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九章

闻玳玳的双腿一下子软如烂泥,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在前世惨烈的印衬下,整团心犹如迎来了疾风暴雨,狂跳不止。身体的每一寸都在颤栗,以猝不及防的速度被恐惧、无尽的黑暗笼罩。

她尝试坚强,尝试面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调整自己的呼吸,可再次将目光凝聚于那把直指父亲带血的剑上时,仍然觉的喘不上气,叫不出声。

虽然周围无一滴水,但幼小的身体如快要溺毙般在沙石中挣扎,尝试通过各种动静,吸引注意力。

“师父。”

她张着嘴,近乎失声的喊出两个字。

去他//娘的师父!

“尉……迟千……澈!”

“尉迟……千澈!”

“尉迟千……澈!”

“尉,迟,千,澈!”

“.……”

“尉!迟!千!澈!”

尝试第不知多少次之后,蚊子哼哼似的声调终于比闷雷扯破夜空更要震耳。

站在屋内,只露出拿剑的手一顿,一坠。

闻玄知听到闻玳玳的哭喊,比看到方才鲜血淋漓景象更骇然的望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局促慌张,抬手怒喊制止近前:“爹爹无事,赶紧滚回去睡觉。”

亲爹的命都快没了,她睡的着吗?

硬是吊着一口气撑起身子,脸憋的通红,拼命给父亲打手势:快逃,跑!跑!

生死攸关,父亲竟还异想天开指望尉迟千澈心慈手软。

他可是个妇孺孩童都会杀的恶魔!

那剑上血,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女子……。

等等!

凭什么认为是女子的血,而非父亲?

难道仅是因为上一世大限并非今日?

听父亲中气十足,不似受伤。

她记得尉迟千澈烧的连喝水都困难,现下又猛然爆发力气伤人性命,此时此刻稳稳站着拿剑继续伤父亲?

回光返照?

莫非女扮男装的女子是尉迟千澈的仇家并非帮手?

女子要杀尉迟千澈,被父亲看到不该看的,打算灭父亲口?

不过,看拿剑的高度,并非方才娇巧身量。

电石火花间。

闻玳玳仔细辨认,混乱不堪,持剑的人是谁?又是谁的血?短短的时辰,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破晓前的秋风格外勤勉,潇潇飒飒卷着强大的气流,吹翻万物。

恰在此时,一道掩盖在说不清什么沉重颜色粗布袖子之下,白色麻衣贴着门檐边翻飞出来,在即将明亮的光中,格外刺目又显眼。

不是尉迟千澈!

更不是女扮男装的女子!

闻玳玳在万绪千头中找出最理智的决断。

尉迟千澈酷喜玄色,自记忆起哪怕里衣都没出现过其他颜色。

方才情急,此刻辨认唯一暴露在外的手,筋骨蜿蜒粗粝。

是男子!

闻玳玳心脏狂跳,到底是谁?

在万丈深渊的绝境中挣扎,周遭的一切令人窒息,差点濒死前那声竭力释放的呐喊,看似耗尽闻玳玳的全身力气,却在尽数发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刹那,她恍若获得了新生,心境逐渐平复。挣脱了那束缚着她的无尽枷锁。

腿脚,源源不断的注满了力气。

她强迫自己连滚带爬的向前冲,迫切要看看除了尉迟千澈,擅伤擅闯的贼人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唰!

是比闻玳玳反应更快收剑的声音,眨眼退回至屋中。

提着一口气,跌跌撞撞摔到了父亲怀中,来不及深究的眼睛被蒙上一只满是茧子的大手,堪堪只抓到跳窗而去的矫健影子。

视线受阻,闻玳玳被死死扣住,耳边一遍又一遍传来安抚的话:“无事,闻丫头放心,爹爹无事。”

什么都不听不见了。

闻玳玳豁出去的挣脱,为求答案迸发出惊人力量。

闻玄知不明所以,被毫无防备撞翻在地,全当小孩子家没见过这种激进的场面,可屋中有更不能看的。

但,来不及了。

血,涓涓流淌,如源源不断的溪流,染了木色地板。

一剑穿透咽喉,全身骨骼瞬间寸断。惊恐的嘴巴张得老大,死不瞑目的双眼,视线定格在门外,保持着那诡异而扭曲的姿势,倒在尉迟千澈的床边。

强大的视觉冲击让闻玳玳喉间翻涌起来,努力不让自己呼吸乱想展开,迫切要确定尉迟千澈的安危,以及追踪方才男子的踪迹。

咬着后槽牙,小手扭着大腿的肉,按下头晕脑胀,视为无物绕开尸体。

仿佛与世隔绝,方才的惨案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如精雕细刻寒玉石的人,连睡觉都那么好看。

与闻玳玳出门前没有丝毫改变,姿势,甚至连她特意掖过的被褶都没有动过。

不知是不是凑巧,女子死的那么近,血喷溅的那么远,偏偏没有一滴在尉迟千澈周围停留。

殒命的女子,被乱翻过的屋子,搭配着吱呀来回开关的窗户,仿佛在告诉闻玳玳,父亲寿宴露富,被毛贼盯上,今夜本想偷点值钱的东西,恰好被扮男装的女子撞见,毛贼担心女子尖叫引人报官,所以赶紧灭了口,好巧不巧,刚收拾完女子,又被父亲听见动静,正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的时候,闻玳玳掉头回来。方才担心事情彻底闹大,跳窗逃了。

表面上,倒是合情合理。

若真如推测般,那么罪魁祸首,也是尉迟千澈。

他究竟从哪里弄那么多钱?

总不会去如小毛贼般偷、抢?

以了解,他眼高于天的性情,就算饿死,也不可能因生活所迫底下高贵的头。

思绪飘离,越想越远,闻玳玳发现尉迟千澈身上,居然有无数自己从未认真直视过的秘密。

而秘密,都藏在了日常的支微末节中。

一时间,她忘记自己身后流淌着什么,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屋外也有片刻愣怔的闻玄知万分懊恼,他不该自作主张往尉迟千澈屋中乱塞人。

方才前脚刚把闻玳玳送走,后脚就听见一声未来得及呼喊完整的声音,他暗道不好,赶紧往屋内冲。

苏白,龙池卫的首领。

带着一把正气凌然的血剑,在闻玄知开门的刹那指了过来。

声调森然迟缓:“说,是何居心?”

闻玄知都不知道苏白怎么出现的,屋子小,且一眼到底,除了屏风浴桶,再无可能藏人之处。

望了望完好的窗户,瞧见不甘死去的尸体,虽说他也常常料理不要命的乱闯鬼鹰村阵法的无数死人,可从未见过此等干脆利落却又扭曲的死法。

一时有点身体不适。

咽了咽口水,说话算是利落的,将先盘算一五一十告知了苏白。

启料,苏白不但没有感同身受,还将剑逼的更紧:“太子身份高贵,能得他临幸的女子必须是五品以上官员嫡女,又或是他国、部落进献的公主,最起码也要是未尽过人事的美人,你竟敢拿花街柳巷,人/尽/可/夫/的女子辱没太子,可知是何大罪?就算太子不嫌弃,你自作聪明,不与龙池卫相商,事后女子若泄露太子身份,可知灭顶之灾将至,眼下所有心血煎熬全部付之东流,临渊国复兴彻底无望!”

一席明公正道的话,说得闻玄知汗颜惭愧,恍然大悟自己差点闯了不可收拾的大祸。

连连赔罪,手足失措的就要进屋给尉迟千澈赔罪。

“出去!”

苏白突然一声勒令,剑完全没有放下的意思。

对他而言,若非太子先前特意嘱咐对闻玄知要坚信不疑,恭而敬之,他都要断定眼前刚到花甲之年的人,生出通敌谋害太子之心了,毕竟他手中攥着复国的命脉。

被接连吓得心惊肉跳,环境气氛使然,闻玄知自省犯了大错,不可能不紧张,一个没注意,倒退时忘记门槛,摔倒在地。

苏白刚打算用另一手将闻玄知扶起。

就听见闻玳玳嘶喊尉迟千澈的动静。

两人僵持。

在听到闻玳玳疾步奔来,苏白当机立断,先轻声向闻玄知解释方才让他退去的意图:“太子天花,莫要靠近。”而后只见其人不见其声,随便翻乱几个橱柜:“尸体龙池卫会处理。”然后,翻窗而离。

闻玄知本不想让幼女看到眼前太过血腥的一幕,奈何闻玳玳是尉迟千澈亲自一手拉扯大,看她方才不要命挣扎的担心模样,知晓了自家闺女对尉迟千澈的感情,也明白并非表面吵闹嫌弃那般敌视,反之深厚如海。

特别是天生有心疾的闻玳玳见到如此狰狞,正常人都有可能吓晕的尸体,居然硬挺了过去。真应了尉迟千澈所言,平日多多磨炼其心性,说不定真能如正常人一般生活。

一时间感佩有加,太子对闻家人如此推心置腹,以诚相待,他到底该更明显的回报呢?

眼下,不是往长远思虑的时候。

想到方才苏白临走前留的话,出于慎重,这次没有愚忠,龇牙咧嘴扶着墙起身,老老实实站在门外低唤:“闻丫头,出来,爹爹要交代你几句话。”

被打断思绪的闻玳玳木讷挪了出来,仰头蹙眉。

闻玄知叹息一声,掩上了门,隔绝掉恐怖的死亡目光后,摸摸才及胸口的幼女:“闻丫头,现下你师父正出天花,危险万分,若一个照顾不周,恐要有性命之忧。咱们家就你出过花…….。”

听着与前世无二的喋喋不休,无非就是说服她去照顾尉迟千澈。

闻玳玳精神依旧恍惚,难不成前世屋内也死过这么一个人?来过一个贼?她明明记得自己刷碗、煎药、伺候尉迟千澈,来来回回忙碌到天明,屋内安安静静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寿宴同样是大操大办,为何前世无贼?

目光重新飘离,丝毫没有因一把处心积虑的植楮草,导致白送一条女子性命相联系。

越理越乱,终于不耐的打断絮絮叨叨的闻玄知:“爹爹,师父的故人死了,等师父醒了,该如何解释?”

“故人?”被打断的闻玄知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无过多在意,连连摇头:“这种事,小孩子就莫要惯了。”

闻玳玳瞧出父亲愧意。

非熟悉之人?

叮~

异常轻的声音,还是被穷思竭想的闻玳玳捕捉到了。

是瓦片。

比弹射的箭更要迅猛,小小的人从屋檐下跑出,手脚并用爬到高高的柴堆之上看屋顶。

除了一只拳头大的耗子,正四处乱窜。

什么都没有。

她不顾父亲一个劲儿的追问,又屏息壮胆跑到屋后,小贼跳窗而逃的位置。

顺着不清晰的脚印,走到墙边,应是跳墙而逃。

接着,正打算出门去追,被父亲好不容易逮住。

似见闻玳玳骤然一言不发,魔怔的上蹿下跳,跑东跑西,知她在寻什么,担心露馅的闻玄知故作发脾气,才制止住:“先回你母亲屋中休息,早膳后过来给你师父煎药。其他的事交给爹爹,切记,勿要在母亲面前多嘴。”

表面看起来顺理成章的事,愈加让闻玳玳产生剧烈不安。

前几日,自己擅作主张去乌茶寨找关听肆求助,导致尉迟千澈与关听肆的相识提前,关系缓和变化;拜师决定提前;砌墙提前;甚至连尉迟千澈出花发热的时间都提前了。

固有提前,却都是在拨回原位的轨迹上。

闻玳玳大胆的想,若自己未按前世的轨迹去活,那么接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会让先前的轨迹继续提前,那么全村的大限之日…….。

推演到这儿,她瞥了眼门后死去的女子,更大胆的猜测难道此女子的死于自己有关?眼下自己做了什么,是前世没有做过的呢?

推本溯源,眼睛一亮,植楮草和陌生助自己洗碗的男子。

满腹疑团,又与女子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看父亲为难焦灼的神情,似乎知道内情。熟悉的感觉袭来,她再次感到了尉迟千澈蕴藏的危险。

这种忐忑让她自那夜跪地拜师反驳了父亲后,第二次逆行。

“爹爹,要不要将师父移去别处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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