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恶魔的一周目之旅.17 正确的选择

脏污的衣物被丢在地上,珀金抱着膝盖坐在浴缸里,窗外还时不时会传来其他人惊恐中交谈的声音,但他莫名地就是觉得安全。

不知道是因为地狱和地面时间流逝的速度一致,还是因为吃了人,珀金也是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比死去的时候长大不少。

琉月则单膝跪在浴缸边上,一边帮珀金擦洗,一边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

这世上除了琉月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对珀金有这样无条件的信任。

哪怕他在自己面前惨死又突然出现,哪怕他浑身是血。

“他是你的手足还是情人?”乌尤在珀金体内问。

都不是。

“只是朋友?怎么可能。”

因为他是琉月啊,和别人不一样才是应该的。珀金在心里幽幽回应。

“我没兴趣知道他是谁,不过,这位祭司少年应该不知道我们吃人的事情吧?”乌尤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揶揄:“我可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力量一旦暴走就不受控制了,那时候你只会见人就吃,可不会管他是不是朋友噢。”

珀金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

乌尤的提醒很适时地浇了一盆冷水。他现在是恶魔了,恶魔总是要吃人的。但他肯定不会吃琉月……对了,既然琉星也在这里,那就先去把琉星给吃掉。剩下的,之后再想办法。

珀金死的太早,思维永远和小孩儿一样,有种天真的残忍。譬如此时此刻,他一心只想着找到琉星报仇,根本没想过旁边的琉月心中是何等的煎熬。

他检查了珀金全身,没有任何新鲜的创口。这也就意味着,珀金身上的血衣,全是别人的血。

“珀金。”

“嗯?”

“你杀人了吗?”

珀金眨了眨眼睛,决定不对琉月撒谎:“是他们先动手的。”

仅限结果部分不说。

琉月微微吸了口气,屏住呼吸:“是教堂里的人吗?”

珀金思考片刻,点头。

夜半被警铃吵醒的时候,琉月就清点过人数了,少了13个人,且都是成人。虽然琉月很早就知道珀金身手不凡,但他的杀伤力还是超出了预料。

“尸体呢?”

“我已经处理掉了。”珀金怕琉月接下来就要追问怎么处理的,紧接着便轻声道:“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琉月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要杀他们?”

“是他们先攻击我的。”

“你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孩子,就算是半夜闯进来,也没有理由要主动攻击你。”琉月在心里猜测,这或许和珀金的复活有关。

琉月不是不懂,只是他对珀金比起信任,更多的是纵容。

每年的冬天,法德王都会组织贵族们参加冬狩。

有一种通身雪白的郊狼,因为特殊的美丽外表,被视作真王的战利品。它们数量不多,往往在冬天比较常见,因为那时大雪覆盖山林,这种狼觅食和隐蔽都会更加容易。

几乎每年法德王都会收获一只雪狼,从无例外。

那年,琉月第一次参加冬狩,因为不熟悉路线,他不慎和大部队走散。骑着白雪漫步在银装素裹的密林中,眼前尽是苍白,要找回前人的脚印很不容易。

走着走着,白雪不肯动了。

这很反常,因为白雪向来对主人的服从性极高,它拒绝往前走,肯定是因为察觉到了前方藏着危险。

琉月冒着风雪往前看,前方密集的树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移动。因为速度太快,琉月很难捕捉到它的动向,但可以肯定白雪就是因为这个东西不愿往前的。

屏息凝神,琉月忽然看见了一道冒着绿光的雪影穿梭而过,他忽觉一阵战栗从后腰爬到了脖子。

是狼。

琉月立刻抽出佩剑,可那只生物也像是捕捉到琉月的慌神一样,趁机扑了上来。刹那间人仰马翻,琉月只感觉一具冰冷的身体冲了上来,扎人的皮毛在脸上扫来扫去。

他那时刚刚满十一岁,还没有什么实战经验,在皇城训练的时候,不管老师多厉害,也不会至自己于死地。可这些野外的畜牲就不一样了,它们存了一整年的精力,就用来让自己变成果腹的食物。

琉月手忙脚乱,他终于看清楚这只狼的全貌,雪白的皮毛,发绿的眼睛,还有咬住自己手甲明晃晃的狼牙。左手格挡时,佩剑就掉了出去,琉月想去捡,却被狼死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狼牙坚韧,什么盔甲都撑不了太久。琉月以为自己就要葬身狼腹了,忽然听见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捡起了他掉在雪地的剑,唰一声,顺着狼的肩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恍惚间,琉月看见烈火般耀眼的红发。

雪花四溅,有琉月的,也有狼的。

琉月的手甲开裂,落在地上,殷红的血漫了出来。

那头狼也不好过,它被刺了一剑,似乎正中了前爪的某个关节,一人一狼各伤了一只手,谨慎地后退,寻找下一个发动攻击的时机。

琉月看见珀金拿着剑,挡在他的身前,回头道:“还能站的起来吗?”

“别骂我!我只是想跟着你们看看能不能找点儿吃的……”

这一次,是珀金赢了。

琉月赶忙从白雪身上取下来另一把剑,乘胜追击,这次命中的是狼的眼睛,它大张着嘴扑上来,迎面接招的却是琉月锐利的剑锋。哈着热气和腥臭的嘴被割开,连带着劈到了眼睛。

这下狼要逃了,它磕磕绊跑出去不远,跟着血迹,两人发现它还是倒在了不远处,奄奄一息。

这时,琉月担心的便不是狼了。

他才意识到,这是珍稀的雪狼,是法德王才能猎获的动物。而他本就是公主党寄予厚望的人,时时刻刻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可锋芒毕露到引起国王的反感。如果被发现他在冬狩上猎杀了真王的猎物,只会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

怎么办?

沉默让他浑身都冷了下去,耳边只能听见呼呼的风雪声。

“得杀了它吧。”珀金开口。

琉月走到狼身边,看它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胸口越来越微弱的起伏。

而珀金则绕到狼的另一边,对准心口的位置,狠狠刺了下去。

血如泉涌,格外扎眼。

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心照不宣地刨了个巨大的深坑,把狼尸埋在了雪下。

紧接着,珀金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给琉月包扎好了手腕。顺便把自己的手甲和琉月的调换,虽然质量不同,花纹也不一样,但乍一看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琉月找回去后,以失温为由,提前回了皇宫。戈缇丝公主因为他颗粒无收的成绩非常不满,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分散了:因为那一年冬狩,法德王没有找到他的雪狼。

这可真是晦气到了极点。法德王从一开始情绪稳定,到后面发动大队人马找到深夜,终于被猎犬嗅到了雪下的血腥味。

而那时候,人们挖开雪下的,就只是僵硬的狼尸了。

国王大发雷霆,但又不能宣扬此事,遭殃的也只是在场的人。

琉月那时已经重新包扎伤口,藏得严严实实了。

在面对外界的危机时,他和珀金总有一种黑暗的默契。就好像他们面对这个世界,各有各的伪装,可只有面对彼此时,能袒露见不得光的那一面——这种诡异的共生关系所带来的连结,是外人无法察觉的。

因为他们二人为对方掩盖过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恰如此时此刻,琉月觉得就算珀金真的杀了这么多人,也不可能把尸体处理得面面俱到,最后还是会被发现。这个节骨眼上,闹出这么大一桩凶杀案,肯定会让老百姓人心惶惶,加大搜查的力度,让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那么,一切就要在事情发酵前解决。

琉月脑子里紧锣密鼓地安排着,脸上的表情,手上的动作也就凝滞了起来。

珀金以为他生气了,小心翼翼地转过脸观察琉月的表情,琉月这时也注意到珀金在观察自己,愣了愣,用手掌住珀金的后颈,这个动作掌控意味很强,却被琉月放得非常轻柔,反而像极了安抚。

“答应我,不会再有下次了。”琉月用额头贴住珀金的头,在月光下,他们像两只互相依偎的小狗。

珀金蹭了蹭琉月,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微小声音喃喃道:“你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这话不知是对琉月说的,还是对他自己说的。

琉月把珀金藏在房里,彼时天已经蒙蒙亮,大队人马打道回府。熙熙攘攘动静不绝,所有人都彻夜未眠,疲惫不堪。

琉月重新披上斗篷,他将珀金安置在房间内,叮嘱他千万不能出房门。临走前,似乎是经历了一番内心的拷打,琉月转过身,对珀金说:“尸体在哪里?”

他想着,要先给珀金善后。

兜兜转转还是绕回了这个问题,珀金不知该如何作答,总不能说,人都在我的胃里吧?

他犹豫的时间太长,几乎就要引起琉月的怀疑时——乌尤突然在珀金体内开口。

“告诉他,尸体在我们逃跑路上的密林里,往西走三百米,隆起的土包下面。”

珀金来不及多想,按着乌尤的话说了。琉月颔首,又再次对珀金说:“等我回来。”

琉月离开后,珀金立刻质问乌尤:“你怎么知道哪里有埋尸?”

乌尤道:“那里没有尸体。”

乌尤道:“蠢小子,祭司少年小瞧你呢,等他自己去傻兮兮把树林挖个遍也找不到尸体,他就知道我们处理得有多『漂亮』了。”

乌尤正感慨自己破解了小男生之间若有若无的胜负欲时,珀金冷冷警告他:“他没有小瞧我,你下次不准骗他。”

乌尤回敬道:“我为什么骗他?还不是因为你不敢告诉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呐。”

珀金不再回击,他望着窗外天光微熹,太阳顶替了月光,一点点爬上来,而他也随着光一步步后退,把自己挪回了黑暗里。

果不其然,琉月在树林里扑了个空,他反复几次,都没能找到尸体。短时间内,珀金也挖不了能掩埋13人的坑,琉月后知后觉自己被珀金骗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尽力撇去心中的不悦。

他已是这样的态度,珀金没有必要骗他。他猜珀金之所以这样,是为了掩埋更大的秘密。

原本在他们的关系中不应该出现的,不能对他说的秘密。

琉月骑马回到教堂,虽然风尘仆仆,却不像其他人一样灰头土脸,仍然高洁优雅,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事宜。

教堂共计失踪13人,不止如此,还在教堂里发现了一个从来不曾知晓的暗室,地面满是鲜血。墙上还画有渎神的法阵,琉月查阅了典籍,和恶魔有关。

他将计就计,在调查卷宗中如是写到:13名背叛了月神信仰的异/教徒,在深夜绑架孩童,实施惨无人道的黑魔法仪式。现场存留大量血迹,男孩破门而出呼救,惊醒了教堂人员,后混乱中13名异教徒趁乱逃跑,不知所踪,应立即下达通缉令。

如此,算是稍微减轻了珀金的嫌疑,而那个受到严重惊吓的男孩,在经过了琉月的疏导之后,似乎也对当晚的回忆模糊了起来。或许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不是想要伤害他,而是……想要向他求救?

琉月在忙着处理这些事的同时,琉星也在旁边冷眼旁观。比起什么异不异/教徒的,他更生气吵吵嚷嚷了一晚上没能睡好觉。

在交代好相关事宜后,琉月经过琉星的身边,冷冰冰道:“昨晚的悲剧中很有可能存在逝者,所以殿下,请拿出面对生命应有的态度,别再抱怨无关紧要的事。”

这话多多少少就有些刺耳了,但琉月本就没有要拐弯抹角的意思。

当年的事,他并没能知晓全貌,不管他怎么追问露海莎,她都避而不答。而琉星则更不用指望,琉月能从他闪躲的眼神里看出,珀金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虽然常常感到不服气,但琉星其实是很害怕琉月的。他没办法编造一个谎言,例如是珀金自己摔下马摔死的,他自己撞到了长枪上被戳死了,这都是没可能发生的事。

角斗场上出现了不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为,这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悲剧。

没人会想到,琉星和琉月摇摇欲坠的关系因此彻底决裂。

如果说过去,琉月看在法德王的面子上,从未当面驳斥过琉星,那么自从他被“流放”到琉月手下,过着清心寡欲的修道者日子后,皇子殿下的自尊心就屡屡受挫。

琉月名义上成了他的剑术老师,但他所做的就是日复一日把琉星打倒在训练场上。这里不同皇城,没有法德王在一旁给他撑腰,也没有阿谀奉承的贵族为他摇旗呐喊,周围都是琉月的信徒,他们只会用鄙夷的眼神再次凌辱琉星一遍。

到吃饭的时候,尊贵的皇子殿下竟然要和数百名修道者同桌用餐,挤得手脚都施展不开,吃的还清汤寡水,不合胃口。琉星觉得,自己和进了大牢没什么区别。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失了民心。都怪那几个惹是生非的骑士,牵连到自己和蓝席。坊间有传言,公主党因为此事死灰复燃,想要扶持琉月上位。琉月的支持者大部分都是虔诚的信徒,因此断然不会采取弑亲夺权这种不光彩的办法,唯一的转机,就是法德王在九国会议上宣布的九神会议。

琉星得知这个消息,差点没气得吐血,骑士团的事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居然就要让他的王位被其他八国的人分走?!而且,在这种关键时刻,琉月还被提前晋升为银月祭司,他日后拥有皇城司法的裁决和执行权!也就是说,以后如果骑士团的人再犯什么错,将会直接由琉月来处置,他根本无法干涉!

流言能传到皇子耳朵里,自然也能传到法德王那儿去。

很快琉星就收到旦巴寄来的密信,她不认字,自然也不会写字,只能假手于人。信上说,琉月将和**师释地藏一起主持九神会议,要他忍辱负重,在这段时间里让琉月看见他的决心和悔改,这会在之后的竞争里有很大帮助。

信里最后一句话是,琉月那边你不必担心,我们会处理。

要不说父子连心呢,这下琉星才消停下来,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他把琉月抬高,只是为了未来帮助琉星的时候有更大的权限。

琉月若是做得好,他就会是琉星的得力助手。若是不好,他自会因为被抬到至高的位置,跌的更惨。

琉星顿感自己真是命运的宠儿,现在所需要忍受的,不过是英雄在成名之路上必经的坎坷。毕竟他已经知道,高贵如琉月这样的人,日后终究还是要辅佐自己的。

还有,他以后再也不会护着蓝席以外的骑士了,一群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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