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太暗，季陵的表情弗禾看不清，总之是万年不变的不高兴。
他避开少年的搀扶，自己一个人走在前方，脊背挺直，像棵松。
夜已深，城里基本是静悄悄的，越到城外围，路灯都要隔很远才有一盏照着。
季陵背上的伤口确实常常裂开，用针线缝住也没有用。只要动过刀，或者情绪过激，都会龟裂，然后往下汩汩地淌血。
如果不是衣料特殊，很快就会显露无疑。
自从在金康市相遇，这个弟弟与他印象中的脾性做派，总会出现一些参差。
而且……今天的季言灯，敏锐之处还不止这里……
“你这样看着我，让人心里毛毛的。”弗禾咽了口唾沫，“姐，我可一点都没怪你把我送进魔鬼训练营，而且明天一早我就回去，这不是太久没见，想你了。”
他最后一句话弱弱的，“也很担心你嘛。”
季陵抿唇无言，默许他跟着自己，一到住所处，弗禾的领子就被捉住，拎到离季陵很近的地方，四目对视。
“黑市的消息是你从哪里得到的？”
“曹顺远！我同一届的训友告诉我的！”
“你也想用那种药？”
“不敢！哪敢？！差点就死人了，那么恶心的场面，我害怕！”
“散市后你跟着那些人究竟想做什么？或者说，你们有什么关系？”
“冤枉！我怎么可能认识那些怪胎！真的只是因为好奇而已。”
“那你知不知道，好奇能害死你？”季陵凌厉地盯着弗禾，直把他“吓”得要哭不哭。
“怎、怎么个害死法，我半路就退回来了，根本没进去，也没被他们发现。”之前一连串辩驳都不带停的，现在却犹豫了起来。
弗禾意识到，季陵应该是看见了他的动作。眼神很好嘛。
“想想自己做了什么，是不怕手烂，还是不怕肠穿？”
“……都怕。”骗三岁小孩呢。
弗禾无语死了，却还要抖着手，避如蛇蝎地从袖子里拿了一个东西出来。
那是一块碎布团子，里面包裹着的物什露出一角，是一小坨绿色的果冻状物。
很有弹性地动了动，含有活性。
季陵脸色沉沉，简直山雨欲来。
……
室内明明有两个人，却是死寂一般。
可事实上，谁又不会因为阈值数据的补充而高兴呢。
弗禾压抑着喜悦，痛快地把东西往地上一摔，“慌张”道：“这、这这这就是从他们的车轮边框掉下来的，我看着有趣，想带回去跟小曹炫耀下。”
“果冻”滚了两下，沾了更多的灰，其它什么都没发生。
弗禾做出放心的样子，随后苦口婆心地劝季陵：“气大伤身，你别气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一直保持被拎着的动作，看身高，“季灵”一个“女生”，比季言灯还优越了两三厘米。
弗禾刚试探着把另一个口袋里的药膏掏出，就被季陵无情打落了，在地上狠狠滑行了两圈，与“果冻”来了个对对碰。
“你……”为了表现出泫然欲泣，弗禾暗暗掐了自己好几把。
“脏了，我不要。”季陵冷漠至极，“你果然蠢，药剂发挥作用后留下来的残渣比药剂本身还致命，竟然还敢捡回来，不怕沾上它们后，你也变成那种绿□□？”
剧烈的打了一个寒颤，弗禾瞪了眼地上的“果冻”，又看向自己的手，脸上一点点染上后怕的惊惧，终于后悔莫及道：
“我不想变成□□！怎么办，我现在要怎么办，要吃药吗，还是叫个医生来看看？”
季陵欣赏了会他慌乱的模样，然后走到“果冻”旁边，一脚踩了上去。
像踩爆了颗眼珠子。
“今晚打地铺前，先把地面收拾干净。”说着进了卧室。
……
惯会吓唬人。
如果不是弗禾早在沾手时就找系统检测过“果冻”的成分，普通人没准真被吓出个好歹来。
他瞥了眼地上的残渣，啧啧摇头。
“绿蛙卵”的生成和排放是蛙系凡约种生殖和分裂的一种形式。可今天的这颗，只空有模样，其实早已因试验者的失败而成为死卵。
假使案例成功，才需要担心这些卵状物是否可以具备感染周边的能力。既然失败了，那它就会终止所有的传播。
弗禾联想到黑市前后的种种细节，又结合季陵的作风特点，还有绿卵中成分纷杂的基因，推断出——试验失败，应该是季陵此前就对那管药剂动过手脚。
他让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将来受人控制的杀伐利器。
“我来就我来。”弗禾瘪了瘪嘴，委委屈屈地把屋子打扫得锃亮，偷偷瞄一眼卧室，门缝泻开一线，有光线透出。
虽然大家都是男人，他仍要顾及这位“女装大佬”的面子，而不轻易进内。
不过，单手给自己的后背涂药加缝针，想想都疼啊。
……
弗禾这夜睡得不太踏实，主要是床太冷硬，根本还不如睡在集训营的蜂窝小宿舍。
季陵这人对生活的舒适度基本没有追求，自己睡的木板床上也就铺了两层很薄的垫子，给了弗禾一层，他就等同于也在睡木板了。
至于唯一的一床小破被，弗禾觑了一眼，并不屑于抢过来盖，只拿季陵的风衣随意凑合了一晚。
空城外围的房子那么多，这边属于最便宜普通的那等，连糊墙的石灰和砖都砌得十分敷衍。冷锅冷灶如摆设，墙角不止一张蜘蛛网，一点不像个“女人”呆的地方。
季陵多少有些人道主义，用一块黑麦面包招待弗禾吃了早饭，虽然很干很硬。空城会每日给城中住户提供定量的饮用水，弗禾噎得不行，喝掉了季陵小半天的定份。
这人也慷慨，没说半个嫌字。
等吃完饭，季陵不容置疑地下了逐客令：“你该走了。”
弗禾不情愿地点点头。
临走前，他还想等等看这塑料“姐弟”间是否还会有些特别的寒暄嘱咐，只见季陵拧着一对好看的眉毛，好一会，才补上一句：“少沾那些人，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弗禾立即喜笑颜开：“明白。我很惜命，今后会小心的。谢谢关心！”
季陵的本意并非要关心面前的少年，他的眉头拧得更厉害，仍是一副不悦的样子。
而且行动间，似乎是等弗禾一走，他也打算出门。
“你接下来去哪边呀？身体不好，可别出城啊，外面很危险的。”
弗禾磨磨蹭蹭，脚都跨出门槛了，还是朝里探了个头来问。
“不出去，里面也不见得……”季陵止住了话，没有继续恐吓胆小鬼，瞥他一眼，“你还有事？”
弗禾期期艾艾的，“再有半个月，我们这批的集训就结束了，到时候，我就搬来附近住吧。我会做菜，我做菜手艺还行呢。”
蝉联了三届联盟执行官全能榜口碑前五，厨艺也在技能提升的范畴之内，能比平常人做得好些。
想捂热破碎青年的心，肯定要多用点心。后期写报告，不怕没材料。
“不用。”季陵不为所动，拒绝得极其干脆。
“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喜欢你，不想看见你。”
季陵毫无掩饰地说完，然后，不出意外的，看到了弗禾失落伤心至极的眼神。
很像两年前，他在路边看到的一条被遗弃的小狗。
可他自己也是流浪者，什么都给不了小狗。
少年再没吭声，离开的脚步透着仓皇。
……
弗禾感到了久违的挑战性。
不过没关系，他最擅长的事，就是死磕最坚硬的骨头。
回去的路上，他愉悦地哼歌儿，漫不经心的表情在曹顺远找到自己时倏然一收，微笑地打了一个招呼。
“季老弟，你怎么才回来？快集合了！”
“来了来了，早饭刚吃饱，跑不快哈哈。”
“行啊你，有亲人在同城照拂着可真好……”
两人边走边说，等集训结束，又混在一起聊得火热，内容全是昨晚的所见所闻。
曹顺远惆怅地说：“我真没想到试药会失败，这下难卖了。季老弟，你会不会后悔跟我一起做代购。”
弗禾真心实意道：“不后悔，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触碰到这个圈层。”
黑市的展览和买卖终究不会就此中断，为了观察更多的风向，没过几天，他和曹顺远商量了一下，又在深夜翻了次墙。
这类交易很隐蔽，每次地方都不一样，不过都是弯弯绕绕，很不好找。
而明明这次他们并没有来晚，反而还提前了，内里却是早早挤了许多的人，摩肩接踵，个个伸着头，翘首以盼。
展示区换了一批人，这回，他们终于见到了游坊蝎尾女子的真面目。
“哇～”
曹顺远这次紧紧拽住了弗禾的衣服，与他站在一处，看到展示区后，惊叹出声。
除他之外，其余人也有不少眼睛放光，牢牢盯着面前。
……
这道理很寻常，无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有能力蛊惑那么多人深陷其中的蝎女，必然满身都是勾魂摄魄的优势。
面容身材，嗓音气质，放在末世前，那都是顶级明星的配置，在凡约种定向基因的加持下，妖异魅惑的程度超级加倍。
普通人中极度肖想着她们的大有人在。毕竟，力量，权势，美人……谁不想全数拥有。若是服用了觉醒药剂后成功觉醒，那么……
“那么我们游坊，以及荣辉荣参谋的办事处，一定会敞开大门，欢迎各位准凡约种的加入。”
展示药剂的女人于眼尾处有一银色蝎尾花纹做钿片点缀，黑色的紧身衣料勾勒出火辣曼妙的身材，笑得极为美艳：
“先前或有失误，是我们内部人员的疏忽，在此向大家担保，将来再不会有第二次。我们的药剂是放眼全世界都空前绝后的水平，试想，只要付出一点点代价，就能一步便能登天，各位，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对啊，为什么不试试呢？也没有很贵，咬咬牙跟黑市贷一些款，就能买下了。
美人都这么说了，即使骗了我们，又能对她们有什么好处。
游坊的人有实力有诚信，搭上她们，几乎等同于搭上了空城的二把手，那可是荣家。
……
粗重的呼吸与窃窃私语在周边环绕，直到本次的试验展示成功，人群的沸腾终于达到了巅峰。
“我去！是魔花螳螂吗？珍稀种啊！西南省区四分之一的地盘都叫这个族种干瘫了。”
“是啊。竟然有人提取魔花螳螂的基因用在人的身上，这往后，得成长成什么等级啊……”
“魔花螳螂，本身就是满一级了……”
弗禾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些议论，然后确信——即使刚刚室内还有很多人呈现出观望的态度，现在却转变得很快。
连曹顺远也在背后戳了戳他道：“季老弟，我记得你有个姐姐在空城，黑市太坑了我不跟他们借钱，现在金盆洗手也不想胡来，你能帮我跟她借一点吗？”
弗禾：“……这么急？不再看看？”
他回头瞥了眼那个刚蜕变成凡约种的男子，由于刚刚掌握力量，脸上还是欣喜若狂的模样，有蝎女在抚摸他的头，像是摸着属于她的狗。
再与周边狂热到快要失去理智的人相衬，怎么都很怪异。
偏偏不停有人动了心思，筹了钱要买一剂来拼个运气。
弗禾按住曹顺远的肩膀，一边跟他东拉西扯，一边退到角落，“这个事情，我现在还做不了主……”
他分着心，一直等待着。
而他的等待，并没有落空。
这间原先紧闭的场地，忽然被人从外面强硬的打开，蓦地倾泻入一地明亮的光线。
刺眼的物理伤害令凡约种也忍不住流出眼泪，一个高挑的蝎女从人群中站出，与她的同伴一齐挡住背后刚刚成功拥有魔花螳螂基因的男子。
刚刚催化结束，“新出生”的凡约种太脆弱了，她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及引导他。
若再次失败，那位一定会生气。
两列脚步整齐、防护精良的卫兵从门口鱼贯而入，将室内的人紧束聚合。
弗禾勉力睁开一丝眼缝，看到最后进来了一位男子，踩着双威武的皮靴：
“空城监防科查处禁品，里面的人，全都给我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