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月黑风高夜

杀人放火天。

深夜子时已过,屋内寂静,只听到众人均匀呼吸声。酒菜中下了药,即使心中隐有不安,也会在药物作用下沉沉入睡。

裴司心事过重,只睡不到半个时辰便醒,他侧过脸,望向身边的人。纯狐卿隔在他与宁野中间,紧贴着她的胳膊,微微蜷起。

天光暗淡,他却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脸。薄光冷冷清清倾泻在她脸上,勾勒出她柔和的脸部轮廓,细看下,还是能看出女子模样。只是睁眼时,英气的眉眼以及行为举止掩盖了这点柔和。

尤其是打架,眉压眼那刻,如杀神附体,气势惊人……

他想起在裴家覆灭那几日,陪伴在他身边的她。裴司微微抬起手,越过纯狐卿,想要去触碰她的头发。

突然,窗外有了点声响。

纯狐卿警觉睁眼,看到半空中的手愣了一瞬。

“你干嘛!”狐狸转头,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问。

当场被抓包,裴司涨红了脸迅速缩回手。

宁野闭眼转过身,精准捂住纯狐卿的唇:“闭嘴。”

她没睡,之所以没睡还留在这,是因为敌在暗我在明,在不确定对方藏有多少人马,又想要保下聚兴和卖炭翁这两队人之时,她只能深入险境,将计就计。

纯狐卿眨巴着异色狐狸眼,不安地更加贴紧她。

宁野的手从他的唇移到他的眼,无声警告。

掌心下的睫毛扫过手心,又痒又软。

屋顶传来脚步声,宁野摸向手边的黑金枪,用气音与他俩说:“等会打起来,看准机会跑。”

她站起来,悄无声息走到门边。

三楼窗户开了一条小缝,能看到外边是什么场景。

与她们不相熟的几具商队杂役尸体正被客栈伙计拖行至角落。留下满地红色血迹。

裴司也悄然站起,挨个叫醒房间内众人。

他们在三楼无处逃生,唯有房门是唯一的出路。

忽然,二楼传来兵器碰撞声。

宁野摸清对方大概多少人后,立刻闪身去开门。

走廊上一点灯火都没有,裴司带着众人走到宁野身边问:“要去叫醒旁边的人吗?”

卖炭翁等人还在隔壁。

宁野点点头,环视四周,三楼在他们正对面还有一条能下去的道。

约摸是以为在他们酒菜里下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黑店伙计竟还未上来。要不是宁野往酒里事先丢了解药,今夜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

等众人聚齐,把不会武的人全夹在中间,宁野打头领着他们往另一边下楼。

正在这时,楼下倏然有人大喊:“掌柜的,三楼的人没被药晕!”

“那还等什么!快上去啊!咱家要把那白色衣服和青色衣服的小白脸们抓住送去小馆接客,两个必须活捉,其他死就死了!”

纯狐卿炸毛,气得从屋里抓了个茶壶往下丢去。

裴司没料到自己也有被盯上的一天,错愕过后更多的是苦涩。他没想到,自己竟会有被当作货物般对待的一天。

黑灯瞎火,只能依靠其余感官得知敌情。

楼下呼啦啦传来一堆脚步声,二楼厮杀声陡然加大,干扰敌人方位。

两侧下楼的出口皆被堵住,刀光剑影闪过。

这个队伍会武的除宁野外仅有会些拳脚功夫的商队伙计,对方却有二十几人,人数上根本不占优势不说,根本就是处于劣势。

宁野判断好形式,高声喊道:“会武的,不要在我这边,全去后方,这里有我一个便行!其余人见势而为,不要干扰我!”

说完,她一手搭在柱子上,挥舞长枪猛地向前方黑影刺出。

温热血液迸溅在她脸上身上,半边身子顿时被濡湿。

血腥气弥漫,又在伸手不见五指处,人群顿时慌张。

纯狐卿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符纸,咬指画符,手印翻转,符上血迹亮起金光。

“燃!”他轻喝一声。

众人看见有荧光在半空中划过,散落四处。

几朵荧光逐渐亮起。

裴司眼角余光望见有寒芒袭来,他伸手推开面前的人。

他这一推,那人脚步踉跄下撞向正维系仙法的纯狐卿。

箭羽擦着头顶飞过,直直扎向宁野后背。

聚兴二掌柜吓得大喊:“当心!”

火光乍然亮起,照亮黑店内的情形。

宁野头也没回,矮身躲过刺向门面的刀。箭尖从脸侧破空刺来,如一片银色柳叶没入黑店打手太阳穴。同时,枪尖由下往上延伸,穿透后来者咽喉。温热的鲜血浸透红穗子,沿着枪身滴滴答答淌下。

她冷静收回,一脚把堵在楼梯口的魁梧打手踹倒。

一个倒下,后方打手叫着喊着像多米诺骨牌,沿着木梯呼啦啦往下坠。

“快走!”宁野大喊。

在她身后的人连忙踩着打手身体往下走去。

还未走多远,背后忽然传来惊叫:“狐兄!”

宁野回头,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打手抓住纯狐卿的头发,狠狠攥在手里。商队伙计不敢动手,围在纯狐卿身前手足无措。

用法术点燃的灯火明明灭灭,人影如鬼。

宁野当机立断,抓起长枪大喝:“都让开!”

纯狐卿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再次掏出一张黄符点燃自救。蓝紫色狐火燃起,绕着他的头发窜到带疤打手手腕。

起初,打手还觉着没什么,眨眼间,钻心的痛从皮肤开始浸入筋骨,皮肤变得如炭般漆黑,不过三个呼吸间,手臂上的皮如干涸已久的土地裂开掉落,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啊!”带疤打手惨叫,松开纯狐卿吓得往后退。

就在这时,一杆长枪用力掷出,插入打手胸口。

聚兴二掌柜惊慌大喊:“大当家!”

宁野转过头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二楼打手见三楼打手摆不平这堆人,操着大刀冲上来。

二掌柜吓得抓紧卖炭翁,踩着脚下奄奄一息的打手身体往她这边跑来。

宁野去捡武器的功夫,新冲上的打手举起屠刀向他们砍来。

裴司举起刚刚捡到的弓箭,拉弓搭箭,对准卖炭翁射出银白光芒。

破空声再次从背后响起。

宁野举刀用刀背敲他们脚踝,疼痛令二人立刻矮身蹲下。

箭比刀要来得快得多,可惜裴司手不够稳,力度也不如她大,一根箭射来,差点把卖炭翁头皮擦破,射进打手上腹并未穿过。

她只能趁打手未反应过来反杀,赶忙补上一刀。

裴司知道自己弱,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弱,他惭愧地放下弓,借着商队伙计掩护,从还热乎的打手尸体脑袋上硬拔下长枪,扶起纯狐卿尽力往宁野方向靠近。

现在想活命,大当家成了那个保命神。

众人认清局势,你争我赶挤到她身边。

可是宁野杀人酷爱抹脖子,大动脉一割破,那血跟喷泉似的喷涌而出,溅地人浑身是腥臭气。

换下长枪后的她近距离作战更是明显。

黄土墙面,每隔一段距离就喷洒上一大片血迹,沿着刀刃滴滴嗒嗒往下滴落,随着刀尖移动,如血雨般落到楼下。被推倒的打手再没起来过,宁野一步一尸,补刀手法利落干脆,扎破的心脏空洞洞地往阶梯下,缝隙下流淌。鲜血如一瓢瓢往外泼出的水,浸染地面。

黑店掌柜在楼下又叫又跳,死活没想到这次会踢到铁板。豢养的打手死了这么多不说,顶在前头的黑袍少年还越战越勇。

纯狐卿被抓掉一把头发,疼得泪花直冒,见到底下那跳梁小丑,立刻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根箭给裴司,指着楼下说:“射他。”

裴司点头,还没来得及拉弓,黑店掌柜已经发现他们的目的,躲到柜台下不出来。

“龟孙子。”纯狐卿骂了句,掏出黄符附在箭尖:“就射那个柜台!”

裴司依言行事,用力拉弓瞄准。

旁边在保护他们的商队伙计已负伤不少,一个劲抵挡打手的攻势,找不到机会回击。

世家大族学习箭术更多的是修身养性,文人更是如此,裴司尽力瞄准射出,被商队伙计和聚兴商人两路挤压下,还是差点射偏。

那根箭斜插进柜台地面边缘。

纯狐卿压根没指望他能射准,觉着差不多就行。他迅速结出狐火手印,一簇火苗从箭尖燃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整张柜台包入大火。

这下,黑店内部被照得灯火通明。

黑店掌柜吓得惨叫爬出柜台,但没有用,他的衣袍下摆已经着火,无论用什么办法,根本扑不灭。

那火光又蓝又紫,妖异瑰丽,照得人脸上像尸变一样,将整个客栈变得犹如阴曹地府,就差牛头马面出场,一看就知道是不属于人间的火。

掌柜的惨叫声更是让人感觉如坠阿鼻地狱,他在汤锅里被活生生熬煮,凄厉万分,听得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你们确定还要打?”宁野挡下软绵无力的一刀,心知对方已无战意。她使了点巧劲,用刀把猛敲打手虎口。

大刀发出一声闷响,直直插入尸身。

她站在铺满尸体的楼梯上,似站在尸山血海上,满身满脸是血,一双长眸带着摄人的杀意,丝毫不见疲色。

以一敌十,在这狭窄的楼梯道上,她收割人命的速度堪比阎王点卯。

打手们望着她,墙壁上映出她的影子,不断跳动,耳边听着掌柜的惨叫,气势早已去掉大半。

“要打,我奉陪到底。”宁野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举刀就要再次劈下。

打手们一看大势已去,立马跪地求饶,哭诉自己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孩儿,只是逼不得已犯下此番行径。

他们这边一求饶,后边商队伙计还不明所以,更遑论伙计们面前的另一波打手。

纯狐卿呵斥:“让开,让他们看清楚些。究竟要不要打。”

先求饶的打手们连忙高声劝道:“兄弟们,这次踢铁板上了,听弟弟们一句劝,放下刀吧!”

“你个烂怂……”话还未说完。

宁野微微侧过头。后头打手们循着空隙望去,看清她脚下踩着什么后,吓得噤声。又看了看底下烧成黑炭发不出声的掌柜尸身,诡异的火把人烧成炭还在不停燃烧,纷纷选择放下武器。

这还打个屁。

前方一个黑袍镖师打扮的人就弄死十几人,仅剩几个弟兄。战力如此惊人,杀光他们所有人只是时间问题。

掌柜的又被烧成黑炭,钱都不知如何结清。现在不求饶,连命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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