩子干活细,比那些混日子的干的都好。”
一听这话驼背男人瞪着眼骂了句,“还亲戚呢!屁的亲戚!嘴上说着不招童工,给他十块钱说是看在是他表叔的份上给他点零花,可那人都看见了还不让那孩子赶紧走,明摆着就是面上一套,背地儿一套!你说说这么大点的孩子连个口罩都不给戴昨个儿还是我给他一个。”
“国字脸”吸溜口粥劝道:“行了,赶紧吃吧,骂半天有啥用。终究是人家家里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别瞎掺和。”
“反正我是看不下去。下午我给他十块钱让他以后别来了。”
何道枢咬了口烧饼听着他们的对话也算是明白个七七八八。
旁边那两人吃完饭结完账出去,路过何道枢旁边,何道枢才看一眼。
这两个人他见过是塑料窗帘厂的工人,之前他骑车去村西取货也能看到他们往货车上装货。
他掏出口袋里的小灵通看看时间,没手表的这几天他已经从别扭到习惯。
送完药他正好去文和小卖铺给徐婶买她昨天念叨蒸包子要用的酵母粉。
骑着车子晃悠着蹬到文和小卖铺门口,校门口支着一把大伞,伞下围着一圈大爷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何道枢停下车子,踢下车梯凑过去瞄一眼。
原来是象棋。
站着的一个大爷见旁边应战的大爷走棋着急道:“哎呀,咋走这儿啊?”
坐着下棋的老头推推眼镜抬头看他一眼,“我乐意!”
何道枢没下过象棋,站在旁边也看不出门道儿,站会儿便进去了。
关树奎正在上货,从脚底下的箱子里拿拎瓶酱油放架子上。
看到来人,停住手,“小伙子,买点啥啊?”
“我想买两包酵母粉。”
“酵母粉啊,陈大夫家今天蒸包子?”
关树奎每天开小卖铺的门非常早,这几天也看到关树奎带着何道枢来吃早饭,也能想到何道枢应该是住在陈大夫家。
“对。”何道枢掏出口袋里的零钱。
“两块。”关树奎从他手里接过五块钱,从玻璃柜最下面一层的钱盒子找出三张一块钱的票子。
他这玻璃柜子分两层,最上面的玻璃能看到里面各式各样的烟。
后面墙上挂着一排孩子玩儿的小玩具,卡牌、泡泡脚还有塑料竹蜻蜓。
这些东西何道枢小时候没见到过只是看到家门口路过的小孩子玩儿过几次。
想到小孩子,何道枢想起上次见过的方以明。这几天一直在忙好像很久都没见过他了。
他走到货架边从糖果盒子里抓了一把,放回柜台上。
“二、四、六……正好是十根,一块钱。”关树奎数完从后面墙上撕下一个塑料袋装好递给他。
可能是那局棋结束,门口一时间热闹起来。
“黄麻子你来干嘛啦!”
“哎,黄麻子想不想娶媳妇儿啊?”
“你们都是坏人!”
何道枢被门口的揶揄声吸引,门口一个瘦削的男人朝着下棋那边跺了下脚,弓着背摇晃着身子一步一步迈上台阶走进来。
小圆脸八字胡满脸麻子,身上穿这件破旧沾着土的黑色中山装,袖口已经脱线好几缕长线头这就样支棱着。
何道枢一时没回神看着那个人手上卷着一枚树叶。
关二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和何道枢小声说:“村里边儿的黄麻子,小时候这儿被烧傻了。”
关二爷指指脑袋,收起玻璃柜上一块钱递给他装着糖的塑料袋,“给。”
何道枢接过。
“二爷!”男人好像没变声,奶声奶气地叫着关树奎。
关树奎看他答应下,“哎!今儿买啥啊?”
“烟!”
“给你爸买的?”
“嗯!”
黄麻子歪着头注意到身边何道枢手上的糖,瞪大眼睛,虽然没说话但是那**裸的目光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何道枢看这人的目光看他手里的糖从里面掏出一颗,“给你两个。”
“不……不吃!”黄麻子摆手加摇头说话也是磕磕巴巴。
何道枢把糖塞进他手里,“拿着吧,我请你的。”
他看着手心里的糖嘿嘿地笑着,开心地像个五六岁的孩子。
关树奎弯腰把一包七匹狼从玻璃柜掏出来放在桌上看着他,正色说:“黄二,别人给你东西你应该说啥?”
黄麻子愣愣地想了会儿,像是一瞬间通上电的机器,赶忙将糖扣在掌心双手合十,“谢谢,谢谢。”
何道枢回去的时候,徐婶搬着小马扎坐在阳台择菜,脚边高高一捆芹菜摆在脚边,盆子里是择好的菜。
他看得出来老两口平时两个人炒一个菜就够吃,现在有他每顿饭都会炒两个菜。
“婶子,您说的酵母粉我买回来了,给您先放在灶台上啦!”何道枢扬着嗓子进屋。
徐婶这次耳朵还不错,眯缝着眼点点头,“瞅我这记性,昨天还说来着。还是年轻人记性好啊。”
最近阴雨天封起来的药材都有些发潮,今天太阳不错,陈秉良打算将棚子里的架子全搬出来晒药。
徐婶择菜的手一停,“这礼拜是不是青青回来?”
摆晒药架的陈秉良寻思会儿,“应该是,那孩子不是说月中就会回来一趟?”
徐婶嘱咐说:“那今天下午你去市场买点排骨,我下午蒸包子晚上叫西院过来一快儿吃。”
下午时分,何道枢将今天晒好的药材收进防潮的袋子里,昨天检查出一袋发霉的天冬把陈秉良心疼坏了,今天他封口的时候更是格外小心。
他做事细心,陈秉良也放心把这些活儿交给他。
日常检查完每袋药材的情况后又再次检查了门窗情况,刚关上西耳房的门就听见徐婶喊他的别名。
“小苏啊!”
“啊,婶子。咋啦?”
“家里的盐快没了,你骑车子去村西头小卖铺买一袋吧!婶子给你钱。”刚出堂屋门口的老太太从口袋里攥出一把零钱从其中抽出一张十块钱。
何道枢见状赶紧跑到小棚子里推车子,嘴上赶紧说:“不用不用,婶子。您别过来了,我这有。”
“你这孩子,哪儿能让你花钱?别走呢!拿着!”
徐婶对于花钱这种事总是觉得何道枢本来就是来这儿打工挣钱的,既然说好了包吃包住就能再让这穷苦又勤恳的娃再往外掏钱。
老太太腿脚本就不好,何道枢不舍得她在往前多走,搬着车子逃荒似的跨上去蹬着车子就跑出门。
现在这时候,前方天际线红霞铺展,红日渐落还是有些刺眼。
他在暖金色的夕阳光下停住车。
现在这时候小卖铺门口又换了一批观棋的老头。
关树奎也在旁边站着,门口石墩上还有伸着脖子从缝隙中看他们推木块的黄麻子。
坐着下棋的老人,看着坐在人群后专注的人,笑问:“黄麻子,你说谁会赢?”
黄麻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还是看向刚才提问的人,“你。”
坐在对面的老人接话,“那完了,刚才黄麻子说老张会赢,这不,我坐这儿啦?他的话你就当反话听。”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黄麻子也听得出来那些人在逗他,有些难堪地撅着嘴,“你……你骗人!刚才,他,回家吃饭!”
对面的老头看黄麻子气地跺脚,话都说不利索,笑道:“哎呦,你还知道呢啊!”
关树奎笑骂句,“这小王八蛋!可不傻!”
听到表扬的话,黄麻子嘿嘿一笑总算是高兴,昂起头得意洋洋地和关树奎说:“我聪明着呢!”
看他翘脚小狗样儿,关树奎故意问他,“那你看得懂?”
黄麻子摇摇头,歪斜着眼睛看着石头上的棋局嘿嘿笑笑,“不懂,可以学。”
“好。”关二爷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黄麻子注意到旁边停车地何道枢从石头上蹦起来,“好人!”
关树奎看到是何道枢弯弯眉眼,“这回买点啥?”
何道枢:“叔,我买包盐。”
“哎。”关树奎带着他走进小卖铺。
黄麻子看看西边,想到他母亲和他说的话,嘴上嘟哝着,“太阳不见,该回家。”
他拍拍屁股边说边朝着他家的方向走。
何道枢拎着一包盐放进前车筐回去的路上就看到十字路口那个往西边走的小人。
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他快蹬两下。
村里的小学早在两个小时前就放学了,现在这个时候方以明应该也写完了作业。
“方以明!”
那小人一抬头发现是他,活像是听见猫叫的小老鼠,扭头就往回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何道枢是什么村头恶霸,要来欺负他。
“你去哪儿?”何道枢骑到他身边问。
“我……我去买东西。”
这下他逃也逃不开站在何道枢面前低着头,眼睛下意识眨眼得快些,又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何道枢看他这明显心虚的小表情不忍感慨:这孩子连撒谎都不会。
“你确定不是去那边的塑料厂?”
见被何道枢说中,方以明抬起头疑惑道:“你……你怎么知道?”
“你去那儿干活一天给你多少?”
“十块……”
意识到自己被何道枢的话绕进去他赶忙改口,“不是,我就是去那里帮忙没去干活。”
何道枢真是哭笑不得,这小傻子被人坑了还帮着别人说好话。
“你为啥要钱?”
方以明缩缩脖子不说话,像是觉得他不说话何道枢便不会再追问。
哪知道何道枢这人偏偏就是要听到他的回答才肯罢休。
语气忍不住加重,“说话。”
“我想赔你的表。”
“表?你这孩子!”
合着那天他的激情演讲对这孩子是一点作用没起。
不愧是他方以明 !
何道枢被气得心里直给他鼓掌。
见这只小乌龟又被自己吓得缩缩脖子,他深吸口气缓和语气,“我都说了不用你赔。”
意识到自己这话对着人又是废话,何道枢抿唇,想到一个办法。
“那这样,我和你谈个条件。”
他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扶着腰颇有一种要与方以明算账的感觉。
何道枢在心里合计一下,郑重地说:“我这手表值五万分,你用你每次考试的分数抵债。”
方以明小脑瓜上直冒问号,不明白问他。
“为啥?”
“为……”何道枢也为不出一个所以然,憋了半天憋出句。
“我喜欢看到高分卷子不行啊?”
“知道了吗?”
“嗯。”
“答应我不许再去了。”
“嗯……”
何道枢看他低着头那听话的小样子,就想起之前方以明的性格。
答应的比谁都痛快,可自己想怎么做的十万字计划书早就在心里打好了草稿。
主打一个我行我素。
知道此人曾经有过前科,何道枢也做了两手准备。
他抬起右手,伸出小拇指,“你和我拉钩,你要是再去,我以后就不跟你说话了。”
果然如他所料方以明垂着小脑瓜迟迟不伸手。
“你能不能不要不和我说话?”
这好几个“不”很显然把何道枢都绕晕。
“那你就答应我,再也不去了。”
方以明仰起头看着何道枢的脸见他认真的样子,将小拇指勾在他的小拇指,“我不去了。”
勾指起誓,约定即成,双方可就不能违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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