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和青露走出茶坊,日渐黄昏,偏粉的云霞给街道镀了一丝悠然。微风带着茶香和人群的喧嚣,在街道上轻轻流转。青露提着小木匣,亦步亦趋地跟在温酒身后,时不时抬头看看自家夫人微垂的眉眼,似乎又在想着什么心事。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路过的行人或是贩夫走卒,或是衣着华贵的富商,全都各自匆忙,似乎连路边盛开的花都顾不上看一眼。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一片略显热闹的街区。抬眼望去,街尾那座高挑的朱漆楼阁赫然在目,牌匾上书着“女儿楼”三个大字。鲜艳的朱红与流金色的匾额在昏黄的光影下显得格外耀眼,楼阁前人来人往,出入的人大多衣着华丽,脸上挂着得意或是虚伪的笑意。
温酒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那座楼阁上,心底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想起谢祈安的过去,那些风月往事皆和眼前有关;虽然他总带着三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却让人听得心里发紧。她无法言说自己此刻的情绪——是恼,是怨,还是无关紧要的自嘲,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正当她沉思之际,眼角余光瞥见女儿楼前,伫立着一个静默的身影。
那是一名女子,身形纤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灰布裙,衣衫显得单薄而破旧。她的头发简单地束起,鬓角几缕碎发垂下,随着微风轻轻飘动。她低着头,神情苍白而无助,双手紧紧攥着裙角,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情绪。
温酒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女子的脸上。她的五官清秀中透着几分刚硬,眉宇间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绝望。她那双眼睛,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既清冷又挣扎。
她站在那里,明明一动不动,却让人觉得她的内心正在经历惊涛骇浪的拉扯。她的目光时而扫向女儿楼的大门,时而移开,似乎在挣扎着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青露看了一眼,忍不住小声问道:“夫人,那位女子是怎么了?”
温酒轻轻抬手,示意青露安静。她的目光依旧落在那女子身上,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怜悯和困惑。她能感觉到那女子的痛苦,那种被生活逼到绝境、却仍在努力挣扎的痛苦。
过了片刻,女子终于抬起头,目光带着决然,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缓缓朝着女儿楼的大门走去,脚步沉重得仿佛踩在了自己的心上。
温酒看着她那单薄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她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女儿楼的刘妈妈刚从里面送客出来,一脸的谄媚样。女子本要走进的动作,却在最后一刻顿住了。她想叫住刘妈妈的手在空中僵硬了几秒,随即猛地放下,转身离去,仿佛逃命一般跑向远处。
温酒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一时间涌起万千思绪。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抬起的手,轻轻放下,嘴角露出一抹难以言说的复杂笑意。
“夫人,咱们…”青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
温酒转过身,声音淡淡的:“走吧,回府。”
青露点点头,紧跟上去,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女儿楼。此时的楼阁依旧热闹非凡,仿佛刚才的挣扎与绝望从未存在过,只是街边无意间掠过的一场无声戏剧。
温酒的步伐轻缓而坚定,但心底的涟漪却久久未能平息。那个女子的背影,像是她内心深处某种不愿触碰的影子,挥之不去。
温酒和青露离开了女儿楼前的街巷,身后是渐渐模糊的朱漆楼阁和往来人声,喧嚣与安静在街角交替,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温酒沉默地走在前方,裙摆轻轻掠过青石路面的尘埃。
青露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夫人,方才那位女子是想卖···身吗?”
温酒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她侧过头,看了青露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哀叹:“世间多苦,有人愿意放下所有,只求换一线生机,这便是她的理由。”
青露皱了皱眉,低声问:“可是,女儿楼不是个好去处啊。寻常女子怎能如此这般践踏自己。”
温酒垂下眼帘,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情绪:“对她而言,若是连苟活都成了奢望,其他的便也无所谓了。”
青露听罢,心中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低头不再言语。两人一路无声,温酒却感觉自己的心绪渐渐被那女子的身影占据。
她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女子的眼神让她隐隐不安。那种深深的挣扎与决绝,像是对命运的抗争,又像是濒临绝望边缘的无力,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温酒的拳头微微收紧,片刻后松开,心中复杂的情绪终究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回到谢府时,夕阳的余晖正洒在庭院中,染得青砖红瓦都泛着一层柔和的光。府中下人见她归来,纷纷行礼问安,温酒只是点点头,神色淡然,径直朝内院走去。
青露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偷偷打量夫人的脸色。她总觉得,自从路过女儿楼后,夫人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夫人,奴婢帮您备一盏清茶解乏吧?”青露小心翼翼地提议。
温酒回过神来,忽然反问道:“大婚之日的普洱茶酒还有吗?”
青露明白了她的意思,应声退下去准备普洱茶酒时,温酒独自坐在窗边,目光落在院中的花树上。微风拂过,几片花瓣随风飘落,落在青石地面上,瞬间没了声息。
她看着那些花瓣出神,脑海中却反复浮现出女儿楼前那女子的身影,有时候人连绝望都需要勇气。
青露端着托盘走进来,将一壶普洱茶酒放在她面前,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夫人是在想侯爷还是那个女子?”
温酒提起普洱茶酒,茶香味和酒味袅袅升起。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低声说道:“青露,你记住,有时候选择看似简单,实际上却无比沉重。她的挣扎,不是因为不愿,而是因为还存着一丝不甘。或许一切才刚刚开始。”
青露沉默了,手中的动作停了片刻,眼中多了几分若有所思的神色,又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夫人是说,她还会回来?”
温酒微微一愣,将普洱茶酒放回桌上,抬眼看向青露,目光中多了几分沉思:“或许吧。但她选择离开的那一瞬,也可能是命运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青露疑惑地问道:“夫人如若惋惜,何不把她一并带回谢府,正好前日大火府中需要人手。”
“如果可以的话,她就不会出现在那了。”温酒言罢轻含了一口小酒,酒香侵占在唇齿之间,苦涩又肆虐,像极了此刻她心中的滋味。
青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多问。窗外的风渐渐停了,花树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仿佛凝固了一般。而温酒的心,却仍然随着那朱楼前的身影,泛起层层涟漪。
此时,一个侍女小心地探头进来,低声说道:“夫人,侯爷回来了。侯爷说,今日有些疲累,已回书房歇息。”
温酒眉头微微一动,脸上的神情却没什么波澜,轻声应了一句,示意侍女退下:“知道了。”
青露忍不住低声问道:“夫人,不去看看侯爷吗?”
温酒垂下眼帘,语气中带着一丝淡然:“他既说累了,我就不去打扰他了。”
青露看了看温酒的神情,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忍了下去。她低头继续整理茶盘,耳边却萦绕着夫人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不去打扰”,却又仿佛透着无声的距离感。
夜色深沉,谢祈安独自坐在书房内,烛光在他面前跳动,映得他俊朗的面庞时明时暗。窗外的风轻轻拍打着窗棂,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无形的痛苦。
他缓缓靠在椅背上,深色的玄衣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姿。然而,看似无恙的他,此刻额角却浮现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双唇微微紧抿。后背处传来的疼痛如潮水般一阵阵涌来,烧灼着他的神经。桌上摊开着几封信笺和一份手绘地图,他的目光虽盯着上面的文字,手指却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似乎在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将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压在心底。
他低头一笑,轻轻解开玄衣的衣襟,随手将外袍扔在一旁,露出精瘦而结实的身躯。随着他缓缓转过身,那道狰狞的伤口赫然显现,贯穿了整个左肩,深深的血痕已经开始凝结,却依旧触目惊心。
“萧叔,随意些,别弄疼我。”谢祈安语气依旧懒散,仿佛那伤口并不是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这···这还是人吗,怎会下得了这么重的手啊。”萧叔将手中包扎的药布放在桌上,不可置信又心疼的说道。
随后只听得他长叹一声,从旁边取来药瓶,将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他的动作虽轻,却还是让谢祈安的肩膀微微一颤,冷汗立刻从他的额角渗出。
“不然怎是我的好哥哥。”谢祈安低声喃喃,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与淡然,仿佛是在嘲笑自己的大意,又似在嘲讽那位“好哥哥”的无情。
谢祈安缓缓抬手,指尖用力按压在太阳穴上,试图舒缓几分疲倦。可他方才一动,后背的伤口牵扯着,仿佛要撕裂开一般,疼得他一瞬间脸色苍白。他闷哼了一声,咬紧牙关,眉宇间的冷意却越发浓重。他抬起另一只手,握住椅扶手的动作微微一紧,指节泛白,却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萧尘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他看到谢祈安微微佝偻的姿态,眉头一皱,立刻将药放下。
谢祈安没有抬头,只是用一贯懒散而低沉的语调说道:“无妨,伤了不过几寸皮肉,总比折了棋局强。”
萧尘上前一步,神色间带着几分隐忍的愤怒,看到侯爷微微发白的唇角,气愤地噘着嘴说道:“侯爷,他这次分明是故意下的死手!您若不回击,只怕···”
“只怕什么?”谢祈安终于抬眸,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中却透着寒意,“只怕我真的不还手,我就死了是不是?”
萧尘一愣,随即低头应声:“属下多言了。”
谢祈安的嗓音低沉却不失锋芒,似实在安抚他:“反击太早,倒是中了他的圈套。他给我的这道伤,是想看我露出破绽。”
“侯爷若是这么耗下去,恐怕伤势未好,棋局也难保平稳。”萧叔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担忧,将最后的布条系紧,确认伤口包扎妥当后才收起药瓶,长叹一声:“侯爷,您再聪明也终究是血肉之躯啊。”
谢祈安回过身,穿上外袍,眉目间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放心,我这条命还舍不得送给别人。”
谢祈安缓缓起身,然而方才的动作又牵动了伤口,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僵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他站到窗边,负手而立,月光从窗棂洒进来,落在他略显疲惫的眉眼上,勾勒出一抹凌厉与冷峻。
“他太过着急了,想着大婚之日是我的死期,只不过被温芷柔歪打正着,我才及时发现那盏灯被人做了手脚,若不是及时接住,我怕是躲不了刺杀太子的罪名了。”谢祈安低声说道,目光投向远方的夜色
他微微垂眸若有所思着,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他不过是气我,气我怎么还活着。”
萧叔长叹一声,语气中透着担忧:“侯爷,只怕这伤要养好一阵子了。”
谢祈安嗤笑一声,回到桌前拿起那碗药汤,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喝的不是苦药,而是一碗烈酒。
他放下碗,轻轻掸了掸衣袖,仿佛刚才的疼痛根本不存在,毕竟这么多年数次的毒打都忍了过来。烛光跳跃着映在他的身影上,拉得修长而孤绝,像一柄未出鞘的利刃,隐忍中带着逼人的寒光。月色如水,铺满整个庭院。他伫立在窗前,目光幽深,唇角微微扬起,低声道:“时候不早了,先下去吧。”
萧叔和萧尘对视一眼,默默收拾好药具,随后离开。书房里再次陷入寂静,谢祈安独自站在窗前,修长的背影被月光拉得愈发孤绝,而那藏在衣衫下的伤口,微微溢出的血渗透于纱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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