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滦中学是东滦这个北方偏远小镇里唯一的一所高级中学,人们称之为“滦中”。
滦中可以说是东滦镇最举足轻重的学校,光是每年一次的迎来送往活动,便足以搅动半个城。
每年九月的新生开学季,望眼欲穿的父老乡亲们,把一群满脸洋溢着阳光活力与浑身散发着青春傻气的羔羊,满怀希望地赶进滦中的大门。
在滦中接受程式化的圈养,无非是为了赌一封三年之后不知道会从哪里寄来的特快专递,然后头也不回地从小镇冲出去,从此以后与家乡父老天各一方。
滦中这所学校更像是一部前边进料后边出货的机器,几乎东滦镇所有的学生都要送进去过遍水。至于出来之后会去哪里,只能各安天命了。
这不,刚刚送走一批学生,滦中就立刻腾出了整个楼层,重新布置好每间教室,分配好每个班的任课老师,所有软的硬的虚的实的一切都就绪之后,又准备开闸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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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最后一天,滦中给全体高一新生进行了开学前的总动员,也是新生们第一次以班级的名义相聚在一起。
按照学校的排班规则,入学年份的末尾两位数加上班级序号就是这个班唯一的标识。李来奇他们是2000年入学,所以“007”就是他们班的番号。
007,听起来是不是很酷炫?
这个班还真是了不得,班里的男生个个是生龙活虎的阿邦哥,女生个个是性感撩人的邦妹子,人人都身怀绝技、神秘莫测,滦中界内所到之处鬼哭狼嚎、鸡飞狗跳,一派血气方刚、风华绝代的中华少年郎。
“大奇,别做白日梦啦!”
张伦推了推一脸陶醉的李来奇,把他从自己将如何称霸学校的幻想中揪了回来。
李来奇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四周一张张稚气未脱的陌生面孔,得意地朝张伦笑了笑,说:“你等着瞧吧,哥的时代来了。”
同学们还在互相认校友攀关系的时候,教室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一位文质彬彬又略显严肃的男老师,大家立刻回到座位坐好,迎接这期待已久的007班第一次班会。
“同学们好。”
“老—师—好。”
老师微笑着点点头,随手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出自己的名字,然后郑重地说:“欢迎大家成为滦中2000级7班的学生,我是你们的班主任石高峰。石头的石,高山的高,山峰的峰。”
话音刚落,李来奇就带头鼓起掌来,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石高峰显然没有提前准备好迎接这份突如其来的热情,热烈的掌声让他猝不及防,他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反倒显得有些拘谨。
伸出手压了压掌声,他继续说道:“今后大家要一起度过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会一直陪伴着大家,尽力为大家创造良好的学习环境和氛围,和大家一起进步、一起成长。我是衷心地希望大家能利用好这几年的时间,好好学习,给自己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掌声再次响起,李来奇兴奋地有想站起来的冲动,但是又不好意思,屁股刚离开椅子又坐了回去。
石高峰接下来跟大家说了一些关于学校的作息时间、校规校纪和课程安排等内容,然后又花了点儿时间选出了班委,还重点给同学们做了一个学业规划,叮嘱大家一定要珍惜时间,珍惜上学的机会。
一堂课的班会时间过得特别快,教室外面的走廊开始逐渐变得嘈杂起来。
石高峰看同学们也都有点儿坐不住了,最后特别提醒了一句:“大家的本职是学生,不要被外界任何事情干扰,记得一定要守住自己的本分,那就是学习。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重要,都跟你们没有关系。要学会用成绩说话,用成绩来证明自己。”
“好了,这节课就到这,下课。”说完最后一句话的石高峰如释重负,深深呼出一口气。
“起立。”
“老—师—再—见。”
刚刚走马上任的纪律委员李来奇,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神经,越俎代庖抢了班长的活儿,亮出了他高中生涯的第一嗓子。虽然只有“起立”两个字,但在他的心里,却像是一声激扬的号角,吹响了一段奋勇向前的进行曲。
石高峰刚走,班里就陷入了一片混乱。
李来奇忽然被三个人围了起来,为首的就是他的好哥们儿张伦,另外两个是初中时隔壁班经常在一起打台球的同学。
只见张伦耷拉着嘴角,一脸鄙夷地看了眼李来奇,然后故意拉着长腔儿对旁边的两个人说:“这个人是谁呀?你们认识吗?”
那俩人同时看向李来奇,然后故作呆滞地摇了摇头。
“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李来奇吗?”张伦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放大镜,对着李来奇的脑袋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地观察了起来。
李来奇一把推开他,“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那行,我问你,”张伦立刻恢复了正常,接着一本正经地说:“你初中暗恋的女生喜欢班长这件事,是不是给你留下心理阴影了,所以才想当班委的?”
“哦,原来是为爱痴狂的情种,”没等李来奇接过话茬,就被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抢了先,“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甘愿当班委啊!”
除了李来奇板着个脸,其他三个人一阵捧腹大笑。
这个说话文绉绉的小胖子叫刘罗光,听名字就知道他爸爸肯定姓刘,不过这个不重要。
关键是谁都能猜到他的妈妈十有**是姓罗,而那个光字大概就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希望这个承载着刘罗两家血脉的“混姓儿”能够光芒万丈、光宗耀祖、光耀门庭、光……总之就是在他的身上寄予了厚望。
怎料一直憋着想发光的刘罗光,长到16岁还被深深地埋没在几十平米的教室里,平淡无奇到在老师的眼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别说发光了,让他发声都难,一直默默无闻地窝在座位里看各种谋略故事和历史人物传记这类在老师眼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课外书。常年累月下来,腰杆都有点儿站不直溜了,走起路来像个驼了背的老人家。
别看他上课的时候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下了课可就不一样了,那是天南海北的一通胡侃,曹操来了都拦不住他。课本上的概念定义说不上来几个,人生哲理权谋之术倒是信手拈来,歪理邪说一大堆。
于是,李来奇发挥了一下自己阅人相面的拿手本事,给他起了个听起来既文韬又武略的外号——刘罗锅。
让人没想到的是,刘罗光非但没有生气,还啧啧称赞这个外号起得好,既形似又传神,形神兼备非常符合他本人的气质,甚至一度郑重其事地自我解读道:“鄙人确有定国安邦、辅佐江山社稷的宰相之才,怎奈英雄难过语数外,整个外号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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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不要胡说八道!我警告你们啊,不要败坏老子形象,否则别怪老子大义灭亲,让你们成为本纪律委员上任之后的首批严打对象。”李来奇打起了官腔,霸气十足。
“苟富贵,勿相忘。你可不能拴上链子看大门,松开链子就翻脸不认人呐!”一个油头不粉面的巧克力小生很不服气,他故意朝李来奇挑了一下眉毛,一脸坏笑地说:“你说是吧,富贵儿?”
李来奇没有反应,大概是还在想第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想着想着,忽然破口骂道:“你他妈才是狗呢!”
三个人又爆笑不止,被恼羞成怒的李来奇一路追打着跑出了教室。
这个巧克力小生和刘罗光是初中一个班的好朋友,名字叫赵亮。
从名字上看,跟刘罗光可没法比,简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了,谁还不认识几个叫赵亮的后生,放在人群里真的是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
不过此赵亮非彼赵亮,这个赵亮绝对是学生堆里的佼佼者,说的可不是学习啊,是“玩”。
在李来奇认识的所有同学里,赵亮是最爱玩的,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最会玩的。
那就奇怪了,玩谁不会呀?只要不学习不劳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此话差矣!别人玩的都是红火热闹,人家赵亮玩的可是门道。什么养猫养狗养鸽子,打球打牌打游戏,就没有他玩不明白的。无论什么新上的游戏,他只要站在旁边看上一会儿,上手便已经是老鸟级别的高手了。
从初中开始,他就混迹在的各种场子里,摸爬滚打几年下来,练就了一身的能耐。
在东滦镇,无论赵亮走进哪个游戏厅,都是一币通关的狠角色。
除了身边围观的小弟会为他拍手叫好外,游戏厅的老板们个个都把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没有任何办法,逼得天天忽悠学生打游戏的老板们居然良心发现,烧香拜佛地跪求这个活神仙能被贬回人间,让他妈妈把他关在家里乖乖地写作业。
李来奇和张伦初中的时候经常去一家台球厅玩,他俩就是通过打台球认识了赵亮和刘罗光。以球会友,从初中的隔壁班能会到高中的一个班里,可见这臭味相投的关系也是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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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李来奇当上了班委,而且还是他自己主动争取的,这让张伦、刘罗光和赵亮都觉得他非常奇怪甚至有点儿好笑,大家一致认为他对自己的高中生活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
他们实在是搞不明白,李来奇到底真的打算弃暗投明?还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一切都太反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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