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僧大概是被清休澜这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言论和动作震惊了,呆愣在原地,视线虚虚落在清休澜身上,然后僵硬地转头看向了应听声手中那一卦签。
应听声看着手中被强行更改了的签,神色不明,他轻轻摩挲着那“上上签”三个字,然后开口对面前的小僧说道:“出个价吧,我想留下这签。”
小僧反应迟钝地将应听声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两圈,才突然惊醒一般“啊”了一声,然后摆了摆手,说道:“施主既已经改了灵签,这灵签便属于施主了,不需要再额外付报酬。”
“如此。”应听声转了一下手中的灵签,然后将其收到了怀中,随后朝那小僧行礼说道:“那我就收下了。”
待那小僧连说三声“阿弥陀佛”然后转身离开之后,应听声才接着跟清休澜往苏府走去。
路上,他开口问清休澜:“师尊怎么突然出手改了那签?我本以为师尊应该不在意这些。”
清休澜转头看了应听声一眼,反问道:“假如刚才连抽三卦下下签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我……”应听声话音一顿。
他大概也会强行更改签上的内容,然后再劝师尊不要相信——虽然清休澜不需要他劝,也不会信。
原本不在意的事一旦沾上了在意的人,也会变得重要起来。
这个道理应听声现在也明白过来,清休澜自然也不会不知道。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将其说出口。
“师尊这么在意我,已经在意到了连一不知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的卦签都要更改的地步了吗?”应听声在已经明确了清休澜的态度之后故意笑着问道。
清休澜自然也听得出来应听声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叹息一声,眼中划过一丝无奈,说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喜欢在我身上寻求一个,已经知道了答案的肯定回答?”
“师尊给吗?”应听声问。
“给。”
清休澜答道。
“我希望所有真实或虚假的不幸都与你无关。我希望幸运与欢乐常伴你身,片刻不离。”
“我希望……”最后,清休澜轻声说道。
这场长达十一年的大雪,不会被时间的雨水冲刷,变得潮湿而模糊。
——
清休澜没有将最后一句话说出口。
雪越下越大,夹杂着呼啸的寒风,应听声还当是自己没听清,偏了偏头,疑惑问道:“什么?”
清休澜摇了摇头,转而说起另一件事:“这么大的雪,你那海棠清欢院里的垂丝海棠没关系吗?”
“它本也不是普通的垂丝海棠。”应听声没再纠结没听清的那句话,笑着答道:“哪有垂丝海棠现在还在开花的——一点细雪,奈何不了它。”
果不其然,等二人逆着风雪回到苏府的海棠清欢院后,那落满了雪的垂丝海棠树依旧挺立。地上虽然掉落了不少海棠花,但大部分海棠依旧在树上轻轻摇晃着。
清休澜抬手给海棠清欢院罩了一层结界,让寒风不要在此肆虐,让飘雪不要在此留恋。
随后,他又从乾坤戒中拿出了一用竹子编成的竹篓,开始用灵力小心采摘下挂在树上的海棠花。
狐狸身上落了不少雪,回到海棠清欢院后跳下了地,甩了甩毛,把雪水甩了应听声一身。
应听声:“……”
应听声手中还拿着块宽大的毛巾准备帮它擦拭,看来现在狐狸是用不上了——但是可以给被狐狸甩了一身水的自己用。
他脱下了身上的大氅,然后偏着头擦拭着有些潮湿的发尾走到了清休澜身边,伸手一摸清休澜的发尾和后背,然后手一顿,又拿出了一块毛巾,劈头盖脸地罩在了清休澜头上。
摘花摘到一半就被一块不知从哪儿来的毛巾遮住了视线的清休澜:“……”
清休澜左手还端着那装着小半海棠花的竹篓呢,虽然知道“凶手”是谁,却只能无奈的开口道:“听声,别闹。我这有事正忙呢。”
“师尊头发都湿了,先进去换个衣服,泡个澡,去去寒气,再接着干所谓正事吧?”应听声随手将自己左手的毛巾抛到了不远处的桌子上,然后伸手隔着那层毛巾轻轻地揉搓着清休澜的长发。
回了海棠清欢院罩上结界之后,清休澜便散了自己的易容——但是那长串的发饰还挂在他脑袋后面。
“听声,发饰。”清休澜感到了细微拉扯头皮的感觉,开口提醒道。
应听声拿开了表面微湿的毛巾,挂在自己的臂弯上,然后伸手开始解那月亮形的流苏发饰。
那末端缀着珍珠的流苏发饰似乎并不想离开清休澜,死死缠住了清休澜的发丝,轻轻一扯便会带来痛感。
应听声皱着眉,小心翼翼地将这流苏发饰和清休澜的发丝分开。但流苏缠住的地方实在太多,清休澜的头发又长,解了半天收效甚微。
最后,连清休澜自己都有些不耐烦了,指尖运起灵力就要直接将被缠住的那些发丝剪掉,被应听声阻止了。
“师尊怎么老想着断发?”应听声摇了摇头,手上动作依旧不急不缓。
清休澜被拦了动作也不恼,收回手之后回答道:“嫌麻烦而已——解不开就别解了。”
应听声没回答,好像跟这发饰杠上了一样,今日就要和它拼个你死我活。
清休澜又无声地叹息一声,站在原地,默默抬眸看着头顶的海棠花,静静地又等了一盏茶。
——然后终于忍无可忍,干脆利落地用灵力落了那几缕发丝。
应听声板蹲在地上,垂着眸,也不知道在和谁较劲。
清休澜很轻易地察觉到了应听声的情绪波动,转过身,跟着蹲了下来,然后用左手拈起了自己落在雪地上的黑色发丝。
随后,他抬起右手,指尖灵力未散,快速地扫过面前应听声落在身前的长发,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故技重施地从地上捡起应听声被他的灵力斩断的发丝。
清休澜从空气中一勾手指,然后就变出了两根红线来,他将这两缕不同的发丝分别用红线缠绕了起来,然后随手找了个锦盒放了进去,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现在有觉得开心一点吗?”
应听声没说话,抬手接过了清休澜递给他的,那个巴掌大的红色锦盒,眨了眨眼,这才抬眸看向清休澜。
清休澜伸手将他拉了起来,然后指着被放在地上的,已经装了浅浅一层的竹篓,说道:“采摘花瓣的任务交给你,好吗?”
应听声点了点头,然后目送清休澜往殿内走去。
他没有多问,只是在清休澜的身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后垂下眸,伸手打开了手上红色的锦盒。
应听声不知道清休澜知不知道人间那名为“结发为夫妻”的习俗,但他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亲手抚过那缕属于清休澜的柔顺发丝,按下了心中将红线解开,把两缕发丝绑在一起的想法,眸中情绪微沉,收起了锦盒。
不急。
之后,他肯定会让清休澜自己亲手把这两道并不相连的红线解开,再将他们的发丝绑在一起的。
随后,应听声俯身拿起了被清休澜放在地上的竹篓,看了眼里面的海棠花瓣,然后足尖一点,直接跃上了那颗枝干粗壮的海棠花树。
海棠花集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幅度并不明显,就好像落在树枝上的只是一只轻盈的小鸟。
应听声小心地摘下了那些即将开谢的海棠花,并没有动那些含苞待放的花苞。
他动作迅速,很快就将这手臂高的竹篓装满了。
最后,应听声伸手抚了抚垂丝海棠树的枝干,这才重新落在地上,然后拿着竹篓往殿内走去。
殿内比外面暖和不少。
清休澜关上了窗户,点上了灯烛,明明还是白天,却已经有了种傍晚的感觉。
清休澜坐在桌边,擦拭着两个巴掌大的酒坛,看见应听声放在桌上的,装的满满当当的海棠花瓣,失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应听声随口说道:“不会浪费。酿完酒剩下的海棠花瓣可以用来做点心。”
清休澜垂着眸,继续用布绢擦过酒坛的每一寸,状似无意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突想用这垂丝海棠酿酒。”
“突然想酿,就酿了。”应听声表情未变,拉开椅子,坐到了清休澜身边,笑道:“总归这些年来我也酿了不少青松酿,够师尊喝好长一段时间了。”
“既然师尊已经喝了这么久的青松酿,不如明年就换换口味吧。”
清休澜听到这话手一顿,然后抬头看向应听声,应听声眼中没有一毫心虚,就这样与清休澜对上了视线。
二人对视两息之后,应听声偏了偏头,用无辜的眼神问道:“怎么了,师尊。”
“天机宗不种垂丝海棠,还从未有人试过用垂丝海棠酿酒——就连沈灵也没试过。”清休澜收回了目光,将擦拭干净的酒坛放在桌上,酒坛与木桌碰撞,发出了一声脆响。
清休澜伸手拿起另一个酒坛,有意无意地说道:“要是最后这垂丝海棠酿出的酒味道独特,可与青松酿媲美,可就是你开了先例了。”
“只怕到时候年年都不缺的青松酿,就该换成这新的垂丝海棠酿了吧?”
清休澜伸手用食指点了点面前的酒坛边缘,然后笑着说道:“不如我替你给它起个名字——就叫春日醋酿。”
“春天啊,可是个酿醋的好时候呢。”清休澜轻飘飘地说道。
即便已经被清休澜戳破了心思,应听声依旧面不改色,故作苦恼地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听起来和海棠没什么关系。”
清休澜笑了笑,说道:“你酿这酒,不本来也和海棠没什么关系吗?”
“是海棠也好,是梨花也罢。为了取代青松酿,这酒啊,肯定都会酿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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