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六，马上就到成亲的日子了。

夏青桃站在灶边，正在做扣肉，席面上扣肉是不能少的，让厨子做太贵了，不如自己做，夏青桃之前看别人做过一次，今年过年的时候给自己家做了一次，做出来的成品就已经不比厨子做的差了。

他哥站在灶边看了一会儿，感叹说可惜他不是个汉子，若是个汉子，去学当厨子也是一门好手艺。

夏青桃边炸五花肉边笑：“我觉得这真的很容易呀，菜做多了，都是那么一回事。”

夏青溪看着那油溅的噼里啪啦的，打了个哆嗦：

“我可不敢，好可怕。”

陈荷香用腰和手臂夹着一盆梅干菜进来，拍了一下儿子的背：

“没事劈柴火去，人高马大地站在这干嘛呢？”

“嘿嘿，香。”夏青溪傻笑一声，转身劈柴去了。

陈荷香将泡好的梅干菜取出来放到一边，一边笑着道：

“还没炸好？刚刚去河边洗桌椅，他们都说快被我们家的肉香香死了。”

在烧火的杏花笑着道：“可不是，太香了，刚刚阿爹进屋都说饿了。”

“这是最后一块了。”夏青桃边炸边说笑道，“香是好事，要是炸坏了，十八那天挨骂倒霉的是你们，反正我屁股一拍去陆家了。”

陈荷香和杏花都笑得啐他。

夏青桃捞出最后一块五花肉放进凉水中，这样可以让五花肉更好的起虎皮，然后将已经浸好沥干的五花肉均匀切片，放进大的木盆里，等轮到最后一块炸好，它也浸泡得差不多了。

再将这些切好的肉片用酱油糖的调料调好，抓拌均匀，接下去就开始炒梅干菜。用蒜末和边角料肉块炒香，然后再加入梅干菜接着炒，炒出水汽加点酱油和一点点蜂蜜提鲜即可。

最后把五花肉皮朝下摆放在碗里，盖上炒好的梅干菜，淋点刚刚焯肉的肉汤，水开蒸一个时辰不到点就可以了。

最近天气冷，做好的扣肉摆在室内也根本不会坏，当天吃之前复热一下就行。

正做着，夏青溪兴冲冲进来了，说：

“陆随那家伙又来了，这次还送了一车柴来。”

成亲前三天新人不能见面，陈荷香对夏青桃道：

“青桃，要不你进去避一避。”

“避个什么劲，我不去，叫他别进来不就是了。”夏青桃其实还有点想他，陆随之前隔三差五的来，但十二月初开始说是去县城做工了，十来天没来了。本以为他成亲前不会再来了，谁知道竟是来了。

“你这孩子。”陈荷香擦着手要出门，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跟夏青桃道，“你打一罐肉汤，等下让陆随带回去。”

夏青桃正有此意，只是不好开口，见自己阿娘说了，喜滋滋找罐子去了。

边在灶房舀肉汤，边听外边的说话声，果然听见陆随在外面说：

“……昨天上山砍的，做席费柴，给你们送来。”

“你这孩子……”这是他阿娘的声音，“他哥也不是吃干饭的，能自己上山砍，你们全家都靠你一个人，还不如留着自家用。”

他哥笑嘻嘻地说：“没事，弟夫壮实，多砍一车顺手的事。”

夏青桃捞了一块肉进罐子里，决定哥哥今晚的肉归陆随了。

“在县城买了点点心给青桃，麻烦婶子帮我给他。”

“哎，好。”陈荷香说道，“本来该留你坐一会儿，可青桃儿那孩子不肯进屋避一避，只好委屈你在外面说话，你先等一下，我让青桃儿给你打了罐肉汤，你拿回去晚上回家炒菜煮菜都好吃。”

说话间就见陈荷香拎着油纸包进来，递给夏青桃：

“阿随给你买的。”

夏青桃又欢喜又不好意思，口中道：

“亏他还记得要成亲呐！”

陈荷香瞪他一眼，拎上瓦罐出去了。

夏青桃听着几人说话的声音，把油纸包打开，一打开，一股奶香扑鼻而来，这点心做成荷花的形状，酥皮一层一层的，染成粉红色，像层层叠叠的荷花花瓣，又香又好看。

而且这是他们镇上点心店从没有见过的，大约只有在县城才有的。

“哇，这么好看的点心！”过来凑热闹的杏花忍不住叫道。

“嘿嘿，给你尝一只。”夏青桃递过去。

“那我沾你光尝一个。”杏花小心翼翼地拈起一个，那点心很酥很嫩，都不敢用力。

夏青桃期待地看着她：“好吃吗？”

“好吃！”杏花眼里亮亮的，“甜甜的，有股奶香，而且好嫩好嫩！”

“我尝一个。”夏青桃也跟着拈起一个，送进口里，一咬，满嘴牛乳甜香——他以前在镇上吃过冰酪，据说是用牛乳做的，但那个不怎么甜，这个点心居然做得有股牛乳甜香，真了不得。

“这得多贵啊，陆随也太舍得买给你吃了。”杏花羡慕地说。

“嘿嘿，回头你叫哥也买给你尝尝。”知道陆随一直惦记着自己，夏青桃心里甜蜜，比这点心还甜。

等陈荷香送走陆随回来了，夏青桃叫她吃，但她听杏花说肯定很贵后，说：

“我不吃，这种东西吃了就塞了个牙缝，又不好吃，你自己去藏起来慢慢吃。”

夏青桃抓起一个，塞进他娘嘴里：

“阿娘你就吃吧，等我嫁出去了，你都没得光沾了！”

陈荷香边吃着点心，边笑着骂道：

“一天天的，净会花钱，等你嫁过去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本来有六只，他们吃了三只，剩下的夏青桃包好藏在了自己房里，打算慢慢欣赏慢慢吃。

做晚饭前夏青桃舀了肉汤，挨家挨户地送，像四爷爷家小婶家这几户要好的都送了一遍，寻常大家都是十天半月才吃一口肉的，肉汤自然也珍贵，拿来煮菜炒菜都鲜美。他们家马上要办酒席，这些自是不必留着。

最后去了老屋找他奶奶，小老太太正在屋里念佛，见他来了，欢喜得不得了：

“青桃，你怎么来了？”

“我在做扣肉，煮了肉汤，阿娘叫我送来，还有两块肉，阿奶你晚上吃了吧。”夏青桃娴熟地找了个碗倒进去，“你别忘记吃啊阿奶，还有，记得后天一早来我家吃早饭。”

“我知道，你出嫁的日子，真当我老傻了不成？”他阿奶说着，起身进里屋，“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夏青桃拿着碗等她。

他阿奶在里屋不知道倒腾什么，好一会儿才出来，走过来，牵起他的手将东西往他手心里塞：

“你要出嫁了，阿奶没什么东西给你，攒了点钱叫人换成了碎银子，你嫁过去好好过日子。”

夏青桃一惊，赶紧缩回手：“阿奶我不要，你自己留着，我哪能要你的钱……”

“你拿着，不拿阿奶生气了！”他阿奶颤颤巍巍的，仰头看着他，“哥儿嫁出去了，就是没根的草，要是婆婆和丈夫对你不好，你可怎么活哟——”

夏青桃闻言，心底柔软，眼眶发热：

“阿奶……”

“我婆婆在的时候很凶的，经常骂我，我连饭都吃不饱，你阿爷话都不说一句，还有你最小的舅公，是个哥儿，嫁出去了生不出汉子，被他婆婆活生生打死了呀……”他阿奶边说边抹泪，拉着夏青桃的手，“阿奶盼着你嫁出去，又怕你嫁出去吃苦……你拿着，藏好了，饿的时候至少有钱买东西吃，啊？”

夏青桃没再拒绝，也许对他阿奶来说，自己收下这些钱，她会安心一些。

等以后她知道自己过得很好，再还给她吧。

走回家的路上，天已经暗了，四周静下来，只剩偶尔的狗叫和说话声。夏青桃感受着阵阵寒风，望着不远处自家的灯火，有些感慨。

他做的那个梦里，他活得就是很苦的，为秀才洗衣做饭，喂鸡喂鸭，还要下田下地，但秀才娘从来没有夸他一句，也不曾给他好脸色看，因为在她眼里，秀才以后是要当大官的，他算什么东西呢？

他想，嫁人是哥儿姑娘的第二次投胎，如果没有嫁到一户好人家，也许下半辈子，就再也没有指望了。

其实像他这样的人，如果也有机会读书、学一门手艺的话，明明也可以靠自己活着，不必指着夫家，可哪来这样的机会呢？

“青桃——”

迎面是他阿娘的叫声，他收起思绪，应道：

“哎！”

“赶紧洗手吃饭了。”他阿娘已经做了饭，端着饭碗进屋，“怎么去你阿奶家去了那么久？她人不在？”

“没有，说了会儿话。这不，要嫁出去了，她有点舍不得我。”夏青桃快步走过去，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娘，“阿娘，你有没有舍不得我？”

“我才没有舍不得你呢。”他阿娘笑着啐他，“最好赶紧嫁出去，免得你们兄弟俩天天吵天天闹，在我跟前烦我！”

“那我挺舍不得你的，万一陆随对我不好，我还能回来吗？”他故意笑着说。

说的时候刚进堂屋，被他哥听见了，高声说：

“他敢！他要对你不好，你回来，哥去打他，哥要是打不过，叫上你叔叔堂哥们一起去！”

夏青桃心底感动，故作轻松道：

“哥你真好，没白养你。”

“噫，你这个臭小子，谁养谁啊？你小时候流个大鼻涕跟在我屁股后面，还不都是我不嫌弃你给你擤的……”

“谁流大鼻涕了，那是你小时候好不好！”

“行了吃饭，别说那恶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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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婚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