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灯光，白色的桌椅，黑色的电脑界面和彩色的代码。

唐羽坐在人体工学椅上，手指在键盘上单调地敲击，发出键帽与机械轴碰撞的声音。这种枯燥的工作已经持续了太久，久到她几乎忘记了在办公室之外的世界。或许她生命里剩下的日子也将如同电脑上的代码一般，不断重复、循环，直到死亡的到来。

——此时的她根本想不到，那天会来得那么快，那么猝不及防。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打破了唐羽的思路——是同事们在茶水间的聊天声。唐羽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转头，只是继续盯着屏幕，试图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然而，那些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你听说了吗？昨天又有一起煤气爆炸事件，那个小区现在都乱成一团了。”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

“天，这都第几起了！听说咱们区的花园小区也有栋楼的煤气也爆炸了”说话的人故意压低了声音，“抬出去了十几具，光来拉人的车就排满了一条道。”

“燃气爆炸、火灾、违规建筑倒塌……今年这是怎么了啊？”有人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无奈。

茶水间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氛围，但唐羽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她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努力驱散那些无关紧要的杂音，重新开始敲击键盘。

对她来说，这些频繁发生的事件与不幸都只是网上的新闻里才会出现的，是遥远的、低概率的、无法理解的他人的谈资，这些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而她现在唯一要面对的只有工作。

夜色渐深，其他人早已离开，享受他们宝贵的私人时间。唐羽揉了揉酸痛的颈椎，决定再坚持一小时完成这个模块。

“你还不走吗？”项目经理张伟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吓得她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唐羽转动椅子，看到张经理站在她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手里拿着两杯咖啡。奇怪的是，她完全没有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

唐羽接过咖啡，把它放在桌边，“谢谢，我还有个功能没调试完。”

张经理没有离开，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这个举动让唐羽有些警惕——他平时是个保持距离的上司，从不这样亲近下属。

“你知道吗，”张经理的声音过分轻柔，似低声呢喃，“我觉得人类真的是非常美妙的物种。”

唐羽的手指停在键盘上，不确定该如何回应这种莫名其妙的哲学讨论。她抬头看向张经理，发现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办公室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色泽——不是常见的深棕色，而是一种扭曲的、浑浊的蓝紫色。

——奇怪，他的眼睛以前是这个颜色吗？

唐羽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张经理似乎变得模糊起来，他的面孔开始扭曲、拉伸，就像夏日隔着一层滚烫的空气下看到的景色那般轻轻颤抖。

“张经理？你还好吗？”唐羽本能地向后挪动椅子，拉开距离。

普普通通的男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响起，“怎么了吗？”

唐羽咬了下牙，凝神细看时，张经理的面孔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的眼睛也是普普通通的深棕色。唐羽甚至怀疑刚才看到的是自己加班加出的幻觉。

“不，没事，只是现在确实太晚了，我还是先下班，明天再来做吧。”唐羽抓起背包，匆忙朝张经理打了个招呼便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走出公司大楼，深夜的冷风让唐羽稍微清醒了些。她回头望向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窗边似乎站着一个人影——是张经理吗？但那个身影的轮廓看起来不太对劲，太瘦长，几乎不像人类，反而像是叠起翅膀的蝴蝶。

夜色如墨，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唐羽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小窝。这是一套她掏空积蓄买下的小房子，虽然只有六十平方米，但每一处细节都承载着她的心血与热爱。

打开指纹锁，花费了大心血设计的全屋智能系统自动为回到家的主人打开灯光和电器。她迈步走进，轻轻关上门，将寒冷与诡异隔绝在外。客厅很小，但布置得温馨而精致。墙上挂着学美术的朋友绘制的向日葵，沙发上摆着几个软绵绵的抱枕，角落里，一棵巨大的发财树生机勃勃。

唐羽瘫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水让她冷静了下来，唐羽不禁想，难道真的是自己工作压力太大导致出现了幻觉？

等忙完这阵子就申请休假吧，唉，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同意，毕竟自己中秋节前才刚申请了带薪假。

回到卧室，灯光柔和而温暖，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那是她前天早上泡的，别说喝了，都忘记倒了。她叹了口气，走到床边，脱下鞋子，瘫坐在床上。

在床的正对面挂着一幅画，一双巨大的蓝紫色蝴蝶翅膀占据了整个画布，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半透明质感，仿佛由薄雾凝结而成，却又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翅膀边缘仿佛腐烂了般片片剥落，露出下面血丝状的脉络。翅膀上复杂的纹路缠绕、扭曲、凝结、滴落，远远望着像是数十只睁开的眼睛，正窥探着一切。

每次看到，唐羽都会被这幅画吸引心神，默默与它蓝紫色的翅膀们对视。这些翅膀是如此栩栩如生，美妙，并且充满魅力。

太有魅力了！

唐羽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目光仍黏在画上。

把它挂在床的对面真是自己做过最对的决定。每天无论是入睡前还是醒来后看见的就是这样美丽的画作真是太美妙了。

第二天早晨，唐羽比平时起得早。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苍白的脸色和眼下明显的黑眼圈。她机械地洗漱、换衣服，出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了防狼喷雾，最近的世道实在是不太平。

地铁上，唐羽注意到今天的乘客似乎比往常少。她习惯性地打开手机查看新闻，头条又是一起新的“煤气爆炸事故”，造成七人死亡。

“太频繁了……”唐羽喃喃自语。这时，她注意到坐在对面的一个男人正盯着她看。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穿着普通的灰色夹克，但眼神异常锐利。当唐羽看向他时，他迅速移开了视线。

唐羽感到一阵不安，提前一站下了地铁，决定骑车去公司。她不断回头，确认没有人跟踪自己，才稍微放松下来。

唐羽推开公司玻璃门时，前台小李正低头整理文件。她机械地打了声招呼，却发现小李的头突然挺了起来，如同突然充满气了的长条形气球，她脸上的皮肤被撑到极致，甚至让唐羽觉得她快要被撑裂了一般。唐羽僵在原地，可下一秒，小李却突然扬起脸，笑容灿烂：“早啊，唐姐！”

她的脸完好无损。

唐羽攥紧背包带，指节发白。又是幻觉？可那画面太过清晰——小李惨白的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像是某种活物套了层人皮。

工位上，电脑屏幕闪烁着刺眼的光。唐羽揉了揉太阳穴，余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经理办公室。张经理没有把百叶窗拉下来，从唐羽的角度看去，刚好可以看见张经理正在敲击键盘，他的手指敲击得越来越快，指节凸起，皮肤下隐约透出蓝紫色的纹路。

“唐羽，”张经理突然转头，嘴角咧开一个不自然的弧度，“你脸色很差。”

他的眼白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原本是眼睛的部位被蓝紫色的诡异花纹所占据。

——唐羽呼吸一滞。

这不正常！

没有人的眼睛是这样的。

人只有一双眼睛，眼睛的颜色可能是黑色、棕色、蓝色、绿色，眼睛的形状是圆型，人的眼睛……

人的眼睛也可以是蓝紫色的。

人很多样。

人的眼睛也可能是有花纹的。

这很正常。

这不正常

这很正常。

这很正常。

这很正常。

这很正常。

这很正常。

这很……不，这不正常，这不正常！

“我没事，”唐羽僵硬地笑了笑，勉强回答道：“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我去接杯咖啡。”

电脑屏幕上，字符正诡异地晕开，代码扭曲成眼睛的形状，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茶水间里，水龙头滴答作响。唐羽接咖啡时，流出来的却是浓稠的蓝色液体，散发着有些甜腻过头了反而发臭的味道。她猛地后退，水杯砸在地上，碎裂的玻璃映出无数个变形的自己，每一个的肩头都停着一只半透明的蝴蝶。

“怎么了？”同事闻声探头。

唐羽跌跌撞撞地冲进洗手间，将冷水泼在脸上。抬头时，镜中的自己却迟迟没有同步动作，黑发遮盖下的低垂着的面孔露出充满恶意的微笑。

隔间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唐羽猛地回头，密密麻麻的蓝紫色蝴蝶正从四面八方涌出，翅膀上的眼睛齐齐转向她。

唐羽往外逃去，但是每当她甩开一只，就会有更多只落在她的身上，它们的口器深深扎入唐羽的皮肤，往内注入让溶解细胞的溶液。一只又一只，一次又一次，它们在不断吞噬她的身体，疼痛几乎令她疯狂，到最后，她只求一个解脱。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

但是，真的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死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