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稷与阮苾他们仅仅是城外面馆一起吃过面的点头之交,算不得什么交情。
原想着等杂技表演结束,人流散去,阮苾与瑾羽再去东子湖划船。
瑾羽说:“这个季节不暖也不冷,最适合泛舟湖上。”等到杂技真的结束后,阮苾与瑾羽便转身离去,荒稷却在此时喊住了他们。
“兄台,请留步。”声音里透着几分温文尔雅的书生气,不像是从一个能举起千斤巨鼎的壮汉口中传出。瑾羽见状也连忙对荒稷作了个揖:“不知兄台有何见教?”
阮苾在一旁陪衬着瑾羽的声音对荒稷一个猝不及防的微笑,时不时的用吃完糖葫芦的竹签子暗地里戳一下瑾羽,提醒他不要闲聊赶紧带她去划船。
瑾羽对阮苾的举动不露丝毫反应,倒是荒稷看到阮苾对他“友善”的微笑,脸刹那间涨得通红,他的目光刚与阮苾的眼睛相遇,又急忙挪开。
忽然想到城外面馆里敏歆对他热情似火的情景,敏歆之后偷偷告诉阮苾,她之前之所以对荒稷那般温柔体贴,实际上是要套出他的身份告诉父王,等到技试的时候不管荒稷考得如何,他的名字肯定是被划除的。
当时阮苾听了敏歆的计划,止不住夸敏歆深藏不露,聪明过人。
如今又遇见荒稷,他仅有的一点盘缠早在他入季都城两天内花光了。
倒不是荒稷花钱大手大脚,真的是季都的物价较高,他带的钱只能买几个馒头,花钱寻个落脚的地方都有问题,只能加入戏班靠着演杂耍挣钱过活。
阮苾忍不住想告诉他事实,好让他早点回家,反正有敏歆在她父王那里吹风,大王铁定不会录用他,还不如趁早离开季都少遭些罪受。
“真是有缘,你我面馆一别居然能在季都遇到!”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小子,阮苾敢说认识她的人遇见荒稷,再回过头来看她,肯定觉得阮苾已经聪明绝顶了。
瑾羽和他都是来季都参加技试的,况且季都城说大不大,最繁华的地方也就是这十里奉安街了,他在这里耍杂技,阮苾他们遇到的几率很低吗?!
瑾羽浅笑,对着阮苾两眼直瞪—阮苾还在用竹签子捅他。
“有缘呢!”瑾羽被戳疼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这位姑娘看着眼熟的很,见过吧……”荒稷终于把他最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放开了胆子盯着阮苾细详。
“哦……,是兄台的丫鬟吧,见过呢,我记得兄台还有一个丫鬟……”
这一次,瑾羽也觉得眼前与他称兄道弟的壮汉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
阮苾出门时没有特意打扮,穿得虽素净但仍然是绫罗绸缎,戴得也是全季都城最顶尖的珠钗耳环,站在一处妥妥的富家千金。怎么到荒稷这里阮苾还是那个蓬头垢面的丫鬟?
瑾羽忍住想笑的肌肉,看着阮苾不否认荒稷的看法:“是的,我时常提醒她出门在外不要穿戴得那么招摇。”
对面的仁兄略加思考,肯定了瑾羽的说法。
什么时候才能去游湖,阮苾心里默念。
瑾羽知晓阮苾的心已经飞到了东子湖上,又草草地与荒稷相聊几句,给了荒稷医馆的地址,万一他杂耍受伤或者无处可去可以去医馆寻瑾羽。
再赶到东子湖畔游湖已经到了傍晚。
傍晚的东子湖更是风光无限,湖边两岸开始张灯结彩,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灯笼照映在湖面,不计其数的花灯随着流水飘往远方。顺着花灯漂来的方向,是一群男女老少站在岸边对着花灯祈愿,祝愿自己的心愿能够同花灯漂往美好的净土。忽闻船上一书生饮酒吟诵:“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这般热闹繁华的景象,从前阮苾只能在阮府置办的大小宴席中才能看到。平常府中的大小宴席阮苾一概不能参加,爹娘不想让别人知道有她这样一个心智不全的女儿,担心被嘲笑,担心那些官场中与宰相作对的人,因此弹劾阮文信。
每每阮府内高朋满座时,阮苾一个人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她不能参与的热闹。
今夜是阮苾第一次看到阮府之外夜晚的繁华,终于抛开看客的角色能以一个游客的身份参与到这份热闹中,让她有些流连忘返,手中握着一盏还未燃尽的花灯靠在瑾羽的肩膀上昏睡过去。
回到院里已是半夜,那个草人做的阮苾独自坐在床头,一动不动,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比起真正的阮苾而言,她反而更像一位深闺小姐。
小鹂站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看了一眼床边文静的“小姐”不经地暗自叹气。
刚刚红鸾来过,家主夫人吩咐她端来一碗莲子藕泥亲自看大小姐喝下。幻术做的草人哪里会吃东西,小鹂费了不少唇舌才让红鸾放下食物先行回去复命,她本来就不擅长说谎,今天为了大小姐算是把她撒谎的看家本事都拿了出来,说话磕磕绊绊,颠三倒四,幸好红鸾没有留意她语言的逻辑性,她这才勉强过关。
明天瑾羽的医馆就要正式开业了,瑾羽本想让阮苾留住在医馆,阮苾想到小鹂见不到她一脸哭丧的表情回绝了瑾羽的安排:“今晚还是回去吧,明天你再带我出来?”
反正他会一些幻术,带阮苾进出阮府应该不难。瑾羽倒也没有强求,把阮苾又原路送了回去。
半夜的阮府除了书房里宰相大人在看书亮着灯,其他地方都已陷入了黑暗。
阮苾推开黑洞洞的房门就撞上了来回踱步的小鹂,她感受到是大小姐的气息,一把抱住阮苾:“小姐你终于回了!”
坐在床头的草人立马消失变回了一撮草。
天太黑,阮苾在外面玩的太累了,索性不洗漱,赶小鹂也回去睡觉,明天她还要出门呢。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阮苾没等小鹂端来洗漱用品,喊她起床便已早早地醒来,穿好衣服坐在窗边看着瑾羽翻过的院墙等着他接她出门。
瑾羽没有令阮苾失望,不久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看着阮苾乱糟糟的头发于心不忍,他拿起妆台上的梳子为阮苾梳理头发。
“你居然还会梳发?”阮苾望着镜中精致的发髻,没有繁多的钗饰点缀竟也显得的她格外超凡脱俗。
“我还有你很多想不到的。”说罢,瑾羽放下木梳,打开镜前的妆盒为阮苾化妆。阮苾连忙避开脸去—我还没有洗脸呢,怎么上妆?但瑾羽硬是将她的脑袋掰正,继续为阮苾整理妆容。
睁开眼睛的一刻,阮苾居然喜欢上了镜中的自己,似化非化,柳眉青黛,桃唇粉皮,若即若离,只要她一直保持一副恬静淑女的气质,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下凡的仙女吧?
医馆门口张灯结彩,到处充满了喜庆的气氛。王宫里的侍从依照圣旨当日如约送来了大王为瑾羽的医馆题名的匾额,匾额上“尚仁医馆”四个大字苍穹有力。
季都内大大小小有身份的人争先恐后地前来恭喜医馆开张,趁此机会与瑾羽结交。毕竟是大王看重的人才,说不定宫廷药师考试的头名就已经内定了。
瑾羽早晚要成为大王身边的红人,现在有机会自然一定要巴结巴结。草球作为瑾羽的第一得力助手,为瑾羽帮忙招待客人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来不及抬头看一下医馆外面的情形。
作为街坊邻里,聚贤楼掌柜刘林邈和云集赌坊的老大常无言也带着厚礼前来拜访。
自从阮苾和敏歆在聚贤楼被画师沉鱼抓去差点送了命,后来因为阮苾与敏歆身份的特殊导致季都人几乎全部知道聚贤楼藏有恶妖的事情,从此那个座无虚席的聚贤楼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刘林邈想借着尚仁医馆开业想让瑾羽为他和王宫搭线,给自己另开出一道财路。
云集赌坊的常无言倒不是为了他的财路而来。
常无言此人曾经只是一个富贵人家雇佣的护院,在看人脸色讨饭吃的日子里总是被人瞧不起。当主人被土匪抢劫时,他保护主人弄得浑身是伤;当主人在外受气后,他又被主人打得一身伤。
经历过万般磨难,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都死在了自己的面前。当他唯一的亲人二妹因家主夫人怀疑她与少爷有染而被鞭打暴毙而亡后,常无言杀光了主家上下所有的人,从此落草为寇。
过了许久,常无言才辗转来到季国都城,开了间赌坊。
常无言为人虽凶狠残暴且贪财,但又不想夺人性命,念及瑾羽的医馆搬来之后让他减轻的罪孽心中很是感激这个初来乍到的邻居。
很多天没有来医馆,馆内除了之前雇佣的两个小厮还在工作,那两个伺候阮苾和敏歆的丫鬟都被辞退了。
不过瑾羽又雇了一个年纪较大的账房兼管家人称桂叔,两个古灵精怪的抓药伙计,和一个胖乎乎的厨娘草婶。
据瑾羽介绍他们都是他的家乡人,听说瑾羽在季都落脚谋生就前来投奔他。
厨娘草婶是草球的亲娘,阮苾一看到她丰盈的身姿想起草球趴院墙的场景不经地笑趴在地,草婶傻傻地看着我笑不由地也尴尬地“嘿嘿”笑着。
一个大婶和一群大老爷们一起生活,阮苾且不管他们这样是不是他们家乡的标配,只是想不清楚为什么瑾羽会把丫鬟辞退呢?难道是为了节省开支?
阮苾坐在后院梨花园的小亭中胡思乱想,瑾羽匆匆从前院赶来看她。
医馆正厅内聚满了看病的人,恭贺的人。人手不足,瑾羽只能把阮苾安排在后院,自己去前厅为病人看诊。他连跑带飞的跑来抓着阮苾的手:“你知道吗?你父亲也送来了礼物。”
“爹爹也来了?他不是一向看不起贫民百姓么?大王的几句嘉奖果然好使,连爹爹的风都开始往瑾羽身上吹了。”阮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躲起来,医馆巴掌大的地,宰相大人随便扫一眼就能把她揪出来,何况外面聚贤楼的刘掌柜认识她这个阮家大小姐。
瑾羽见阮苾四处寻找躲藏的地方,朝着她背后幽幽说道:“来的只是一个仆役,我这小门小户你父亲怎么会亲自登门?”
“呼”阮苾吐了一口气这才十足地安下心来,“我饿了。”阮苾摸摸肚子,闻着飘来的药味都觉得香。
瑾羽看天色也已估摸到了中午,唤来草婶为阮苾特地做几道拿手小菜。
草婶的厨艺自然是没得挑,看看她的儿子草球一身膘肉就知道家中的伙食一定不错。
满满一桌菜,炒胡萝卜丝,青菜面饼,蘑菇汤,油焖笋块……每道菜的味道极其鲜美,但阮苾总是觉得差点什么。
“我要吃肉。”阮苾左等右等也不见有肉菜端上桌,等来的是草婶收工跑到饭桌上,听阮苾夸她的厨艺。
“草婶,我想吃肉……”
“啊!?这个……这个……我不太擅长,我们家人不吃荤菜……”草婶歉意地笑笑离开了饭桌,似是去找人想办法。
他们家不吃肉?那草球怎么养成个球,他难道是吃草都会胖么?瑾羽总归是吃荤的,昨日与他两人逛街在街边的食摊吃了几个大肉丸和一碗牛肉面。
果然草婶把她的主家喊了过来,瑾羽还未来得及脱下为病人看诊的外套便又匆匆赶到后院,见阮苾毫无兴趣的用筷子拨动着桌子上的萝卜丝安慰道:“草婶不会做荤食,你要吃什么肉菜,让草球帮你去聚贤楼订?”
“我想……”看到桌前的萝卜青菜,阮苾眼珠一转眼:“我想吃兔肉,红烧兔肉!”
一旁一言不发的草婶听了忽然急了起来:“兔子那么温顺可爱,你还要红烧它!”
“那清蒸的也行,烤的也是可以接受的。”
“嘿,你这个姑娘,长得好看心肠却如此歹毒!”草婶一言不合就开始操起手中的菜刀:“公子真是看走了眼。”
瑾羽见状赶忙从中调解,草球听到后院娘亲的动静也立马放下手中的活儿赶来救援。
阮苾一脸无辜的看着发怒的草婶,只是吃个兔子而已嘛……
好容易将草婶的怒火平息,瑾羽赶紧让草球招呼好客人自己带着阮苾去了聚贤楼。
还没有出医馆的门,阮苾就被前来医馆送礼的阮府仆役逮了个正着。
原来早晨走得太匆忙,忘了让瑾羽用幻术变出一个自己待在院中。小鹂有心隐瞒大小姐溜出去的事实,奈何红鸾又端来家主夫人为阮苾准备的吃食时寻不见她,便逼迫小鹂说出阮苾的去处,这才有了先前阮府给医馆送贺礼的一幕。
送礼是假,来医馆堵小姐才是真。
两个阮府仆役一见到阮苾,齐刷刷地跪倒在她面前恳求阮苾不要为难他们,要阮苾随他们回府。
阮苾本就是偷溜出来,如今被抓个现行,无话可说,看了一眼旁边的瑾羽,便跟着仆役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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