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倚着房屋的残墟坐在那里，头微微垂低，沉墨色的瞳孔没有焦距，长发凌乱地落下，被鲜血浸湿得打缕。

仿佛下一瞬便会死去。

洛言刚刚凝聚的身形僵在了那里。

不过他神情很快恢复如常：“看起来很凄惨的样子，不过我是不会对此产生任何情绪波动的，你的痛觉感知一定已经关掉了。”

说着向他伸出了手，构成了指尖的投影微微有些震颤，“为了给我送上惊吓，你特意设计的这个战损形象——”

说到这里，洛言猛地打住，瞳孔收缩。

——他的手指，和薄荷脸庞交错穿过去了。

空气在这一刻陡然静默。

“是出了什么问题，虽然现在我刚刚来到，能做的事情相当有限，但也不应该无法与你进行接触……能听到我的声音吗，薄荷？”

薄荷没有给出任何回复。

洛言神情难以置信，缓缓抬手把眼镜镜框扶住了，“……好像完全感知不到我的存在了，这是为什么？”

薄荷挂着鲜血的唇角上扬出令人难以察觉的弧度。

——辣鸡钢铁直男好好反省吧，你说这是为什么？

“看起来，像是哪里的数据被主神们给洗坏了……”

洛言对他进行观察：“但是这不应该啊，保护程序我可是写了2089个周期，先后进行过不下80万次多维度清洗测试，那群不务正业的老东西技术不可能高超到这种程度。”

薄荷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他沉吟思索。

对啊，不是被洗坏了，那又会是怎么回事？

洛言沉吟了片刻，得出了答案：“难道是在因为那天我没送你的事情生气吗？所以故意假装成数据被洗坏的样子，不搭理我。”

薄荷在心里赞许地点了点头。

倒是反省出来得挺快呢。

——所以说还不赶紧道歉。

洛言开口：“那场送别会，往昔并肩作战的老朋友都来到了，就连重度社恐的新朋友也从域外分神到场……还有那个挂着父亲名头的讨厌家伙也强行蹭了进来，但我却偏偏没有去，确实是不合适的行为。”

薄荷默默听着他讲，心里立刻舒服了许多。

洛言接着反省：

“但这不合适也只是以外人的眼光来看，但实际上我们之间有着任何人也无法比拟的亲密关系，已经完全不需要通过这样的社交流程来进一步加深情感。

“而且我手头积压了太多的工作，而之所以积压了太多的工作，全是因为给你编写保护程序，用掉了太多的时间。

“对此你当然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了，是绝对不可能因为这些生气的，小千叶为了这事居然还专门跑来骂我，简直了。”

薄荷：“？？？？？”

就是因为这个生气了！就是因为这个！！

洛言：“多么不可理喻的人才会因为这个生气……哎我刚刚怎么能往这个方向猜你，都是千叶的错。”

薄荷：“………………”

想不到叭，我就是这么不可理喻的人。

——辣鸡玩意儿你可以圆润地去死了。

排除掉错误答案，洛言重新绕了回来：“所以说应该还是数据被群老东西给洗出了问题……为什么呢？难道……”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冰蓝镀膜的镜片闪出一抹犀利的锋芒：

“在编写保护程序时我致力于让它能够抵御各类先进手段的攻击，却忽略了那些早已淘汰的老旧攻击手段。

“——老手段笨方法，有些时候反而会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不该忽视掉这一点的，毕竟，老东西与老手段最配了……”

他满脸都是愧疚：“实在抱歉，让你伤成这样，是我的错。”

薄荷：“……………”

哦，原来你是错在了这里啊，那可真是太优秀了。

优秀地提交了错误答案的洛言，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再次伸手轻抚他的脸颊。

尽管仍然无法触碰，却依旧完成了轻抚的动作：“所以，我来陪你一起承受痛苦好了。对不起，薄荷。”

薄荷：“？！”

你要干什么？

洛言的身体开始出现损毁，对应在他身上受了伤的地方，同时指尖逸出一行代码，开启了对痛觉的感知。

薄荷心脏蓦地一缩，再也顾不上去想先前送别会的事情。

——居然陪他受伤？！

由于过去的某些缘故，他对伤痛早已习惯，哪怕是比之前还要严重许多的伤势也并不在意。但是洛言……

洛言可是最讨厌“痛”这种知觉了。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仅仅一秒钟后……

某人就咻地一声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关掉了痛觉感知：“卧槽槽槽好疼，没必要，这个真的没必要，算了算了。”

然后飞快地把损毁的形象也还原了。

薄荷：“……”

薄荷：“……………………”

你妈的！！！

——天知道他都差点儿选择原谅了！

洛言也有点不好意思，他重新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探头：“咳，薄荷，你一定也把痛觉感知关掉了对吧？”

薄荷把头转向一旁。

……再也不想搭理这货了。

洛言被他转头的动作给吓了一跳，顿时大感窘迫，但紧跟着便又高兴起来，并强行解释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这一切都是我的套路，目的就是惹你生气，看，你一生气果然就有反应了。”

“……”

薄荷继续坐着一动不动。

——哦，听说我有反应了？

洛言伸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薄荷薄荷？”

薄荷依旧全无反应，确定他刚刚转头动那一下只是巧合，洛言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没看到我。”

然后又开始自言自语似地纠结起来：“话说这痛觉感知，到底是关掉了，还是没有啊？”

薄荷当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理他了。

洛言探来探去，把他上看下看不停，直到高昂尖锐的警笛声响起。

中心医院的救护车赶到了。

看到房屋废墟上浑身是血的两个人，年轻的护士发出惊叫声：“薄部长！”

薄荷因为职务关系，常送变异事件的伤者去医院，或是为变异现场的伤者喊救护车，和中心医院负责急救的不少医护都是熟识的。

看他居然伤成这样，一群医护大是关心，一阵忙乱中把他转移到担架抬上了车，接着是徐浩：“这个部员伤得也好厉害……”

徐浩被抬进了后面的车。薄荷倒是并不介意“他”同样得到救治，毕竟，那只是一具被剥离了意识的空壳。

洛言当然是被忽视了，毕竟他现在是没有实体的幽灵状态，没有人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薄荷被推到了手术室。医师对他的伤口进行处理，消毒、缝合、微型修复单元覆盖……当然，在此之前做了麻醉。

不过麻醉实际上并没有效果。薄荷不允许自己随意失去意识。他修改了生命参数，让自己保持清醒，闭眼看似沉眠，实则是感知留意着周围。

然后他便看见，洛言的形象再一次出现了损毁。

一行行代码在他身周浮动，用来控制痛觉感知。

洛言把数值调整到了10%，棱角分明的唇立刻紧抿了起来。

片刻后，又推到了15%。

然后是20%，25%……

整个人都疼得发抖。

当他这场手术结束，洛言的痛觉感知已经提到了65%，身形变得有点模糊，一行行的乱码在流窜着。

护士推他前去单人病房。感知视景里，洛言飘着跟了过来。不再增加感知度了。

……会这么顺理成章地放弃么？

薄荷猜测，但旋即发现他猜错了。

他被转移到了病床上躺着，洛言悬浮在一边角落，硬是把感知度生生推到了100%。

冰蓝色的数据进一步溃乱，先前还是模糊，而眼下则是几乎无法维系形体了。

在即将完全崩溃的边缘，痛觉感知重新归到0%。

形象刷新了一下，洛言出现在他身边，虚虚坐了下来：“还从来没有承受过这种程度的痛苦，真的是太丢人了，还好薄荷看不见。”

薄荷：“……”

不好意思，看见了呢。

洛言突然伸手，虚虚地把他的手给按住了。

“薄荷，那天我不该不去送你的。

“不管你有没有关闭痛觉感知，这次作战，你都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我好想对你作出‘拥抱’的行为以示安慰。

“所以我很后悔那天没有去……除了你，他们都拥抱你了，我是很忙没错，但也应该抱抱你的……”

说到这里，他倾身下来，虚抱了他一下。

“还有，这些天里，我很想你。

“浓烈的‘思念’同样让人很难过，也不知道你在这边，有没有额外承受‘思念’的痛苦。

“所以，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分开了，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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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大猪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