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黎长光从营养舱里醒来的第十天，尽管大脑中根本没有沉睡前的记忆，但她的本能告诉自己：世界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

盖亚基地的防护装置都是最先进的，作为地面上现存最大的人类据点，它吸取了前几个已覆灭基地的经验教训——永远不要轻视任何一个看似无害的敌人。

基地内的每一片区域都与外界隔开，输入内部的空气必须经过净化系统反复过滤，没有批文不得擅自外出，即使是在基地里大多时候也要穿着特制的防护服……

这里制定的每一个规则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因为曾经已经有无数人作为“试错”而失去生命。

末日之下，人类没有任性的资本，想要活着，就必须遵循规则。

黎长光拉上了屋里的窗帘。

外面的景色她已经盯着观察了十天，无非是些巨大到能遮蔽整个基地的参天大树，蔓延范围广到令人生理不适的地表植被，以及绕着舱体外壳伺机而动的菌变感染体。

这个基地存在了多久，外面的东西就觊觎了多久，大自然向来残忍，任何存活的物种都是仰仗先祖踏着尸体走来的胜利。

斗争是为了筛选，地球的历史太长，演化出了数不清的物种。总要从一批实验体中挑出最适合存活的生物，自然法则才会给予它们发展的机会。

曾经人类又何尝不是这样对待比自己弱小的生物呢，不过是轮回颠倒、调换秩序罢了。

当然，作为一个苏醒之后记忆全无的人，她的第一要事在于适应这个世界，而不是满腔哲学理论。

黎长光并没有探讨大自然的主观意愿和兴趣，以上都是基地里的森博士告诉她的。

差点忘了，森博士今天要将她介绍给一位从空中来的“贵客”，自己该出发了。

基地走廊的灯光永远明亮刺眼，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周多，不知是不是在营养舱里睡了太久的缘故，黎长光仍然不能适应这里的光照。

她很疑惑，“既然已经末日了，资源都不需要节省点用吗。”

走廊里很安静，这个时间基地里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自然无人能够回答她。

黎长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强光导致眼泪失禁，所幸这种症状只会持续较短的一段时间。

她所住的屋子是由自己调节的灯光，整体上与基地相比较为昏暗，所以出房间之后会不适应。但只要在走廊里待上几分钟，生理排斥的反应就会减弱许多。

五分钟后，黎长光走到了通往目的地的直行电梯前，这时双眸已经适应周围的环境。

刚好，她正用得上这双眼睛，或者说，是她的虹膜。

盖亚基地里，大多数区域都需要通过虹膜进行身份认证，而身份等级不同的人，获得的出入权限自然也就不同。

有些机密性较高的区域只有极少数要员拥有通行资格，就比如她接下来的目的地——02号会议室。

至于她一个没有记忆也对科研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人，为什么会拥有如此高的权限，很遗憾，她也想知道，但始终没有答案。

自从她在这个基地醒来的那一刻起，无数双充满探究的眼睛就盯了过来。他们给她极高的尊重和保护，却无人告诉她自己的使命，或者生存的代价。

只有森博士曾提过一嘴——我们缺少足够纯净的人类基因。

基因？她可能是要被当成小白鼠了吧，不过往好了想，起码能为末世下的人类作出点贡献，可千万别灭亡得太快啊。

她还没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过，基地的人究竟想做什么，或许今天就能够有结论。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映入眼前的是一张开会用的圆桌，而充满打量意味的视线也在同一刹那扫来。

黎长光回望过去，是一张她先前没有见过的新面孔，男性，黑色短发，身着军装类防护服，左肩上扣着一枚军官徽章。她阅读过一些相关资料，这种徽章有士兵和军官两种类别，而军官徽章一共有九个等级，以九颗星辉作区分。他的这枚有七颗星辉，代表着少将的职位。

黎长光又确认了一下男子的面貌，大致推断他的年龄不会超过三十岁，极有可能在二十七八的区间。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世界观里的军衔需要多久才能升一级，但显然在他这个年龄，能坐上少将的位置着实有些可怕了。

或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在对方身上时间太长，森博士提醒似的“咳”了一声，勉强唤回她的注意力。

黎长光这才注意到，会议室里除她之外一共坐了三个人，陌生男子、森博士，还有……盖亚基地的最高领导者森思明。

森思明掌控着整座基地的关键命脉，所有程序的处理都需要经过他的批准。虽然处事手段雷厉风行，但黎长光认为他是一个温柔的前辈。

外面已经没有了人类的生存空间，基地里人口太多，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冲突。原本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基层角落里的阴暗处，因为没人能管得了那么细。

但是森思明做到了。

盖亚基地在他的统治下有条不紊，几乎没有发生过资源抢掠和下层暴动，仅有的几次小规模事件也解决得迅速利落，整个基地局面稳定得甚至有些不合理。

森博士是他的儿子，在提起这些事的时候，他的语气里满是骄傲，即使是没有经历过这些的黎长光也不禁感到动容。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他回忆往昔之时眼底没藏住的那抹异样情绪。

森思明随手拉开距离最近的座椅，示意黎长光过去：“孩子，来这边。”

没有半点身居高位者的架子，所以她很喜欢和这位前辈说话。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至少过程是轻松愉悦的。

黎长光没有任何犹疑，从电梯口直直走向森思明身边的空位，顺着他的邀请坐下。落座的同时，她微微朝对面的陌生男子颔首，毕竟是第一次接触，最好给彼此留下友好的印象。

对面回以一个同样善意的微笑。

“长光，这位是塞里斯空域的柯羽少将，此次是为了两方基地的合作事宜前来访问。有些交接程序比较繁琐，所以他会在盖亚基地住上一段时日，鉴于身份的特殊性，你们的房间相隔不远，我希望你能够和他好好相处……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是人类希望的火种。”

森思明的嘱咐足够沉重，他好像很少有这么疲惫的时候，连表情都变成了难以维持的苦笑，是愁于人类几乎看不见希望的未来吗？

黎长光对他的安排毫无异议，往日她只会轻轻“嗯”一声，算是回答。

但今日，她不忍看见这位领导者的眼中布满阴霾。就好像一条鱼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水源，濒临死亡之际，在用他那双灰暗的瞳孔本能地发出求救。

她起身将食指和中指压在心脏处，微微俯身，朝森思明的方向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会议室内静如真空的宇宙，她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凝滞的空气中无限放大：“是，森统领。”

森思明欣慰地点了点头。

“小姑娘，你有这份决心很不错哦，接下来，请多多指教？”

是那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黎长光顺着声源望去，话语出口之前，在脑子里捋了一下对方的名字。

他叫什么来着？哦，柯羽。

黎长光伸出手：“柯羽少将，我很期待和您互相了解的时日。关于塞里斯空域，先前我已经有过耳闻，不过还有很多好奇的问题始终无法得到解答，希望在您这里可以得到一些收获。”

柯羽也没想到他随口一句招呼，能换来面前这个女孩如此正式的回应。往日里洒脱惯了，手下那群人知道他的脾性，相处起来自然也是玩闹般的轻松。

此时应对这个被几大基地虎视眈眈的小女孩，倒是第一次表现出手足无措。

他回握过去，“啊……塞里斯空域啊，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信息尽管问我，只要不涉及内部机密，我都可以解答。不过，”他有些苦恼地抬起头，皱起的眉间毫不掩饰地传达着一种情绪——不解。

“和我说话时就不要用‘您’这种称呼了吧，听起来很显老，而且会拉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还蛮不适应的。也就上面那些老头子喜欢这样被叫，以彰显他们自己有多伟大……”

“柯羽。”

眼看他的话越来越放肆，森思明只得出声警告。在接受到“闭嘴”的信息之后，柯羽也只是撇了撇嘴角，随后乖乖停止出言不逊的行为。

黎长光对此感到很新奇，这位柯羽少将官职不小，想必是没少经历过任务的磨练。在这种前提条件下，他的性格居然有些孩子气，这在末世里是正常的吗？

她开始怀疑自己对他人的的判断标准是否可靠。

柯羽被黎长光用一种看待非正常物种的眼神打量着，却没有丝毫不适，反而是森思明忍不住这种氛围向她解释：

“柯羽这孩子一直都自由惯了，他的父母走得早，亲人就一个哥哥，还经常忙着处理基地的事没空管他，最后就长成了这么个性子。这可让塞里斯的柯统领头疼坏了。”

这一番话里包含的信息量不少，算是大致将柯羽的身世介绍了一遍，而且其中有个字眼让她颇为在意。

柯统领？同姓氏的话，大概就是森思明口中的那位“哥哥”了，柯羽的来头还真是不小。

自己的家世被这么直接说出来，柯羽倒也不生气，看来他是不介意别人提起这些的，黎长光心里对他的观察笔记又多了一点内容。

她用余光瞄了一眼柯羽，然后对上森思明的眼神说道：

“森统领很关心柯少将呢，他能一直保持这种心态想必也少不了哥哥和您的保护吧。我很羡慕他，有那么多人关心在乎，而且这种直言不讳的性格也挺好的，相处起来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森思明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长光的想法很难得啊，不过真算起来我和柯统领倒也没提供什么太大的支持，柯羽这孩子天生性格积极，很多苦难都是他一个人经历的，但从来没有被打趴下过。听到你这么评价，我也就放心了，你们应该会很聊得来。”

“……森统领，能在喊我的时候把孩子这个称呼去掉不？我都二十八了，你也别老把我当小孩看，说出去万一被我那群队友听见了，我还要面子呢。”

“行行行，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喽，不过我不是和你说过吗，私下里就别喊森统领了，叫声叔来听听！”

“……森叔。”

黎长光不禁心生疑惑：我是谁？我在哪？他们真不把我当外人了？

最后还是森博士打破了这股和谐又有些尴尬的气氛，将两人的话题拉回正轨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森博士好像心情不怎么样。

“柯少将……森统领，长光还在旁边听着呢，这次找她来不是要交代些实验项目需求吗，一直把人晾着不太好。”

黎长光一时摸不清他的态度，是考虑到了她的处境吗？可是之前森博士和她的关系很一般，除了必要的交流以外，私下从来不联系。怎么这时候倒是如此照顾她，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闻言，会议上的另两人顿时收起情绪，柯羽目不转睛地盯着森博士的眼镜，试图看透他那厚厚的镜片下面究竟是什么神情。两人之间气氛诡异得很，看似剑拔弩张，但黎长光察觉到柯羽是在担忧。

是的，担忧——他在担忧些什么呢？

森思明并没有给他们博弈的机会，从短暂的打趣回归之后，他用右腕的通讯器调出一份视频，以全息投影的模式展现在众人眼前。

画面上是盖亚基地外的末日景象，一片被菌丝层层覆盖的地表正以极其可怖的速度成长着。已经成熟了的那部分菌丝在陆地上寻找着自己的猎物，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掌控这片领域的主人瞬间捕杀，没有活物能逃过它的视线。地面上躺着的那些动物尸体正是最好的证明。

还未成熟的菌丝作为后备杀手，吸取前者从生物体内夺得的营养之后，以肉眼可见的趋势成长、变大，然后源源不断地从土里冒出来，等待着它们即将迎来的第一笔战绩。

这些菌丝捕猎的过程，黎长光早就从森博士给她的文献记录里看过，只不过那些都是文字描述配以图片，那么直观地感受整个动态，这还是第一次。

她自认为心理素质足够强大，但在看到菌丝的虐杀行为时还是忍不住感到生理不适，胃里像被不明生物寄生一般，翻涌着阵阵呕吐感。

森博士本就是研究这些的，对此只是见怪不怪的态度，而柯羽作为塞里斯空域的少将，免不了要出外勤近距离感受以上画面，所以内心也不会有什么波澜。

在场只有她对末世还处在一个刚刚接触的状态，但森思明还是照顾到她的反应，及时将视频画面关闭，轻声出言安抚。

“长光，抱歉，让你看到这些可怕的东西。但外面的世界就是如此，我们也只能努力接受它的存在，这是……人类的弱小与可悲。”

“我没事的，总归要学会直面这些，止步不前可不是我的风格。森统领，您就直说吧，今天才让我正式了解到这些，是终于敲定需要我助力的项目了吗？”

黎长光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基地里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对她好，她的身世来历成谜，不知沉睡了多久，是末日里一个很大的变数。从森博士口中“纯净的人类基因”这一点来分析，就知道她多半要参与基地的实验项目。

她不怕死亡，只怕毫无意义地消失。

森思明看着眼前神色坚定的人，心头浮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对人类生存希望的期冀？还是对女孩明知前路艰险仍要勇敢迈步的欣慰与愧疚？

他分不清。

但需要说出口的托付是无比肯定的：“黎长光，我们希望你加入人类仅存几大文明基地的联合实验，为项目提供纯净的DNA样本，去拼一个没有人能够确定的未来。”

一直都想写末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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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