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转折

第一声报晓鼓敲响以后,永安城南北向大街上的六街鼓依次跟进。随着鼓声自内而外一**传开,声浪一直延续到永安城的尽头,同时宫城的城门、皇城的城门和各个里坊的坊门都依次开启。鼓声与城内的佛教寺院的钟声交相辉映,共同迎接从东方天际蓬勃而出的朝阳。

一日之计在于晨,在晨鼓尚未敲响前,各坊的坊门前就已经聚集了一批等着出坊的人群。

有等着出门进货的商贩,还有等着上朝的官吏。今天可是三月十五,按照大盛律例,除了两日一次的常朝外,初一十五的塑望朝又称之为大朝会,五品以上的官员皆要上朝。

太和帝登基不久以后,各种朝政时务上皆有孟皇后的身影。近几年来,皇帝身子越发不好,朝政大事上几乎都是孟皇后在做决策。

权力全收拢于皇后的手中,也难怪太子会如此急不可耐了。

初升的太阳将晨光洒向大地,阳光透过窗户泻进室内,孟望舒坐在书案前,正一字一句斟酌着要写给孟夜阑的信。

笔刚入笔架,易水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县主,就要晨时了,可要梳洗传膳?”

孟望舒心中一时装着太多事,未曾察觉时间竟过的如此快。

易水带着两列侍女轻盈地走进来,行到坐在梳妆镜前的孟望舒身边,微微弯了一下腰,轻声道:“县主,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想来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孟望舒看着镜子与易水对上了视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易水拿过梳妆台上的桃木梳,从上到下,小心地梳理着孟望舒的头发,很快便丝缕顺滑:“县主,今日梳个什么发型好啊?翻刀髻怎么样?最近京中很是流行呢。”

孟望舒心中尚被梦境中的事填满,闻言也无心过问这件事,再加上易水的手艺一流,发型之事向来是易水独掌大权,于是便道:“嗯,你来决定吧。”

趁着易水手掌翻飞,孟望舒接着道:“给阿姐的信我已经写好了,待到给姨母请过安之后,你亲自将信送出宫外。阿姐看过信之后,定能有所防备,但愿一切不会再发生。”

早晨刚看见孟望舒时,易水便对她身上的忧伤厌世之感感到惊愕,此时这种情绪又悄然浮现,易水刚忙打断:“县主,有一句话叫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你做了这个预知未然的梦,说明就是要让你改变这一切。凭什么那个太子和王家庶女就是话本主角,在我们的世界,我们才是自己的主角呢!”

易水义愤填膺的语气成功驱散了孟望舒的阴霾,她对着镜子摸了摸梳好的发髻,笑着道:“不愧是易水,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汉话最近也是大有进展,都能够引经据典了,我决定这个月给你加月俸。”

易水今年也不过十五岁,经不得夸,一夸就害羞:“已经够多了,县主。那个,那个我先下去看看早膳怎么还没来,今天怎么这么慢。”一溜烟就跑走了。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三月以来阴雨连绵不断,而时下正是播种的季节,是以各地的急报正一封一封的递来,朝堂上正为种不种,种什么而争论不休。

孟望舒带着易水踏过宫道上的青石板,这青石板被连日的雨水润的发亮,穿过层层宫阙,行至内廷深处,甘露殿的全貌便显露出来了。

宫女太监在大殿之外整整齐齐地跪成了两排,面上皆带有惶恐之色。

孟望舒面不改色地向上走,显然是已经习惯这个场景了。

孟皇后身边的大太监迈着小步迎了上来。

孟望舒面带着和煦的笑容,躬了躬身,压低了声音:“大福公公,我昨个新得了几斤西山白露,明日我叫易水给您送去,您是个懂茶之人,可得好好替我品品,要是喝的好了,就派人说一声。”

“哎呦,我的县主,这整个皇宫除了圣人和殿下,就数您对老奴最体贴。”大福公公脸上的褶子全都堆起来了,笑容更加真切。

望舒继续道:“您在姨母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自然是劳苦功高。”

大福公公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朝两边看了看,然后朝孟望舒凑近了点,操着他那细腻的嗓子小声提醒:“县主恐怕还不知道呢,今日早朝时以兵部侍郎王大人为首,都在提议将三月耕种一事交给太子处理呢。殿下眼下正在气头上,您等会进去请安的时候可千万不要提这件事啊。”

“多谢大福公公提醒,我知道了。”孟望舒再一躬身,转身踏过门槛,径直走了进去。

太子是皇后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前面还有一个女儿,可惜刚满一岁那年就得病死去了。既是出于对皇后的疼惜,也是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的喜爱,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圣人立为太子,举国同庆。

当然太子的人生并不如出生这般顺利,当初因为皇后,他被立为太子;如今也是因为皇后,他立为太子十余年来至今还未走入朝政中心。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圣人身体衰微,权力自然要外放,太子想要,皇后却更想要。二十年的政治斗争经验,加之夫妻同心,太子必然被排斥在外。

如今眼看着父皇即将不行了,倘若自己再迟迟无法向权力中心迈进,那可真是要鸡飞蛋打了。太子开始着急了,这处理今年各地的耕种问题,从而增加自己在民间的威信,就是太子向自己的母亲发出挑战的第一步。

“啪”的一声,一本奏章被掷在御案上。

孟望舒走入殿内,在离皇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敛衽收裙,双腿屈膝,行了一个福礼:“姨母,可还是在为各地的水害烦忧?”

听到声音,孟皇后便将视线从奏章上收起来,收敛脸上的怒容,绕过御案,亲自扶着孟望舒的小臂将她扶起来,亲切中带着一丝责备:“你这孩子,都说了不用过来请安,昨日张医正回禀的时候可还说你感染了风寒呢,今日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

孟望舒就势起身,反过手来扶着皇后重新走到御案前坐下来,回道:“现在正是节令交替的时候,都是往常的小毛病了,还劳烦姨母为我担心。如今各地水灾那么严重,姨母才是要注重身体呢。”

孟皇后坐下后便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圣人眼下龙体有恙,上下一切事物皆劳于姨母,有些事情不若就交由下面的人去做。”孟望舒一边说着一边绕到椅子后面,纤长清瘦的手指放在孟皇后的太阳穴上轻轻按着。

“太子大了。”寂静的宫殿悠悠的响起了一句轻叹,随后又归于寂静。

孟望舒没有贸然答话,手指依然在动作着。

过了一会,皇后动了,她抬起手握住孟望舒正放在额头的手,孟望舒停了下来。

“桌子上的奏章你看看。”皇后的手指向了方才被掷在桌子上的册子。

大殿左侧的一个宫女拿过一个矮足凳小心翼翼地放在御案侧方,凳子上铺着柔软的云锦团花垫,供孟望舒坐在上面。

这是一贯的传统,每天朝臣以及各地送来的奏章数量相当多,皇后想要大权独揽,又要为皇帝侍疾,仅凭自己很难全部处理完,是以往常孟望舒请过安之后,就会留在甘露殿内替皇后处理一些不那么紧要的奏章。

孟望舒拿过奏章,细细摊开,先时还带着微笑,渐渐眉毛就皱了起来。

“你怎么看?大胆说,这里就我们娘俩。”看孟望舒看过奏章后没有言语,皇后就先发问了。

孟望舒放下奏章,正襟危坐,缓缓说道:“自二月中旬以来全国一直在下雨,各地皆有不同程度的水灾,尤其是大盛东南合州、泉州和汀州三洲。灾区积水未退,土壤泥泞不堪,此时播下粮种,要么被洪水冲毁,要么在湿土中腐烂,纯粹是浪费粮种与民力。”

此时皇后又躺回了椅子上,闭着眼睛,静静听着。

孟望舒停顿了一下,看到姨母轻微点头,脸上是鼓励她说下去的神色,继续道:“当务之急应当是先疏洪排涝,平整土地,待田亩干燥适宜耕种后在播种不迟。”

皇后再次握住了孟望舒放在御案上的左手,皱了皱眉:“怎么还是这么凉?今日大朝会上东北小国进献了一张貂皮大氅,你走的时候给带上。”

对于姨母时不时赏赐自己东西这件事,孟望舒也是有些习惯了。本想站起来谢个恩,但孟皇后先一步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手上施了一点力道,不让她起来。孟望舒怔了一下,便朝着皇后甜甜地笑起来:“谢谢姨母。”这时候倒显出了一些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拥有的朝气来。

“只有你最懂我啊。”孟皇后拍了拍她的手。

孟望舒反握住姨母的手,另一只手也覆盖上来,心思转了一圈才犹豫着开口:“姨母,《诗经》有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按理来说,人生在世,父母之恩重逾泰山,本是此生最难酬报。可又有几个孩子作如是想,十个孩子之中八个孩子都想着父母对他们好是应该的,于是恩养也就成了当然。说句逾矩的话,如今太子表兄确实是有些着急了,可也是缺乏历练。加之朝臣也对太子表兄久未出世颇有微词,不如否了王侍郎他们立即播种的建议,再安排太子表兄前往水灾最严重的三州,亲自赈灾,安抚百姓。待灾情有所缓解后,再进行耕种不迟。”

皇后坐了起来,想了想,有些忧虑道:“只是太子到底年轻,经验不足。”

“今日朝堂之上这么多人支持太子表兄,其中不乏有能之士,不如都跟着太子表兄一起前往三州,集腋成裘,群策群力,灾害与争议全都迎刃而解。”孟望舒道。

甘露殿上空的阴雨终于转晴了,沉闷之气一扫而空。

行走在回宫的路上,易水不解地问:“县主,如今太子正苦于无法进入朝堂,你今日的做法不正好反助他一臂之力吗?”

一股淡淡的花香混着春日暖阳随着微风萦绕在孟望舒的鼻尖,她指了指那看的正盛的桃花,道:“看,易水,眼下桃花盛开,引来蜂蝶,引来春光,也正吸引着朝臣的视线。太子蛰伏这么年,不显山不露水,如今终于坐不住了,这么些许朝臣官员被他拉拢,今日全都蹦了出来。所谓宜疏不宜堵,既然他想管耕种之事,那就让他管个够。而且……”

易水正听得津津有味、茅塞顿开呢,孟望舒却使坏停了下来,易水双手紧紧抱住孟望舒的胳膊,着急道:“说啊,县主。”

“你忘了梦中几日之后会发生什么了?”孟望舒晃了一下被抱住的手臂。

“什么啊?”易水眉头紧皱,忽然灵光一闪:“百花宴!”

“哦,这样以来,皇后殿下可就没心思再给太子开什么百花宴了,话本男女主人公可就见不到了!这样一来,事情走向说不定会发生全面变化呢。县主,这可是一箭双雕,不对,三雕!”易水极其兴奋。

花开时再娇艳,过了花期,也终会零落成泥碾作尘。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