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爷爷奶奶的原因很简单,招渔没有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爸爸出去打工,不久便再婚,把三岁的招渔扔给爷爷奶奶带。
爷爷奶奶的家在山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爷爷就带着招渔进山玩。
大山是招渔童年最好的玩伴。
他整天睁开眼就是去掏鸟窝,扒野菜,要是下雨,就去采蘑菇,偶尔还能在山脚下的小溪边看见各种动物。
等长大了点,周边零零散散搬来几户人家,招渔就成了一伙小孩中最会玩的那个。
从一个人在林子里乱窜成了好几个人一起,寂静的大山都被小孩子的吵闹声惊醒,又沉默着纵容。
再大点,到了上学的年纪,招渔被送到山外的小镇上学,寄宿制,一周回来一次。
招渔从小野惯了,也没上过幼儿园,被规矩多得要命的学校困得浑身难受,明目张胆逃过几次学,被招爷爷几腰带抽在屁股上,终于老实。
然后是初中三年,招渔的成绩不好不坏,努努力就能前进,松懈下来又退步。
到了高中,镇子上没高中,招渔得去城里上。
这个关头,爷爷病倒了,家里的钱不多,招渔的生父自从结婚了,就没再回家看过,摆明了也不想管。
他不管,招渔管,招渔把高中录取通知书团吧团吧想点火烧炕用,被赶来的奶奶阻止。
她啪啪拍着招渔的后背:“你不上学去干什么?困在大山里一辈子吗?”
眼泪在她苍老的脸颊上滑落,滴在灶火坑旁边,打湿一小块地砖。
“我们都老了,活不了多长时间,你还年轻啊,”奶奶小心把通知书展平,“我们还等着你给我们烧纸呢。”
奶奶信佛,平常与人为善,和邻里相处的也好,她总认为人死后有灵魂,要去另外一个世界生活,需要子孙后代烧纸。
她的儿子恐怕连她死了也不会回来看一眼,但她有个好孙子。
“好好念,好好活。”奶奶抱着他的头,轻轻拍他的后背,像小时候无数个夜晚一样。
爷爷没钱治病,去世前最后一个下午还在院子里收拾玉米,正好给招渔凑够一年的学费。
下葬那天,招渔坐在门口,看院子里人来人往,周围的邻居,爷爷的好朋友……
但就是没有他爸。
爷爷的墓在山上,旁边还有两个小的,一个是招渔奶奶给自己准备的,还有一个用铁锨挖出来的小坑是招渔的。
招渔挖到一半,又被他奶奶填上了。
每次寒暑假招渔上山玩,都会去看看爷爷,顺便坐着和他说会话。
说学校里怎么样,说谁谁家女儿结婚了,结婚对象是个五十岁老头……
说完一大堆,天色暗下去才摸着黑回家。
说来奇怪,每次下山,身后总会传来点声响,但招渔每每回头看,又没动静。
他以为是什么小动物,可小动物又怎么会踩着点来山上接他?
招渔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他爷爷。
高三结束那年暑假,奶奶也走了,人是一下病倒的,但招渔知道,其实是病了好长时间,但都忍着不说。
奶奶瞳孔都有些浑浊:“奶奶身子骨不行了,只能给你攒够半年的学费,剩下的,都需要小鱼自己来了。”
招渔感觉两人相握的手正被自己的眼泪打湿,认真点头:“我会的,我会好好学习,好好挣钱,给奶奶买大别墅。”
奶奶笑了:“逢年过节,买点纸钱烧烧就好了,我听人家说,那种别墅可贵呢……”
招渔小声和她说话,在看见奶奶闭上眼后,强咬着嘴唇,愣是走出门,走到溪边才开始哭。
噼里啪啦的水滴打到河里,像是一片被眼泪打湿的海。
招渔蹲在河边,嚎啕大哭。
他在学校听人说,人死之后,最后消失的是听力,他不能让奶奶听见自己哭,否则会牵挂着不想离开,耽误投胎。
奶奶的葬礼结束后,山上的小坑就只剩一个。
这次下山,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招渔抹了把脸,在小屋里最后看了圈,进了城打工上学。
小屋里落了锁,锁住了欢声笑语,只剩下依旧安静的大山在静静看着,想擦掉小孩的眼泪,却又生不出手。
脸颊上的温润被人轻轻摸去,招渔怔愣一瞬,看着周舜煜。
周舜煜垂头安静看他:“对不起。”
招渔摇头:“都过去了。”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少爷睡觉吧,今天玩了一天,好好休息。”
下午在海洋馆转了一下午,晚上又听他讲过去的事,累了一天,明天还要早起去游乐园,得好好休息。
周舜煜靠着床头坐着,拿开身边枕头,手指点了点:“睡觉。”
一张床上有两张被子,另一张给谁的不用多说。
招渔顿住,想起自己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少爷,我睡觉真不老实,而且这……”
周舜煜低头:“你想食言。”
“不是,”招渔看他低垂的睫毛,咬牙爬上去,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
算了,不就是换个地方睡觉而已,在哪睡都一样。
说不定曾经老管家也因为周舜煜睡不着觉特意来“陪睡”呢。
这么想着,他打了个小哈欠,忙活了一天,还真有点困。
混混沌沌要睡着的时候,他听见周舜煜轻声说:“你爷爷奶奶把你教的很好。”
招渔迷糊点头:“少爷也好,我们都好。”
周舜煜笑笑,背对着招渔点开手机,想了想,又把被子往上拉,小心盖住手机发出来的光亮。
恋爱书上说,暧昧期要给伴侣制造点小惊喜。
第二天早,招渔摸黑顶着鸡窝头起床,周舜煜还在睡。
他小心下床,伸了个懒腰,看来陪周舜煜睡一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招渔揉着眼睛出门,回自己房间洗漱,结果推开门,就对上刘叔震惊的眼睛。
“管家?”刘叔眨了下眼,确认他是从周舜煜房间出来的,“你怎么,怎么在少爷的房间出来了?”
招渔把门关上,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少爷还在睡觉呢,他这两天……睡不好,我来看着点。”
刘叔奥了声,压低声问:“管家,你别怪我说话直,你不是gay吧?”
招渔卡住:“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是呢,我肯定不是,我……应该不是。”
刘叔盯着他看了半天,抱着自己的玫瑰花走了。
招渔站在原地,满后背的汗。
他还真没仔细想过自己的性取向,高中看别人拉拉小手,他满脑子都是家里的玉米该收了,大学也忙着挣钱,没空想这么多。
等工作之后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现在闲下来这么一想,还真有点疑惑。
刷牙的时候,招渔对着镜子还在想这个问题,视线落到他的脸颊,轻柔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上面。
周舜煜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把你教的很好。”
很好,很好,很好……
这两个字自带回音似得在脑海里转,招渔叼着牙刷快速用凉水抹了把脸,这才把刚要烧上来的温度摁下去。
完了,招渔靠在洗手台,心如死灰。
他可能真的不是那么直。
更完了的事。
他可能对周舜煜心思也不是那么纯洁。
得想法和周舜煜保持点距离。
准备好早饭,周舜煜也下楼,招渔在他吃早饭的空隙,把今天要做的事汇报了一遍。
今天的计划是游乐园,占地很大,刚好够他们玩一天。
招渔确认完毕:“少爷要是没有别的想法,我就买票了。”
周舜煜擦干净嘴:“稍等,取消今天的行程。”
没等招渔反应过来,他又补充:“往后三天的行程也全部取消。”
招渔:“少爷想做什么?”
“去机场,”周舜煜把打开的手机界面给他看,上面是两张机票截图。
出发地点是他们现在所在的城市,落地城市是另外一座小城。
在看清目的地时,招渔呼吸顿住:“宁城?”
周舜煜嗯了声,让他往后翻。
后面是客车出票通知,在落地后一个小时,他们还要坐客车前往满山村。
如果说宁城还让招渔不敢确认,但这个满山村,则是让他彻底确定:“少爷,你要去,你要去我家?”
后面这两个字他咬的很轻,像是不可置信。
周舜煜点头:“是陪你回家。”
他思考半瞬:“如果你不想让我陪你一起,我也可以不去。”
“去,当然去,”招渔反应过来,弯起眼睛,“我带少爷去。”
周舜煜勾起嘴角:“可以。”
还有三个半小时飞机起飞,招渔想着收拾点什么东西:“得带上花露水和蚊香,山里蚊子多,还有衣服,我去收拾几件衣服……”
周舜煜任由他忙活,靠在沙发上慢慢喝茶,听他哒哒哒的脚步声。
刘叔目睹全程,却没说一句话,直到客厅只剩下周舜煜,才迟疑开口:“少爷,老板那边一直在等你过去道歉。”
周舜煜:“该说清楚的,那天已经说清楚了,没必要多说。”
刘叔动了两下嘴唇,最后还是妥协:“您这次出去旅行,千万注意安全。”
周舜煜放下茶杯:“不用纠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想告诉就告诉,这不是你的本职工作吗。”
刘叔垂下头:“好的,那我先去整理花园了。”
等他离开,招渔也收拾完:“李平果已经在门口等我们了,我们走吧!”
周舜煜起身,看他身后背着书包:“不带上蘑菇包了吗。”
“不带了,这个能装,”招渔眼里亮晶晶看他,衷心称赞:“少爷你真是个善良的人。”
周舜煜摸摸他的脑袋:“也就你这么说。”
招渔已经迫不及待,早就忘了要保持距离的事,拽住周舜煜的手腕:“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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