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的气温在逐渐升高，城市里的雾气一直到下午六点左右才散去，迟默洗过了车，在工厂废旧的水龙头处将长布拧干，他的手机就放在不远处的地上，一直震个不停。

迟默匆忙擦干了手，一看手机，是露娜打来的，离约好的时间还早……他疑惑地接起：

“露娜，怎么了？”

“伊文进急诊室了，”露娜的高跟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现在在医院走廊里：“我中午联系不上他，后来才知道他惊吓过度呼吸性碱中毒，我得留在病房，他还在输液，他家的钥匙就压在门口地毯下，今晚你得自己去了。”

“好。”迟默挂掉电话，不一会儿便启程了。

汽车开上马路，但却朝着伊文家相反的方向而去，再一次来到步行街，迟默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就走到了钟楼下，一旁的小店外，莱亚正指挥着工人安装最后一个摄像头。

按原计划，他们八点钟应该到伊文家里，不过既然现在计划被打乱了，那他晚一点过去也无所谓，而且他一直觉得伊文有点病急乱投医，毕竟他只是个普通的侦探，没有沈若寻的话，面对鬼魂他永远是有心而无力。

钟楼不大，六个摄像头就能拍到全貌，等莱亚忙完，迟默给工人付了尾款，就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坐等日暮降临。

“老板，需要我和你一起吗？”莱亚在迟默对面坐下，他直到昨天才知道迟默卷入了一起莫名其妙的坠楼案里。

“不用，我在这里待到八点钟再走，你下班吧。”迟默喝了一口咖啡。

“我是说晚上的行动，那个敲墙的鬼，带上我吧，我不会添麻烦的。”莱亚瞪大了眼睛，夸张地说。

“好……”迟默本想随口答应，忽然想到今晚沈若寻会在，如果他给自己甩脸色，那莱亚就会发现……不行，太丢脸了。

“好好下你的班，我自己去就行。”迟默麻利地转了话锋。

莱亚失望地离开了，迟默埋头处理客户的消息，旁边架着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是六个摄像头的拍摄画面，他时刻关注着，但一直没有什么异样，很快，天黑了下来，透过玻璃能看见对面的店铺都亮起了灯牌，已经到七点五十五了。

迟默捏了捏眉心，随便收拾了一下，起身推开咖啡店的门。

钟楼背后是一片废弃的花园，花园的围墙和钟楼的墙体之间只有短短十公分的距离，非常窄，只能容忍一只猫通过，花园是私人的，不能进去，所以工人只能把摄像头按在围墙顶上，拍摄的角度十分刁钻，几乎是90度仰头，堪堪能拍到钟楼的顶部。

迟默已经绕到了围墙边，也就是钟楼背后，现在是七点五十七分，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手中的平板，只一眼，就被吓得心惊肉跳——

监控画面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人，她上半身连着两只手都匍在钟楼的墙上，下一秒，两只脚一前一后也跳了上去，没有任何着力点，她却稳稳地往上攀爬着，动作快得出奇。

这根本不是人！

迟默骤然抬头，这个女人，刚刚就站在花园的围墙上。

监控里只能从下往上拍到她的身影，而迟默站在侧面，能更清楚地看到她怪异的动作。

她像一只壁虎似的向上而行，脚上还穿着有跟的皮靴，天色太黑了，迟默看不清更多的细节，但这画面已经足够诡异，足够让他怔愣很久了。

难道说，那个流浪汉真是这么爬上去的？

迟默飞快地将平板放进包里，再抬起头时，女人已经爬到了钟楼顶端，跳到了台子上，消失在迟默的视线中。

他从皮包里拿出手电筒，正要往上照，胳膊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拉住了。

迟默一回头，看见沈若寻气鼓鼓的一张脸。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沈若寻眉头紧蹙，压低了声音，费力地将迟默拉到了远处的步行街上。

“你来干嘛？”

还没等到沈若寻答复，顶上钟声响起，迟默抬起头来，这个角度看不见上面的情况，他转头说道：“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那个女人一会儿肯定会爬下来，我得去守着。”

沈若寻一把将迟默拽了回来，警告道：“我就是来阻止你的！不准去！”

“为什么？”

“你忘了那个流浪汉了？他是怎么死的？”沈若寻指着钟楼，眼里口中都是不容置疑：“打断她，她就会自杀！”

迟默推掉他的手，厉声说：“我管不了那么多！”

“再死一个人，你这辈子就别想干这行了！”他恨铁不成钢地斥道。

沈若寻以为迟默会继续和他对着干，但是没有，迟默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自己，好像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你在看什么啊？”

“你眼睛怎么回事？”迟默盯着沈若寻许久，这才严肃地问。

“什么？”沈若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眨了眨眼，低下头来。

下一秒，他的下巴被迟默捏着，固定在仰头45度角的位置，不得动弹。

“把眼睛睁开。”迟默冷声道。

沈若寻抓住迟默的手腕，狠狠一掐——

迟默咬了咬牙，手腕传来剧痛，可他就是不放开，僵持了一会儿，沈若寻在体力上败下阵来，只能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但眼神依旧闪烁。

他的虹膜，本是一黑一红，但黑色的那只，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条明显的红色，就像是一个表盘，瞳孔是中间的固定点，而那条红，则是表盘上的一根分针。

“沈若寻，你给我说实话，你眼睛怎么回事？嗯？”迟默尽量冷静地问，但他手上的力气实在是不小，沈若寻吃痛地呻.吟着，他才慢慢放开手。

沈若寻的脸颊被掐出几道粉红，看起来很可怜，他蹲下身，埋着头，两手捧着脸，努力地压制自己的情绪。

两人站在人潮中央，钟声长长的余韵早就消散在空中了。

迟默终于开始听见身边嘈杂的人声，时而有人撞到他的背，但他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等得越久，他心中越慌，所以他不得不做好非常充足的心理准备——

不知道一会儿会听见什么，就算沈若寻说他其实是一只猫妖，他也能接受。

良久，沈若寻终于慢慢站起身来，抬起头，微笑着望着他。

他嘴唇轻启，迟默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钟声是倒计时。”

“迟默，我就快死了。”

“不要打断敲钟人，他们只是被附身的无辜原住民，让我安安心心地过完剩下的日子，好吗？”

……

“你……你在说什么？别跟我开这种玩笑。”迟默皱了皱眉，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14岁那年，我就知道自己活不过27岁。等钟声敲过99天，我的双眼都变成红色，那一天就是我的死期。”沈若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忽然释然地苦笑道：“你不是想知道那个预言是什么吗？你现在知道了。”

……

汽车在空旷的道路上行驶着，无数的路灯和房子被甩在身后，迟默伸手将广播关掉，车里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了。

沈若寻看了他一眼，又把广播打开，他调到了音乐电台。

音乐声响起，沈若寻会觉得好受一点，他甚至幻想过，如果那一天他能在舞台上唱着歌死去，也算是一件浪漫的事。

可惜那样会吓到观众，他只能将这个念头打消。

“我明天有演出，你来看吗？我叫他们给你留个好位置。”沈若寻扭头对他说。

迟默一言不发地开着车。

沈若寻只能悻悻地将脑袋转回去。

好一会儿，他才听见旁边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回答：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