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物通体青灰,似狐似猫,隐匿在白光里,形如鬼魅。茸尾长毛炸起,竟遮蔽了一小片天。
闻七怔在原地,眼睁睁看那道劲风越来越近,将他发丝扬起。
千钧一发之际,心口倏地炸开滚烫,热意隔着衣物传至□□,似烈火燃林。胸口猛然窜出道妃色灵光,他被反力推得踉跄几步,定睛一瞧,却是那妥帖藏于襟袋的牡丹扇,竟自行展开,轰地挡下那道攻击。
闻七被余波晃了眼,还未恢复,耳畔传来一熟悉音嗓,混着稍显凌乱的脚步声,在黑夜中炸响。
“师弟小心!”
炫目虚白中,猛然冲入数位手持长剑的问心子弟,橙红衣着如霞光破夜,长剑流光划开天际。
“是风生狸!”林阳一马当先,高声怒喝,“此妖物可于风中隐藏身形,诸位留心四周,随我摆阵!”
闻七心脏重重一震。
风生狸,命与风继,末路反生。
除非找出一位更擅御风之人,将其囚于密闭空间,否则但凡风起,此妖物便能死而复生。
但长风向来无形无影,修此元素更是困难重重,放眼此地,谁又能胜过它。
果不其然,众人只坚持了须臾,便齐刷刷倒了一地,林阳更是首当其冲。
半空波光一点,风生狸终于显出原形,长尾一扫,发出尖锐长鸣。
闻七反手提剑:“它要跑!”
放出的幻墙被轻易破开,低头却见林阳怔在原地,眸中尽是难以置信。
“放信号弹!”闻七抵住剑,颈侧青筋暴起,“我——拦不住了!”
林阳失声道:“扇子!”
“什、么——”
“牡丹扇!”林阳两眼发红,死死盯着下边,“花师兄的牡丹扇,怎么会在你这里!”
闻七低头,却见原本抵在半空的骨扇不知何时飞了回来,恰好插在他腰侧。
“这个……”
余下的话语湮灭在了震耳啸音里,腕骨一疼,长剑脱手而出。烈风裹着凉意贯穿心脏,闻七瞳孔失焦一瞬,仿佛化作一片雪,轻飘飘就要被吹走了。
他手脚发寒,思绪空白,眼底倒映着远天的寂寂群星,周遭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敛下眸,平静地等待死亡,结束这无趣的一生。
可鼻尖却钻入一丝浅淡的花香。
于是世间一切又被重新唤醒。
脑中涌入一抹粉袖长衫,鼓鼓风声混着不知谁的高喊混入耳畔,后背被更为强劲的风流温柔托住,缓冲一段距离后,又悄然散去。
方才还甚为嚣张的风生狸顿住身,似被囚在了狭窄的笼口,惊惶尖叫,连灰瞳都动弹不得。
腰间的牡丹扇嗡嗡震颤,刷地飞起。妃色灵流如晚霞流泻,在半空划下流星般的长影。与此同时,远天猝而亮起,炽热与焰火的交织中,隐见一前一后两个身影。
长袖飘飘,瞬息映入眼底。
牡丹扇隐隐发烫,如倦鸟归林,被冷白的指尖接住。往上看,来人卷纹袖,金玉簪,低声开口:“季朗。”
季惊鸿落后一步,从高空一跃而下,朗声应答:“收到!”
火星劈开暗夜,季惊鸿紧攥凤吟,如鹞鹰般掠下,直冲风生狸而去,顷刻贯穿它心脏。
风生狸喉间溢出悲鸣,鲜血喷了满地,但下一刻风起,烂肉新生,血洞反长,众目睽睽之下,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愈,顷刻恢复原样。
季惊鸿毫不意外,借着风生狸疗伤的间隙返身杀来,连半点躲开的机会都不给对方。
数次后,那妖物被杀得死生不能,季惊鸿也渐为不耐:“好了没?”
花满堂将骨扇一抛:“好了。”
话音刚落,牡丹扇便如硬镖般旋开,咚地钉在正上方。霎时间,妃色灵流交汇,轰然聚为一座流光囚笼,将风生狸四面牵锁。
“锢魂囚影,障形俱亡。”眉心额纹忽隐忽闪,花满堂指尖一抹光,厉声大喝,“破!”
流风无影,最是无害,因而鲜少有人择其深修,但也正因其无影,最是能杀人于无形。
风生狸叽叽叫了两声,整个身子剧烈抽搐,长尾下垂,灰瞳上翻,啪一声炸响,与灵流一同湮灭在了空气里。作为阵眼的牡丹扇则自行合拢,飞入花满堂掌心。
凤吟藏锋入鞘,季惊鸿行至花满堂身侧,还没开口,却听一阵喧闹传入耳畔。偏头望去,数位长老携内峰弟子呼啦啦涌了上来,姗姗来迟。
话到嘴边又咽下,季惊鸿嗤笑一声:“就这速度?”
他将臂肘搁在花满堂肩膀:“收尸都赶不上热乎的。”
后者凉凉瞥他一眼:“你有过之无不及。”
“嘶……”季惊鸿小声狡辩,“你怎么还记着那次,我真是迫不得已才放你鸽子的。”
“花小峰主。”
两人正扯皮,前侧陡传一严肃嗓音,寻目望去,是个眉眼冷淡的白袍女子,正是天堑峰素弦长老。
“妖兽可解决了?”
花满堂对她没什么印象,只依稀记得素弦为人板正严肃,坚守原则,说难听点就是一根筋认死理。
“长老放心,风生狸已伏诛。”他泰然道,“应当是封印松动造成的出逃,幸而来得及时,并未造成重大伤亡。”
素弦冷哼:“我看未必吧。”
“你们几个,去清点塔内妖物,务必不可漏下任意一道门,若有异状及时告知,你们几个去加固封印,剩下的将伤员带走。林阳,你留下。”她一面雷厉风行地安排,一面行至那扇空荡荡的小门前,指着残留痕迹道,“诸位请看。”
封印已被破开,门锁的阵眼却透出星星点点的光,大部分被风吹散了,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风生狸被锁于塔内,根本无法触及阵眼,若非有人在外协助,它怎会有出逃的机会?”素弦细眸一扫,“今日的值夜弟子是哪几位?”
陆续有人出列,皆面色惨白,只有闻七,安静地盯着花满堂侧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阳,全部带去审罚阁,我倒要看看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季惊鸿抬臂一挡:“长老且慢!”
乌黑的眼珠缓缓对准了他,素弦冷声道:“我是按规矩办事,少宗主这是做什么?”
季惊鸿最怕和这种不苟言笑的长辈打交道,但眼下箭在弦上,哪怕后背冒出冷汗也不得不装得镇定:“长老听我解释嘛。”
他撑起一个笑,努力让气氛变轻松点:“这锁灵塔的封印是当年师尊亲自落的,即便只是破开一道门,也至少得有件拿得出手的法器吧?”
素弦目光冷淡,那群值夜弟子却听懂了他的暗示,纷纷开口脱罪。
“是啊长老,我们要是能破开宗主落下的封印,早就拜入内峰了,哪能轮到看守锁灵塔呢?”
“能破开封印的怎么也得是凤吟牡丹扇那样的法器才对,我们哪来的这般宝物……唉,审罚阁走一趟怎么也得脱层皮,长老就饶过我们吧。”
“长老明察啊,我们都是结伴来的,赶到的时候风生狸早就逃出来了,先一步来这儿的只有……”
他没说下去,但几双大大小小的眼睛却有意无意飘到了同一人身上。
素弦秀眉一拧,目光带着打量。
闻七平静道:“你们什么意思。”
说话的弟子小声道:“出事的时候这里只有你一人,而且你总是独来独往的,真算起来,你的嫌疑最大……”
闻七道:“我没动过封印。”
“你拿什么证明?”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闻七面无表情,“我没法证明。”
那弟子还想争执,素弦却开口打断:“够了。”
“你叫什么?”
闻七如实报出自己的名字,哪知对方皱了皱眉,竟道:“哦,我记得你。”
她瞥了眼花满堂,后者礼貌性地微微一笑。
“你是花小峰主带回来的,也没经过宗门大选,是吗?”
冰冷的话音像一柄剑,直直戳中红心。闻七指尖一紧,下一刻,数道视线直勾勾刺了过来,肆无忌惮地窥探他掩盖许久的秘密。
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脸,嗓子用了下力才发出声音:“是。”
流光汇成长链突袭而至,伴着锁扣闭紧的咔哒音,素弦厉声高喝:“一起带走!”
闻七措不及防,刺啦被拖了过去,喉间发出压抑的闷哼。周遭倒吸声四起,胆小的弟子悄悄红了眼眶。
许是生怕自己也受此对待,寂静下,陡然听得一声惊惶高喊:“长老!我要举报,凶手就是他!”
素弦动作一顿,拧眉望去。
“我……我看见他偷了花师兄的牡丹扇!”
此一言如滚水入油,登时炸起惊天骇浪,闻七蜷在地面,单手捂着脖颈咳嗽,两眼被激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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