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贝斯手

课后杨今予依言去了教务处,范老师挺着肚子陪他去的。

进门就挨了一顿劈头盖脸!

跳脚地主任背着手在办公桌前踱步:“范老师,都开学三天了,你的学生怎么回事?这周五部门领导全校检查仪容仪表,你这个男同学怎么回事!”

范老师轻轻把杨今予往身后拽。

“没有个学生样!没有个男生样!说过多少回,齐耳齐耳,男生一律齐耳短发。”

主任抽出办公桌的一本红册子,掌心摔得啪啪响:“入学手册发下来都没看是不是,回去看看!艺校转过来的就搞特殊,是吧?”

男人一屁股砸进办公椅,大手一挥。

“放学回去剪头,校门口就有理发店。”

被高亮的音色攻击了一番,直到杨今予从教务处出来,耳朵还在嗡嗡作响。

他第一时间对自己生活的时代产生了费解,大清早就亡了没错吧?

这个地方的高中怎么还会在这种腐朽的制度上耿耿于怀?什么叫“样”,男生样,学生样,有固定的界定吗?

退一万步讲,他也不是像谢忱那种,把校服当成肩部挂件、成天校园找事的刺头。

范老师叹了口气:“老师本来准备今天班会就跟你们说的,这周三全校......”

杨今予突然冷硬道:“我不剪。”

范老师沉吟了片刻,没有批评他,但也没有同意,叫他先回教室了。

杨今予面沉如水回了教室。

发现自己座位被放了一盒退烧药,压了张画笑脸的字条:同桌,吃药。

他站在座位前怔了一会儿,教室的另一边,曹知知正追着谢天打闹,“自己人别开腔!”

而谢天偏不住嘴,仍旧拿扫把当吉他,故意跑调地唱着:“黑色的不是夜晚是漫长的孤单,看脚下一片黑暗,望头顶星光璀璨......”

竟然是?!

杨今予对外界漠不关心,唯独对音乐是敏锐的。他将目光戳在了谢天身上,甚至忽略了教室里其他人的跑闹喧嚣。

对于喜欢的乐队,杨今予的内心很复杂。

谢天口中的唱词来自他听了很多年的冷门乐队,他喜欢塞上耳机独自分享那份刺猬式孤独,并不太喜欢有更多人知道他的宝藏乐队。虽然乐队能被传唱起来,于商业层面是好事。

但......谢天唱的也太难听了。

如果眼神能杀人,谢天大概已经盖棺了。

谢天还是没死成——闫肃及时出现,拉回了杨今予的视线。

闫肃抱着一沓作业本在杨今予面前放下,作业本上躺着未拆包装纸的水杯。

“杨今予,你的。”

作业本都是全新,各个科目。

杯子是最简约的塑料材质,瓶口带过滤网,白色盖子。

杨今予这才发现班里大部分人桌上都放着这样的杯子,用来泡五花八门提神的茶。

曹知知在谢天身上占了个手头便宜后瞬速逃走,跑到这边来凑热闹,帮杨今予拆了包装,边解释道:“范老师给大家发的,1班都有,正好我要去打热水,替你接一杯吃药。”

杨今予还游离在状态之外,曹知知已经把包装袋拆出来准备打水去了。

闫肃目光注意到了桌上的退烧药,微微蹙眉,喊住了曹知知:“哪来的药?”

“管谢天要的啊,上回他发烧吃的这个,一下午就好了。”

“哎叫我干嘛?”谢天不知道从哪闻声围了过来,嗓门不比方才唱歌小,“对对,就这个药,管用!”

杨今予的座位前一下子变得十分拥挤,本就稀薄的空气让人更加难以呼吸。

......不过是发个烧,突然被弄成了人尽皆知,杨今予不适地往墙边挪了椅子,口罩又往上拉了一分。

默默塞上了耳机。

耳机里的鼓点一瞬间将他与外界隔离,打闹嬉笑皆被自动屏蔽在视线以外。

以至于那盒药被闫肃拿走了他都没有察觉。

后来曹知知踩着上课铃打水回来了,将热水推过三八线,曹知知拍拍他,示意他摘一下耳机。

“闫肃说你不能吃那个药,那个药是治感冒引起的发烧,但你是因为伤口发炎,所以他把药拿走了。”

曹知知谨慎地看看他的胳膊,还算知分寸,没有大声说。

曹知知从闫肃那里听说了杨今予的伤是怎么回事,但没传出去。

因为从小与闫肃一起长大的缘故,她潜意识认为男生受伤是不愿意被人知道的,闫肃便是那样。

“哦。”

杨今予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又塞上了耳机。

快放学的时候,曹知知推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放学先别走,等人走完了,我让闫肃给你看一下伤口。

杨今予本能地又要拒绝,曹知知笑嘻嘻做了个“达咩”手势,又推过来两张字条——

1.放心,他是专业的,不疼。

后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击掌颜文字。

哄小孩似的。

2.偶像,我去年在livehouse看过你演出,太帅了!那个......其实我也是乐手,不嫌弃的话,你的胳膊快快好起来,有机会一起排练吗(*?▽?*)

杨今予快速回头盯了眼曹知知。

曹知知眨眨眼。

居然......

对于曹知知竟然也是一个乐手这个事情,杨今予着实很惊讶。

这算不算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下意识扫过曹知知的手,右手指尖有茧,不是电吉他,大概率是贝斯或者指弹箱琴?

就是不知道专业能力怎么样。

曹知知平时这么贪玩的性格,八成是个半吊子,杨今予没敢让自己抱太大期待。

但放学后他还是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

冬天白日短,六点就已见天昏,等教室里人走光了,曹知知积极地开了大灯。

不知道曹知知是怎么说服闫肃的,就坐在杨今予前桌的凳子上,直接进入正题:“伸手。”

杨今予终于摘掉了耳机,将受伤的手臂平铺在桌面上,像中医问诊那样。

他将校服袖子往上提,明明是倒春寒的时节,里面却只穿了件线衣,露出了打满绷带的手臂。

闫肃去解绷带的时候,隔着厚纱布也能感觉到他手臂冰凉,指尖被凉意惊了一下。

既然冷,为什么不愿意多穿点呢?闫肃想不明白。

杨今予昨晚给自己换药时,是一只手随便缠地纱布,没有章法乱缠一气,能做到基本的止血就已经是尽了最大能耐了。

他见闫肃低垂着眼,修长的指节将裹成粽子的死结一圈一圈打开,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弄疼分毫,好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

距离拉近,他又嗅到空气中闫肃身上的清香。

拆到最后一圈的时候杨今予顿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等等。”

还是算了......

他突然往后撤,说:“不麻烦了。”

起身就要走。

却不料手腕被极快速的力量按住了,他听到闫大纪委下命令:“别动,疼得不是我。”

杨今予就这样半坐不坐的姿势僵了一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竟然从闫肃的眼里,看到了某种强迫症一样的情绪?

他没看错......

闫纪委这人他早感觉出来了,做事确实有强迫症,从来不会有头没尾,他既然答应了曹知知开了这个头,便一定要做完才算完。

杨今予被一股强大的手劲强买强卖按了回去。

有些郁闷,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留。

曹知知坐到闫肃旁边目不转睛,好像下一秒如果闫肃要手术刀,她会第一时间递过去。

伤口有些化脓结痂,粘在了纱布的最后一层,闫肃轻轻捻动了一下,杨今予暗吸了口凉气。

“疼么?”善良的小姑娘也跟着心提到嗓子眼儿。

杨今予瞥了她一眼。

废话。

你最好基本功扎实。

要把整条绷带都拆下来,是个精细活儿。

闫肃手上收力,干净圆融的指甲盖一点一点捻着揭,大概是职业病,忘了手里的病人是谁,不自知地替伤口吹了气。

杨今予直接黑了脸。

与人近距离地接触令他极度不适,细密持续地刺痛又令他心烦,他咬咬牙,一把推开了闫肃。

自己上手猛地一揭,好像手臂不是他本人的一样,纱布连带着血痂从手臂上脱落,斑斑点点的伤口顿时往外冒血珠。

“行了,看吧。”他咬牙切齿。

曹知知差点惊得跳起来:“同桌你干嘛!我天!”

闫肃也意外于“病人”突如其来的急躁,随后率先反应过来道,朝曹知知伸手:“药。”

曹知知忙递了纸巾过去,然后扭头去翻闫肃的书包。

闫肃一个三好学生会随身带外伤药,也挺令人费解的,但当时杨今予吃痛,大脑足足空白了三秒,没做多想。

也是在那空档,闫肃迅速将纸巾按在了他伤口的周围,然后将曹知知递过来的褐色小药瓶倾斜,从里面抖落了一层黄色粉末。

“有点蛰,忍一下。”

杨今予眨眨眼,任凭粉末落在了创口,并没有感知到闫肃说的蛰疼,大概真的疼麻了。

闫肃将粉末覆盖到了每一处小擦伤,目光掠过处,发现手臂原有的伤口下,还藏着其他浅色的旧疤。

这......

闫肃垂眸,在心里飞快默念了一个“非礼勿视”。

依照常理,换掉的旧纱布肯定是不能继续用了。

但眼下也找不来新的替换,闫肃犹豫了一下:“我现在要把这条绷带先打上,回去之后要立即换新的上去,不然伤口还会发炎,明白吗?”

“哦。”杨今予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闫肃看他满不在乎地神游着,参考绷带解开前那一团死结,知道自己说了也白说,大概率不会遵医嘱,心里默默想:“算了。”

他手上打了个活结,说:“我明天早上会带新的纱布过来,提前10分钟到教室。”

曹知知发出哀嚎:“啊?明天要早起10分钟吗......”

杨今予抽回胳膊,把袖子拉了回去。

“同桌。”曹知知叫了一声,“那个排练的事......”

终于提到正题,杨今予手上动作停住,问:“你是弹什么的?”

曹知知疯狂举手,眼睛冒光:“我是贝斯!我是贝斯!请多指教!”

杨今予拎起书包挎到了肩上:“有时间给我看看你的基本功。”

曹知知整个人呆住,这是她开学以来,在杨今予那张疏离的脸上见到的第一个笑。

虽然浅浅的,还未及眼里就转瞬即逝。

曹知知郑重地点了下头,说:“好,我随时可以!”

杨今予离开教室的时候,听到身后曹知知声音要哭了一样:“5分钟好不好,哥我求你了,我就多睡5分钟。”

“哥,哥哥哥哥哥哥!”

小姑娘一连串的撒娇传到杨今予耳朵里,他有片刻的走神,心道感情真好。

但只是一瞬间,想起叔叔家那个只会鬼哭狼嚎让人换尿布的小奇,又打住了感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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