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灵交谈完,抹去水镜后,清休澜就听见一阵阵浩浩荡荡地脚步声。并不怎么整齐,方向却是一致的,就连偏僻的雎云居都能清晰听到。
他盯着桌上的茶盏里不断晃动的水波好一会,直到水面平息,才缓缓移开视线,走进内间。
清休澜凑近应听声,贴着他耳边轻声道:“醒醒,好戏要开场了。”
应听声就像被触发什么“紧急清醒装置”一样,立刻从床榻上弹起,要不是清休澜躲得快,准要被他撞上。
睡在应听声旁边的团团也被应听声的动作弄醒,但它的反应没应听声那么大。它只是懒洋洋地张开了嘴,打了个哈欠,然后舒展起身体,爪子露出,往前够了够清休澜的衣服。
清休澜没理撒娇的狐狸,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每天早上清空一遍自己的记忆么?”
刚睡醒的应听声脑子还没启动完全,他反应了两秒清休澜的意思,睡眼朦胧地回道:“不……会啊?我应该没有这样的‘特异能力’。”
“那你怎么每次听到我的声音反应这么大。我又没虐待过你,好像对你还不错?”
说起这个应听声就冤枉:“前辈,将心比心。您要是过个七八年独眠日子,还要时刻担心周围的环境,然后突然每天早上都听见一声呼唤,也会被吓到的。”
说完,他自觉地起了床,顺便叠好被子,给清休澜行了个礼,确定他没什么额外交代后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清休澜站在原地垂眸思考了两秒,然后也走出了内间,重新坐回了软塌上,散了法阵,静静看着窗外。
原本吵闹的凌月剑宗已经安静了下来,就连“人气”都散去一些。
应听声洗漱完坐在桌上用膳,问:“前辈,你刚刚说什么?好戏?”
清休澜听见声音转过头,道:“嗯,凌月剑宗与溟市的热闹,我还是要去凑……替沈灵凑一凑的。你若不想去,留在此地也无妨。”
应听声犹豫了几息,感受到被自己挂在腰间的栖灵瓶在轻轻晃动,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他便不再犹豫,三两下吃完,答道:“我去。”
贴着匿息符走出门外,应听声便难以忽视地抬头朝天上望去。原本一望无际的蓝天布满了一片片指甲盖大小的黑色“飞虫”,正成群结队地朝同一个方向飞去。
清休澜跟了出来,叹道:“凌月剑宗果真财大气粗,寻常宗门有一艘都难得的飞舟居然眼不眨地拿出这么多来。”
之前清休澜和应听声简短说过关于那群少年的“意气风发”,所以应听声对飞舟上的人的身份也有个大致猜测,他问:“我们跟着他们去吗?”
清休澜点头:“有免费飞舟为什么不蹭。”
在屋内享受完早膳的狐狸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不消清休澜说些什么,就自觉地化为乘黄,背起了应听声。
清休澜看他们一眼,然后指了指飞在最前面的那艘飞舟,消失在原地。
对于在持续移动的地点,是没法使用传送阵的,但想快速移动,也并非只有传送阵一种方法。
清休澜隐藏起自己的身形和气息,随后,一阵轻若柳絮、无影无踪的细雪骤然升上高空,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飞舟的观景台上,凝成人形。
看见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熟人”,清休澜一挑眉。席梵不知怎么与宇文宗主看对了眼,居然也上了飞舟。
可能是因为那块寻秘阁的令牌吧,让宇文乌于觉得此人是寻秘阁派来支持他的。清休澜随意想道。
清休澜摇摇头,转头朝飞舟前段走去,意外地,在指挥的并非是宇文乌于,而是柯麒。就连云歆和云笛都跟了上来,唯独不见云青。
乘黄速度不慢,清休澜刚从控制飞舟走向的“御风室”走出,就看到乘黄轻巧落下,应听声轻手轻脚地下了地,左右观望着。
清休澜挥出一道细细的雪丝,雪丝像没有粘性的蜘蛛丝一样缠上了应听声的手腕,绕了两圈,然后轻轻扯了扯。
应听声的目光一转,立刻锁定到清休澜的位置,朝他走了过来。站定之后轻声问道:“前辈,他们没有琉璃铜钱,怎么进去呢。”
清休澜走到飞舟边缘看风景,闻言随意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应听声似乎对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闻言居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弄得清休澜都不忍心再逗他了,道:“我开玩笑的。”
清休澜伸出手感受空气流动,道:“凌月剑宗既有个“三大宗门之首”的头衔,可不是说着玩玩的。就是想强闯个小小溟市,又有何妨。”
“既然如此,”清休澜回头看向应听声,笑道:“那我们不妨省点力。”
“你可听过人间的一句古话,名为‘隔山观虎斗’?”
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嘱咐道:“一会打起来,你找个机会,去把那些被困在笼子里的生物放出来,让他们逃。能救一个是一个,生死自有定数,不必勉强。”
“记得让皮尔卡娅出来帮你,若你因此受伤,她会难过的。”
——
“轰”一声,溟市周围黑色的边界像被打碎的鱼缸一样,开始逐渐碎裂。
正在溟市做买卖的小贩机警地就像见到猫的老鼠一样,一有点风吹草动立马就开始收拾自己摊上的东西,连生意都不做了,背着包袱就要离开。
结果刚刚跑到溟市入口便被一阵铺天盖地的威压逼了回来。小贩蒙着面,讨好似的对面前乌泱泱的一群人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后面那座显眼的红楼,道:“各位大人,我就是做点小买卖,您有事找溟市主吧,他就在那里面呢。”
说完立刻在自己脚下扔了个烟雾弹,一溜烟儿地跑没影儿了。
领头的不是宇文乌于,而是柯麒,不过大家根本不在乎是谁领头,他们只在乎手中的剑,剑在手,则自认天下无敌。
清休澜和应听声不费吹灰之力便跟着大部队混了进来。清休澜朝应听声使了个眼神,应听声会意,带着狐狸悄悄脱离了队伍。
而清休澜则足下轻点,掠过人群,来到了最前方。席梵正将手背在脑后,观察着周围的人,好像对他而言,似鬼的人比似人的鬼更有趣。
清休澜忽略了席梵,抬眸一看,就发现了那颗安安静静悬在屋檐下,黯淡的云浪珠。清休澜轻勾唇角,指尖弹出一道微弱的灵力,像一道光束一样照射在云浪珠上。
那颗云浪珠立刻散发出光芒,轻而易举吸引了众人的视线,随后在柯麒皱眉前去查看时突然坠落,正正好将自己砸在柯麒掌心。
柯麒:“……”
他被这“碰瓷”的珠子砸了个正着,偏偏后面的人还凑了上来一探究竟,连掩盖的时间都没有。
柯麒正想收起珠子,随便找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那颗“叛逆”的云浪珠就好像察觉到他的想法一般,突然“活”了过来,直接跳进旁边人的手心。
随后,凌月剑宗柯麒座下弟子,下一任预备剑峰继承人杜风摇的画像从这颗斑驳的云浪珠中浮现。不论是黯淡的珠身,还是上面斑驳的血迹,无一不在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明眼人的都看得出来,这颗珠子的主人,应当是已经死了。
柯麒阻拦不及,暗骂一声,朗声道:“诸位不要惊慌,这里可是溟市,云浪珠亦可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不知从哪儿传出的声音打断:“溟市杀人了!他们连凌月剑宗的弟子都敢杀,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攻占修仙界了?!”
闻言,几个性情急躁的青年立刻拔出了腰间的剑,就连几位看着年长稳重的中年人在看到溟市小摊上卖的那些“东西”后,也不住迟疑。
见众人开始窃窃私语,柯麒明白现在必须控制住局势,否则……
可方才那声音似乎总快他一秒,又接着喊道:“快看那些笼子里关的人!溟市卖人如卖货,还有何事不敢为?溟市不诛,修仙界岂非内外皆腐矣!”
此话一出,直接点燃了众人的怒火,哪怕柯麒用上灵力喊话,想让众人冷静,也都无济于事。甚至还有人拉上柯麒的手,说要替他报杀徒之仇。
事到如今,看着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要将溟市诛之的人群,柯麒却说不出一个“不”。
只因现在的他,不是“柯麒”,而是“凌月剑宗”。
“柯麒”可以退,“凌月剑宗”不行。
于是他无声地看着众人,随后沉默地拔出了自己的剑,指向中间那座红楼,意味明确。
清休澜目的达成,无声笑了一下,朝后退去,逐渐远离人群。而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右手五指上都缠着细细的雪丝,与之前应听声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顺着雪丝延伸的方向看去,薄如蝉翼的雪丝的另一端绕在了红楼的四个檐角。清休澜周围烟雾弥漫,到处都是哭喊声、刀刃碰撞声,以及刺入□□喷射出的血液滴落声。
清休澜泰然自若地哼着小调,手掌握紧,轻轻一拉——
轰隆——
那红楼骤然倒塌。
——
应听声带着狐狸放走了很多动物,很多人,很多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生物。狐狸爪子锋利,一爪子下去那不甚结实、沾满秽物的狭小牢笼便被抓成了两半,尤其方便。
皮尔卡娅飘在狐狸附近,虽然大部分人已经看不见她,但拥有阴阳眼神兽却能捕捉到她的身影。她用歌声示意狐狸自己的位置,那空灵的歌声穿透性极强,加上狐狸耳力好,每抓开一道笼子就能顺着歌声蹦蹦跳跳地去往下一个笼子。
应听声帮忙给那些逃出来的生物指明出路,在心中祈祷他们能够安然出去,回到自己的故乡,与家人团聚。
红楼倒塌时,应听声眼疾手快地拉出了一只浑身雪白,头顶的角却被割去的灵鹿,那灵鹿满头的血,不断滴落在地,叫声痛苦而凄婉。
应听声只能拍拍它的背,给它指一条可能通往“生”的路,然后默默目送它离去,接着立刻从情绪中抽离,转头继续帮助下一个左右乱窜,迷失方向的生灵。
雾气笼罩中,应听声不小心呛了一口,捂着嘴咳了起来,突然想起小时候一次发热喝药时与娘亲的对话。
那时年幼的他恹恹地看着眼中乌黑的中药,问道:“娘亲,我们为什么要活着。”
应听声的记忆已经模糊到记不清母亲当时的样貌和动作,却还依稀记得母亲说的话。
她想了想,问:“那小草为什么活着?小猫小狗小蜻蜓又为什么活着?”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娘亲也笑着摇摇头。
“生命无法选择,但你、小草、小猫小狗小蜻蜓来到这个世界,都是上天赐下的礼物。”
“大家都是这样,懵懵懂懂地来,懵懵懂懂地去,我们与窗外的小草、小猫小狗小蜻蜓都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娘亲呀,就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来到这个世上,然后再开开心心地离开。”
“娘亲希望你热爱这个不太完美的世界,因为娘亲在这个不太完美的世界上遇到了你爹地,还遇到了你。”
她亲了亲他的脸颊,道:“有你们,娘亲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而我活着,就是因为你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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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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