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今儿个新来的？”他将目光看向归玉。
归玉眨眨眼，显得他乖乖的，虽然事实上也确是如此，“是。”
“是嘛，”恨朝侧过头，不再看归玉，只是口中的话倒是没停过，“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他顿了一顿，也不是要归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点点头，乌黑的长发滑落于肩膀上，阻挡了烛火影射的那他自觉肮脏的暧昧痕迹。紧接着恨朝声音平淡无波地继续答道，“对，这里是青楼，是妓院，这里的人，男人，女人，都没有自尊。男娼尤是如此。”
“你知道为什么吗？”恨朝突然蹲在归玉的身前，探着头恶趣味地看着归玉略有茫然的神色，“因为男娼，既要服侍男人，也要服侍女人，只要他们有钱。服侍男人，可做大的，也可做小的；服侍女人也不是什么好路子，因为这香风阁，是销金窟。”
归玉抬眼，对上恨朝近在咫尺的视线，他不含有任何感情的眸子里倒映着对方嘲讽的脸颊。归玉有些不解，他之所以没有生气，只是在那两个打手说恨朝总是杀人的时候，恨朝身上的微弱金光，那绝不是作恶之人身上会出现的功德光。
似乎是归玉那无波无澜的态度让恨朝拿捏不准什么，他站起身扭着腰坐回太师椅，抬起手指缓慢而有技巧地卷动着自己的长发，“就这么和你们几个说，奴家很讨厌长得好看的，”
面前这软趴趴宛如水做的人真是难懂，归玉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干脆垂着头挪开视线，看着地上搬运食物残渣的蚂蚁发呆。
另外两人同归玉一样低着头不说话，谁都没对上恨朝的视线。
恨朝似乎觉着没意思，于是从袖口中掏出一个药瓶扔到了地上，药瓶随着惯性滚落到几人面前，在碰到隗怀月称地的手时停了下来，转悠两下后终于一动不动地停了下来。
“这是……”隗怀月抬头，好奇地询问出声。
“如果现在让你们吃，我想你们大抵也是不愿意的，你们只看到了那画册子上的‘丰富多彩’，倒也对现实不知几分，还真是我见过最怪的人。”语毕，恨朝又从袖口拿出另一个册子扔了过来。他口中的最怪，说的是几人面对此等状况却淡然不怯，甚至是毫不在意的态度。
“别问，自己看。”看着隗怀月即将再次张开的嘴，恨朝很是不耐地挥了挥手，随着他衣摆的飘动，屋子里的人乍然清晰地闻到了某种令人舒畅的馨香。
与之前画本子上的香艳不相同，甚至于说简陋，令人没有看下去的**。
但偏偏就是这样，画本子上的人面容扭曲狰狞，哪里来的之前所看到的那般舒适的表情。衣衫下的皮肤，伤痕累累，有好些地方肉都被抓烂咬烂了。可怖的还不止这些，画册很厚，每一个关联的部分还贴心地做了文字标记。
“花柳病……啧。”隗怀月蹙起眉头将手中的画册子扔到了仲闲风怀中，仲闲风看了挑眉，对于他们来说，倒是第一次知道繁杂的人世还有这等怪奇的病。
“归道友，你可要看看？”话是这么说，但仲闲风已经伸手递了过来。
归玉看着画册上人脸扭曲的模样，又看了旁边的标注：初生如饭粒，破则血出，生恶肉有根，肉出反散如花……起肉突出，如花开状。被写下的这些字文字飘然却又定刻有力，显然是受过很好的教育的，让人能一眼看出写字人的文笔功底。归玉将画册合上，抬起头看向闭眼撑在太师椅上的人。
“你字写的真好。”归玉真心夸赞道。
“什么？”恨朝睁眼，晦暗的火苗在他的瞳孔中跳动，似乎隐藏了他的情绪，“谁说这是我写的了？”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吗？”归玉说的很小声，他能看到文字所凝成的丝线连向了恨朝的右手，能让笔下文字变得有这微小的力量，必然是写字的主人做过许多救人命那般的好事。
“行了，你们所看到的还只是要经历的事情中微乎其微的，得了那种脏病，鸨母可不会花钱找人给你们看病，只会捅破了让你们继续待客，实在没用了，就……”恨朝收了声，绵长的呼吸过后转而换了个话题，“客人再怎么苛待你们，只要钱给的足够多，鸨母也是不管的，所以现在你们应当清楚自己所在的境地了吧？”
“这般看来，朝郎君是为我们好啊。”隗怀月拿起了脚边的药瓶子，‘啵’地一声，瓶塞被取了下来。
恨朝左手手腕上有一串香檀珠，此刻他一颗颗拨弄着。那是他刚被送到香风阁时，第一个客人给他带上的，现如今恨朝也记不得那人的脸了，只是那人说的话约莫着记得些。他说：“口口啊，到了这等下流烟花地，你便不再配叫原本的名字了，你自己起个吧，嗯……恨朝？哈哈哈哈哈，倒是你此刻这般心境的写实呢……为了你那苟活的家人，你这余生都要在这浪荡窝中承欢了……”
从那以后，他便不配死，不配为自己活着了。
“怎么还不快吃了，放心吧，那药不会让人痛苦，你们会悄无声息地消失的。”从回忆的泥潭中挣脱，恨朝无神的眼睛望着面前三人，他无法忽视，无法不承认三个人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泰然自若，可是这般地方，也有过这样的人，那些人现在不也是成了人世鬼，地下魂了？
“嗯……似乎是锢魂丹？人间的药我也不大清楚呢。”隗怀月将药丸分给左右两人，自己对着药丸仔细嗅了一会儿，由于对这方面不大了解，便也没轻易下定论。
“只是对普通人有用的丹药吧，吃了后像仙家禁短时间锢三魂七魄那般这个是让人处于龟息，短时间内让人处于假死状态，等到药效结束，人还是好好的。”在莫仙山天天捣鼓丹药，所以对凡间药方也‘略知’一二的归玉给出了结论。
“嗯，我就说嘛，普通人哪里来的能耐得到锢魂丹。”隗怀月耸了下肩膀，拿过两人的药丸连同自己的一起都放回了药瓶中。
“还给你，朝郎君？”隗怀月笑得开心，他觉得恨朝是杀鬼计划中很重要的合作同伴。
“你们果然不是普通人。”恨朝仍旧淡定，只是身子正坐，不再似之前那样仿若无骨一般瘫软在椅子上。
“嗯，不是普通人，只是普通的修道之人。”归玉倒是把自己的身份抖落地很快。
“这太平年头，”恨朝抬头看了眼周围，嘲讽地笑了笑，“怎么道家仙师都不好过，来和娼妓抢饭碗吃饭了呢？”
“……”万一他不知情呢？归玉想了想，还是没将话说出口，腿上的画册子被窗缝吹进来的风先开了许多页，许多衣衫不整的人趴在席子上，中间瑟瑟发抖地坐着个男童。风吹过，又是一页，右上角刻字——老龙阳，图画上是尽显老态之人，谄媚地围着男子转悠，那双手不安分地搭在对方的腰上。
“受人之托，救下那些无辜的孩子。”
“如果渡人算是抢饭碗的话，那我便不抢了。”
“朝郎君口中的道家仙师，怕是别有意味。”
三个人都说了一句让恨朝没法不在意的话。
“救人？如何救？渡人？如何渡？别有意味，又是怎样的意味？”恨朝的眼睛，每对应一个问题，便朝着对应的方向移动，最后，他干脆站起身，背对着屋内的三人。
他倒是想这三人是真有仙家本领的。恨朝想起了之前的自己。
来香风阁寻欢的人，有着各种各样的身份。突然有一日，来了几位颇具仙风道骨的年轻人，自己是怎么做的来着？求求他们带走那些被无辜拐卖的孩子，他们□□着将手放在自己的身子上流连，那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交易。他们向他展示了只有修道之人才会的种种神奇的术法，可还不是一群毫无道心的下作之徒。
……
“咚咚咚。”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传来打手小心试探的放大了嗓音的说话声：“朝郎君，亥时三刻了，您该早些回去休息，要不然鸨母又要怪罪小的没照顾好您了。”嘴上说的是担心，实际上是怕压不住，拿出了鸨母来担着，让里面的人乖乖听话。
“朝郎君，今宵梦里见~”仲闲风面上笑得荡漾，甚至抬起手挥了挥。只可惜恨朝只是微微侧头，留下一个冷嘲的笑，“呵，倒是盼得你们有真本事。”
门被推开，两个人将那太师椅搬走，顺带这那个华丽的装满不堪的妆奁也一同带走了。
“嗯……怎么办呢？”仲闲风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打在隗怀月的大腿上，面容带着些困惑，“这位朝郎君对我们可是，提防的很呐。”
“你不拿出个人样来，他信你才奇怪吧。”隗怀月说这话，右手不客气地掀开了仲闲风还在敲打的手指。
本章不会对标题有过多描写。看点击量我能明白大家还是对这个有兴趣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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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