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之,星云神君,于三百年前与失去之神在神界大战,以私心失手杀了失去之神,就此被钉上罪恶之名,天道以天谴惩之。
而三百年前,他在神界过得极辉煌。
其所受天谴,会让他忘记他认为重要的一切事物,还会让他就此失去神力,并在身体上加诸于痛苦。
可由于失去之神的消亡,使六界不用再受离别之苦,他们所渴望的金钱、物力、地位、名声等都成了可以追求的东西,再也不会轻易失去记忆、行为、认知、意识。
失去只是一瞬间的,而不是永久。
但饱受天谴的神却没有那么幸运,他的记忆在一点一点衰退,很快他就记不清自己的法力是怎么使用的了。
所以他开始尝试想起,每次失误使出的所有法力落入凡间,就会引起凡间大火,害人颇多。
凡间因此建立了一座庙宇,不时地进行祈求,奉庙里的神为星火之神,原因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们盼望神明怜悯世间。
随着记忆的衰退,他的行动也变缓慢了,他不能快速走路,神经系统支配四肢的能力也减弱了,有时会忘记走路该怎么走,只能向旁边的人学习,但有时会连学习也忘了。
差的时候,走一步会摔一跤,神界虽无人敢笑,无人敢说,但心里对他已经没了好气,他那样子,与曾经高高在上时截然不同。
再后来,沈念之失去了六识。
他看不见颜色,眼睛只分黑白;看不懂表情,不知眼前人今日是开心还是伤心;尝不出味道,不知今日之饭菜可不可口;听不懂人话,不知什么话是骂他,什么话是夸他;感受不到疼痛,不知道被人打一下的滋味是什么;闻不到味道,不知花是否有香味。
他成了连一个自己都嫌弃的废人,但嫌弃是意识,也会逐渐失去。
可他的好友不这么觉得。好友,那时白莲是他唯一的朋友。
有一天,他的神力因聚灵珠而慢慢恢复,他不知道这颗珠子哪里来的,只知道自从有了这颗珠子,他的身体情况日见好转,犹如枯木逢春。
等到他恢复到以前的实力时,珠子已经消失了,无从探知来源。
随后,他就听到了羽灵族因谋反被神界全族追杀,派他去扫清余孽。
那时的羽灵族在六界威望很高,他们的灵力可治愈万物,是被人奉养的存在,可却在一夜之间被灭,让人不敢再提起。
沈念之第一次去到羽灵族,传说中灵气丰满,山川水秀的地方却变得荒凉,已经没有人在了。
天火烧光了这里,谋反虽是大罪,但神界不应该将羽灵族全族诛杀,这是沈念之在失去六识后的第一次同情,又或许不是。
而在后山,他发现了一个被藏起来的孩子,那孩子周身被一层雄厚的法力保护着,天火不能靠近他,杀了他吗?
沈念之问着自己,他已然将罪恶之手举了起来,但又放下。
他没有控制住那点私心,而杀了失去之神的意义是什么,不就是不再让人饱受失去之苦吗,那这孩子呢?他失去了亲人和家园,难道还要因他失去生命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他怕神界会对这孩子不利,所以将他交给了那时的巫山山神紫霜神女,带着“无一人落网”的回复回到天界。
而此刻,他的好友已经掌握镜像之术的要领,靠此得到不少功法,位列帝尊之首,以绝对的神力压制着底下的人。
曾经在他面前走动的人,都在那一天消失了,仿佛没来过一样。
可是尽管神力恢复了,六识却是再也回不来了。天谴让他不能动情,否则就会暴走,痛苦至极,他让人们得到了不能失去的,可自己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可恶的天谴,当时和失去之神打架的时候,他可不知道如果杀了他需要遭受天谴!
那曾经被冷落的记忆,也随之被藏起,他开始不知道自己曾经的阴冷时光。
之后,身体里竟出现一个神识,沈念之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可帝尊表面冷漠,实际在为他着急,想尽办法不让神识拥有自我意识。
由于天谴带给他的不幸实在太多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双魂体质,竟然还在有意无意地压制副体,让自己备受煎熬。
后来,威胁他生命的最大隐患现身了。
沈念之发现,那个神识好像有些喜欢帝尊,虽然他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但从别人口中得知,神识用他的身体和容貌去骚扰了帝尊,死皮赖脸的。
他也能感受到微末的不一样,帝尊对他只是兄弟情谊,更多的是帮衬,希望他好。
可面对那个人时,他总是能腾出冷漠的眼神给予温情,他貌似很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这是为什么啊?他不懂,可是副体并没有遭受天谴,他很懂,他说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任何理由。
沈念之以为帝尊会因为那神识而放弃自己,毕竟他像个木头人,没有感情,无聊至极,时不时要回去暮辰山一趟,像极了行尸走肉。
可后来,那神识再也没抢过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安逸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要忘了另一个神识的存在。
原来帝尊,根本不在乎那个人!可悲的是,他原以为帝尊和那个人暧昧不清!
其实他不知道,帝尊为了说服那人回到沈念之体内,让他能好受些,自己都做了什么。
后来午夜梦回,沈念之总能看到某人和某人在大殿中,拉上床帘,热火朝天激情般的片段。
他好像明白了帝尊付出了什么。似乎是身体!
在暮辰山的这几千年,沈念之快要无聊透顶了,每天就是打打这里的坏人,杀杀里面的凶兽,最不济还能在气气被他封印的恶念,但还是好没意思。
不过他体内的人关系与他逐渐缓和起来,那人很能说话,常常把他吵的脑子都要炸了,一般他会选择左耳进右耳出,可是对方丝毫不疲惫。
这样的日子约莫过了很久,久他不知道有多少年。
***
浮沉殿内,浅蓝色衣着的风昭被双手吊在大殿中央,两脚悬空,不敢直视眼前的人——魉。
他此刻是这六界中的主宰,具体来说,他从暮辰山出来后,一直躲在人间,借用凡人之命替自己消除封印伤疤,后才攻上天界。
好在沈念之没及时出来阻止他,他才得以占据这里,将天宫修改了样子,几秒钟便为他自己定做了一个偌大的楼宇。
他是迄今为止,不算神仙,也不算是魔,被称作“魉”的人,天道上对他的宿命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身负灾厄,必会永世被封印,能对付他的人极少,而他的命格克两种人。
一是罪恶滔天的,二是至纯却恶的。如果这两种人的命格他都能得到,
作为一个被封了上万年的魉,他拥有最强大的恶念,他给自己这让人无法拒绝的法力起了个名字——沧溟。
强大之后最先要找的,是和沈念之有过牵扯的任何人,比如罪恶滔天的帝尊白莲。
当然了,这会儿白莲已经被他控制住了,剩下一个至纯却恶的,他会自己把他逼出来,没人能忍受得了痛苦的过去。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他就想看看自己是否真的能破解既定命格,还有就是,沈念之这么强,他想趁脱离暮辰山的机会和他打一架。
自然要先从和他关系近的人下手了。
“啊——!”
一击沉重的攻击从前使来,风昭从没那么痛过,五脏六腑都要炸了,那滚烫的力量在他体内翻滚,无论如何忍受,都是痛得厉害。
从暮辰山出来,他的法力急剧锐减,本就是被逼出的神格,在那之后一直减弱,他已经没了再打的力气。
只见四枚冰锥似的物件朝他袭来,他已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了。
等到冰锥刺进他的四肢,将他的筋脉钉住,他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痛,鲜血一点一点地从四肢流落,沾染到洁白的地面上,他疼得发抖,脸色惨白得很。
彼时他心中想着,自己实在辜负沈念之将外界托付给他的重任,他不仅没有护好天界,就连下界,也尽数被他所占。
这人是沈念之没有赶到暮辰山偷溜出来的,所以他的出现也和他有关,说起来外界成为这样,沈念之被迫留下,都是因为他。
他不仅没有如愿强行带回沈念之,反而被天道的力量给弹了出来,狼狈出了暮辰山结界,本欲去寻白莲,谁承想白莲也被这人所控,他也就成了自投罗网之人。
魉凝视着地上的这几滴血,眼中闪过一丝从容,他用神力凝起一滴血来,抓在自己手中,他想看看,风昭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竟让那冷冰冰的天神动心。
然而,当鲜血通过魉的意念时,他看到了风昭体内的那个羽灵族的标记,以及和沈念之的同命咒。
他猛然睁开双眼,将已经进入灵脉的四根冰锥连根拔起,带起鲜血的同时,也将他的灵力全部吸尽。
风昭眼内微红,像是血丝,他鬓角微湿,汗水流得太多了。
“你竟是羽灵族的……”魉将那四枚冰锥捏碎,目光落在他面上,此刻虽虚弱至极,但好歹能听清。
多少年了呢?这个名字又在他面前提及,能够净化他沧溟之力的人,如今竟还存在,当初天道下的预言,可是全族惨死,那么他又算是什么呢?
所以天道所说,是可以更改的,那他永世被封印的既定命运,也可以由他改变。
“我是又怎样?沈念之他早晚会知道你的存在,他会出来把你抓回去!”锁神链依旧锁不住他的神力,随着他的震怒向外散去。
风昭有心无力地对着他,对方太过强大,他那快消失殆尽的神力于他而言就是小把戏,他仿佛知道他一切的弱点。
他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放心,本座会等他出来的。不过在此之前,本座想给你看些好东西。”说着,他施法,在风昭眉头注入巨大的力量,给他看了众人合伙灭掉羽灵族时的景象。
那时天昏地暗,羽灵界从没这么暗过,数十万天兵围在界外,还有其他二界的人马都汇聚在此,而作为领导者的帝尊,只身一人进入界线,不带一件兵器。
羽灵族族长是个看起来和蔼的老头,见到帝尊后自然是欣喜若狂地接待,从神情上看不出别的,但心里已经了然,他将帝尊从屋外领进了屋内,请他坐下,给他倒水。
外界的紧张气氛都被障眼法所遮挡,羽灵族向来法力弱,只有那治愈之术能拿的出手,称得上一流。
白莲优雅地将茶水喝完,先开口道:“近日灵力供应还好吗?”
“好,”他也同样坐下,“只是快用尽了,还希望……帝尊宽限些时间,我们有了灵力立刻送到聚灵珠上面……”
“不着急,带本尊去看看你们施法的地方吧,羽灵族的圣地,本尊……应该能去吧?”他眼神犀利。
“……”老头犹豫了片刻,知道不能拒绝,勉强点头,笑着带他去了。
圣地四周灵力环绕,最中央是一个形似喷泉的装置,喷泉的正上方,正常人半个头高的高度,悬着一个器皿,器皿中的灵气比周围的十倍还要多。
“这些年羽灵族一直在奉献灵力,族中人大多灵力低微,这聚灵珠又需要无穷无尽的灵力,恐怕维持的日子……要不多啦……”
白莲将眼睛从前方挪开,看向老头,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如果你能做到,会不会做?”
老头眼神中一下充满了光:“什么办法?星云神君以一己之力杀了失去之神,还所有人重要之物,却遭到天谴,他一人承受这许多,就算……就算是要了老身的命,老身也是要帮他一帮的!”
“可如果不止是你的命呢?”他问。
老头一时语塞,不止是他的命,那还有谁的?
可眼前人却说:“本尊,要你们全族的命。”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震惊地看向仰望上方的帝尊:“你要……用我们全族的命,去压制天道的惩治?”
“是啊,本尊就是要这么做。”
说着,白莲将神力打向天空,霎时间,在不远处就传来了打斗的声响。
他看向老头,满是凉薄地说:“他既然帮了你们那么多,让你们有了一个可以成神的孩子,从此不必在下界居住,羽灵族也会永远在神册上留下名字,那你们回报给他的,就不应该只是灵力,你说呢,长老?”
“你会因此遭到报应的!”
“报应?他杀了失去之神,让人们不用再有失去之苦,他得到了什么?你们只知道他有无尽的神力,现在他没有了,你们却连灵力都供应不上,要你们何用?!”
说完,帝尊瞬移至他身后,右手一击,而老人下意识躲闪,转过身来与他相持,两掌灵力集中在一起,很快老人就发现了不对,帝尊在吸他的灵力!
“你们羽灵族能使枯木逢春,可本尊能使万物凋零,你说,这局谁赢?”他微微一笑,语气带着戏谑。
“……”
终究还是帝尊更胜一筹,老人的模样开始变化,本来和蔼的脸却在不停地加着皱纹,逐渐老成了凡人**十岁的样子,再后来,他就成了一具干枯的尸体。
大火在羽灵族肆虐,所有羽灵族族人的灵力被他收集,至纯至净的灵力凝聚成新的聚灵珠,晶蓝色的光辉灿烂。
远处,一身深紫色衣着的女子向他走近,停在他面前,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珠子,说道:“那个孩子怎么办?”
“紫霜,你说这下他就会好吧?”他的眼中早已褪去锋芒,此刻他像一个刚刚受了委屈的孩子。
紫霜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个姐姐,她是唯一不嫌弃他有镜像之术的人,更与他有相同目标,那就是让沈念之恢复如初。
“会的,都会好的,”紫霜再次走近他,将他紧紧地抱住:“我会帮你,下一步呢,该怎么做?”
“修改,”他说,“我要修改六界人的记忆。”
“好,”说着,紫霜先是放开他,然后从手中幻化出一个圆形的紫色神器,道:“这是造忆香,它联系着我的本命,我把它给你,怎么改,你做主。”
白莲将神器收走,一本正经起来,看着她道:“那孩子呢?”
紫霜:“在后山。”
后山已经被大火侵蚀,火海弥漫至山洞旁,将那一层薄弱的灵力烧毁。
白莲和紫霜现身在洞前,前者以神力又给了他一层庇护,道:“他不能死,他是羽灵族唯一有神格的孩子,或许……日后对他会有帮助。”
紫霜:“那之后呢?他交给谁?”
“你带他回巫山吧,你在巫山,我放心。他离开这里之前,还要见一个人。”
“你是想……”
“封印,必须他来下。”
白莲抹去了孩子见到他时的记忆,让紫霜在后山等着,等她看到沈念之走至孩子面前,用神力将其羽灵族身份覆盖才出现。
他将孩子交给紫霜,又回到了神界。
可是至此以后,再也没有提起羽灵族的人,造忆香完全修改了六界的记忆,认为羽灵族拥有能够吸干他人灵力的能力,认为这个族群死不足惜。
知道事情原委的人,命格中都被拴上了禁令,不得提起当年发生的一切,也忘记了沈念之狼狈的那些年,再见他时,他还是那么风光无限,无人可敌。
而在巫山的紫霜神女,因为造忆香的使用,使本命遭到反噬,在将那孩子扶养成人后下界,重塑仙身。
风昭都看到了,被唤醒时已泪眼朦胧,他仿佛感觉到了族人被杀时的不甘,以及生灵被烧的疼痛。
这次,他看白莲的眼神变了。
他问:“为什么?就是为了……让他不受天谴?”
“正如你看到的那样,帝尊为了救他,为了让他能够活下去,可这代价太沉重了,羽灵族三千七百五十一人,最终留下的,只你一个。”他看着他的眼睛说着,这些被特意封着的记忆,于今日在他手中被破开。
“那件事逐渐被人烂死在心里,六界安逸了很久,可没想到那不被人记着的羽灵族,竟出了一个神……”他顿了顿,眼神全是戏谑,还对风昭这种不可置信难以接受的样子很是痴迷。
又道:“你现在虽是神,可你知道你与沈念之差哪儿了吗?他是天道所授神明之位,不死不灭,与他一起共守暮辰山的那些神,都是一级一级升上来的,唯一与沈念之一样的,也就是在神册上留下名字。”
“你呢,也是如此,不过是沈念之亲授神格,本质上没什么不同。至于为什么帝尊要为了救他而灭了一羽灵族,还有另一个原因。”他自问自答着。
他再说,神情却显凝重,道:“可惜他就是太爱管闲事了!失去之神碍着他什么事了?不过就是天下所制衡需要的一个工具罢了,他做什么要用神力杀了他?没事找事!”
“害自己被失去之神设计,让天道所惩,还有他明明知道神不能有私情,却还要为了救你而浪费神力,害自己出不了那暮辰山,本座就没见过这么有病的人!让本座不能如愿和他打一架!”
他像极了一个在抱怨的怨妇,但一句话的中心仍旧是和他打架。
“现在的你,还觉得你和他是萍水相逢,君子之交的朋友吗?要是我啊,我就将他杀了,报仇。”他嗓音有若幽泉击石,低沉而有磁性。
风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羽灵族一族因沈念之而灭,他因沈念之流落巫山,不见亲人,灵力被阻,虽活得不算艰难,但不知自己来自哪里。
紫霜对他还算好,可神器的反噬让她离开了。
他在巫山这些年也很悠闲,有时他想,做一个逍遥小神仙也好,不管外界的是与非,可偏偏那个人来了,他来得……很突然。
“可我不是你。”风昭漠视着他,对上他那昏暗的瞳,他并无半分畏惧,眼前之人明显一惊,心说,这人莫不是被莫须有的情义蒙蔽了双眼?
“你罪恶滔天,被封印是罪有应得,报复理所应当,可我的仇人是帝尊,与不知道一切的沈念之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有,他此刻也在暮辰山不见天日,或许这就是报应。”
“那你呢?你的报应是什么?”风昭讽刺地说着,戏谑般地看着他。
魉被气得牙痒痒。
他满身伤痕,神力已尽数散尽,没有反击之力,偏偏这一句话还惹他这么不快,不如就让他和他的族人做伴去吧!
想着,魉手中凝聚一团黑色的灵力,正要向他击去,眼神中充满着恶意,然而刚到他心口却又停了下来。
他自顾自地说道:“死了有什么好?哪有一直痛苦来的好?”他眯眯眼,望着他,道:“本座有个想法,得你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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