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是在挑衅她么?
这怎么能忍?!
输给谁都不能输给谢孤衡!
不对,她慕汀夷会输?!这简直是这世上最荒谬的事!
也不管边上两个长老是否同意——当然,他们是不可能不同意的——慕汀夷当场拍案而起,对郑高远道:“去灵械堂。”
郑高远一脸懵地冲师兄瞪眼,师兄高深莫测地微微点头,示意他跟去便是。
待慕汀夷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谢孤衡笑意变淡,懒洋洋地靠着太师椅,骨节分明的手上把玩着慕汀夷方才抿过一口的茶杯,细细端详还留着点唇痕的杯沿,好似在欣赏绝世珍宝,腕上一串雾蓝的手串顺势滑入袖中。
他对韩生说:“韩长老,贵派有福了。”
韩生怎会不明白,当即起身冲谢孤衡拱手:“多谢谢公子。”
——
研究灵械需要广阔的场所,且日常动静很大,因此灵械堂所在的位置偏远,若是步行至少需要三个时辰。但这个时代,对修士而言御剑飞行都是奢侈,因此也不合适。
到得抚霞峰底,早有一艘半旧不新的灵动力飞舟停歇在空地上等候。
此舟小型,只够坐三五人,全身由钢铁打造,形同普通的小船,有异的乃两侧船舷垂一双形如蝙蝠的巨大机械羽翼,远远瞧去,似一只在海中休憩的巨鲸。
这灵力舟便是十分常见的灵械之一。
灵械,乃是以灵石、灵力等驱动的各类机械装置的简称。
这东西什么时候有的已经说不大清了,不过撑死也就两百年的历史。源来倒是能够追溯,乃是傀儡机关术、炼器术与法术等多种技术集合的产物。
由于人族修士体质不如妖族妖兽,在灵气愈发匮乏的时代难以修行,从前引以为傲的法术也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施展,因此在无数的死亡和牺牲下被迫发明了灵械,强化自身素质以及力量的同时,做到了节约灵力成本。
总之都是人间修士为了适应环境,不得已为之。
但即便如此,灵械依旧不是非常普及的装备。
从冶炼金属、图纸设计、组装、维修都需要专门的炼器师,而灵械对于使用者要求也有些苛刻,越是强大和精密的装备,越需要强大的神识。
这样一来,修士们便难以两者兼顾,导致修为越高的修士,对灵械的认识越是生疏,因为修行境界若是高了,说明并不缺资源,那么也就完全没必要使用灵械。
粗暴点说,修行和灵械,是不可能都精通的两样东西。
由此,当慕汀夷说出自己能组出一套灵械时,郑高远是不信的。
她修为高,况且还是个女子,看那双手皓白无瑕的手,拿剑还好说,断不可能是摆弄铁疙瘩的主。
因此,带着慕汀夷上灵力舟的途中,郑高远都没什么好脸色,觉得这趟实在浪费时间,还不如跟着谢孤衡去修护山大阵。
他为人虽然古板,基本的礼仪还是在的,忍着怨气没说话,但也不曾热情招待慕汀夷,见她在舱内做好,便默默放了一块灵石在驾驶台的法阵之上,缓缓启动灵力舟。
飞行平稳后,在灵力舟的轰鸣中,慕汀夷忽而道:“听这飞舟的启动声音,是三十多年前的动力装置了吧,灵能只能节省七成,比直接御剑节省不了多少灵力。”
掌舵的郑高远当即愣住,不由回头看她一眼。
没想到慕汀夷一眼便看出这么多,但这可能只是阅历丰富,并不意味着精通灵械。
郑高远自十五岁起便投身研究灵械,实力不说北域之最,但名号至少也是响当当的,他深知这一行的艰深和无止境。
不过他心下对这个女修士稍有改观,话也多起来,解释道:“门派原本还有两艘新的,两日前被那些无耻之徒开走了。”他说到“叛徒”二字时很有些咬牙切齿。
一路无话,灵力舟于一刻钟后落于南森附近。
灵械堂的弟子本就少,阎刀盟来了之后更是所剩无几,慕汀夷跟着郑高远转了一圈,只在一尊被拆卸开的甲胄前见着唯一一个女弟子。
凑近一瞧,还是见过的。
曲茗雨原本带着手套和护目镜,见到慕汀夷当即带着意外之色摘了,但念及昨日吃亏,虽看不爽,但不敢再惹她,只是不高兴地问郑高远:“师父,她来做什么?”
“不得无礼。”郑高远摆出长辈的架子,“慕姑娘是来帮我们一起维修灵械的。”
“就她?”曲茗雨毫不掩饰自己的质疑与不屑,她的想法与郑高远一样,慕汀夷修为或许是高,就是因此,她绝不可能还擅长灵械。
人一辈子就那么长,现下资源又紧缺,怎会有人专注于功能相悖的两门活计?
郑高远对此也未出声,慕汀夷自然知道师徒二人都不相信自己,多说无益,她自一旁拿来襻膊束好,带上手套和护目镜道:“说说,什么问题。”
曲茗雨看一眼师父,见他点头,只得不情不愿道:“这是宗门十年前购入的灵甲,当年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动力匣无法启动,我正准备拆下来看看。”
灵甲全称灵动力甲胄,是以灵能驱动的盔甲装置,普通的灵甲以三成灵力驱动,就能发挥旧时代的法术将近八成的威力,若搭配同样以灵力驱动的灵钢剑或其他灵械武器,能达到十成,甚至十一成。
对比旧时代,不仅做到了节省灵力,还有可能超越其威力。
慕汀夷拿工具检查了一番,很快说:“匣子里面的零件老化了,左肩甲的线路损坏,拆出来重新装。右腿的驱动法阵和符文也需要再印刻。”
闻言,曲茗雨噎了似的说不出话,但依她的水平完全无法分辨对错,只得向师父求证。郑高远严肃起来,戴好防护也看了一遍,比慕汀夷多花了至少两倍的时间,才满头大汗地确认。
师徒二人终于无声而骇然地看向慕汀夷。
真的……真的有人不仅修为高深,还如此精通灵械?!
老天爷是不是太偏心了?!这样的天才为何会存在于世?!这要叫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情何以堪?!!
曲茗雨当年就是因为修行没有天赋,为了不被赶出宗门,又恰逢灵械堂招弟子,才转战灵械。
当年这一行本就还在探索和发展阶段,她又是女修,机械一类对她而言分外艰涩且无趣,但为了在这人间废土活下来,一咬牙就是近十年。
以至于她前后领略了这个陌生女人在两个领域都远超自己后,曲茗雨感到的不再是嫉妒,而是实打实的服气,以及深深的无力。
这是她再努力也无法企及的高度,她认了。
郑高远的情况和曲茗雨类似,但他是发自内心喜欢灵械。不过,若从前还会因自己的成就有些许得意,只是这短短的时间,他才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慕汀夷自然不知、也完全不在乎他们的想法,郑高远验证灵甲问题的功夫,她已经开始动手修理灵钢剑,对上他们终于变得敬畏的眼神,也是淡然:“抓紧时间做事吧。那边还有一架灵甲已经报废,徒弟去把能用的零件拆下来。”
“……是。”此刻,曲茗雨终是心服口服地干活。
不知不觉,一日时光飞逝,待谢孤衡带着食盒入堂,瞧见三人正处理桌上一堆机甲零件。
堂内因工作需要,灯盏点得亮堂,谢孤衡银白长发映照烛光,披了暖霞似的柔美,没什么血色的脸多了几分色彩,愈发英俊。
他狭长的眼第一时间便落在慕汀夷身上,因受了伤,说话有些中气不足,但依旧很有闲心打趣慕汀夷:“没想到慕姑娘为了打败在下,竟如此废寝忘食。”
她抬起头,护目镜也挡不住后头杏眼中的嫌弃:“本君给你脸了?”一时也忘了改称谓。
但郑高远师徒并未关注于此,忙活了一天,他们已很疲累。不过曲茗雨还是十分害羞地叫了一声“谢公子”,意识到自己此刻可能蓬头垢面,又忙乱地用手梳了梳碎发。
谢孤衡带着能叫钢铁化作绕指柔的明媚笑容,招呼他们用饭。
慕汀夷乃是仙魄不必进食,摘了防护坐在一旁对着一张图纸凝神思索。她身上的紫是紫藤花的颜色,外头又罩了一件暗蓝的纱衣,烛光落在纱上闪着柔和的微光,将她衬得像噙冷露的花。
不想,一阵温热落在面颊,带一缕若有若无的淡香。
她错愕抬头,便见谢孤衡指腹擦过她侧脸,笑道:“有机油,擦擦吧。”
他递上一条锦帕,慕汀夷接过随意抹了两下,没能找准位置,越抹越多,一侧的脸像只花猫。
谢孤衡便接过手帕,一手轻轻勾她下巴,一手为她擦拭,浅色的眸子里都是慕汀夷,却又不曾在意她似的,真的在认真做清洁。
慕汀夷无意对上他的视线,心口不知为何被撞了一下,动静大得令她发懵,他身上的味道不知为何愈发浓重。
正巧曲茗雨坐的位置能瞧见他们侧脸,清清楚楚看见谢孤衡望着慕汀夷时的眼神,品出的东西让她觉得震惊,却又理所当然。
慕汀夷被他服侍完了才反应过来,被他碰过的下巴有点烫,叫她端着脾气说:“动手动脚的,你愈发放肆了。”
“我也是一片好心。”谢孤衡无辜地眨眼,装作完全不知道她的忌讳。
不喜与人接触这说白了其实是小事,但对个人而言又是不得了的大事,总之十分私密又很晦涩,慕汀夷性子要强,与谢孤衡不仅不熟,还是死对头,自不可能挑明。
她只得道:“你我殊途,又是宿敌,不知道要离我远些么?”
“慕姑娘宽宏大量,前尘往事都暂且一笔勾销吧。”谢孤衡佯装怅然,“否则我的愿望,就要许让你原谅我了。”
“与我何干。”慕汀夷嘴上这么说,却无端地想,一笔勾销说得容易,谢孤衡是男主,若她不做些什么,他最终会和她最恨的人在一起,然后联手杀了她。
这样的事,又该怎么原谅?
“不好了!谢公子慕姑娘!”郑高远的急呼打断了慕汀夷的思绪,他手持一片不足巴掌大的玉牌道,“韩师兄传讯说,北森发现有人开采灵矿,估计就是阎刀盟!”
曲茗雨气得跺脚,一张圆脸怒红:“该死的阎刀盟,被打跑才两天,又偷偷摸摸回来挖矿!此等行径,与盗贼有何区别?”
郑高远道:“韩师兄已经带人过去了,但目前依我们门派的实力,恐怕……”
那一日,邵勇役他们攻山只带了灵钢剑,都险些将剑宗门人杀得片甲不留,这一回若是有备而来,但凡套一两件灵甲,韩生很可能会成为下一个于成业!
谢孤衡有伤在身,无法出手,郑高远的意思,也就是希望慕汀夷相助。
虽然确实劳烦,但慕汀夷已经答应会帮助拿下联赛,那么这些小困难,请她帮忙也是合情合理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慕汀夷。
她一派气定神闲,抿一口谢孤衡带来的热茶,才开口道:“今夜装模作样打打,那些人想挖就让他们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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