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芳菲砚 第五章

每回她心情不虞,十之**便会涉足那个地方。也每每觉到她的心慢慢就有了要被捂热、做回寻常人的迹象,却转眼又重砌壁垒,不容人再动摇。

好似如此便能刀枪不入,做得一个真正的君王。

有些时候他总想,在她破开心房仅刹那的时刻,她能分与他哪怕一小段的时光同他产生交集,他几乎都要跪谢这天地神明了。

他不免又想起她方才的模样,忍不住扯了嘴角。

到底还是习惯了向他撒气的。

不过,原本是自我迷离的好时辰,却因了腹下鞭伤被扯动而生生打断。

他看了眼已见血的亵衣,认命般地撕开伤处遮盖的衣物,继而低眉再看了眼伤口。

不算齐整的一条口子,就是翻出了些肉来。

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回礼”一般,唯有强赠的惊吓,倒不见过分的“残害”。

还好下手不重,只受了点皮肉之苦,看来近期又得在她的金丝笼里扮上一阵娇弱大人了。

娴熟处理完伤口后,商禹披了件狐裘挡住腹部伤处,负手站在窗前,房门依旧未掩。

算算时间,益首今晚也该回来了。果然,这般念头冒出来不久,便听身后素有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商禹回首望向来人,“都处理干净了?”

益首点了点头,随即用手势比划道:此回来的都是女子,武功不亚于天楚居暗桩,看招式犹似出自同门。

商禹沉默了一瞬,“可与楚王有关?”

益首摇头。

“如此,便盯住天楚居私设赌坊的流水,排查数额庞大之账目。这些由你手底下人去做,”商禹沉吟半晌,离了原处走近榻边物柜,从里间取出一件手掌大小的铁盒,“将此物拿到广绣堂,若能出结果再好不过,若无法分出其中成分,便分成十小份,让水牢中那些天楚居暗桩服下,每三日做一次眼耳鼻口异状记录。”

话落,益首抱拳,自他手中接过铁盒便领命而去。

“益首,”商禹忽然叫住已走至门槛近前的益首,临时改了命令,“如成分不明,在堂中挑十个夜郎小厮,悄无声息地让他们服下即可。倘若他们之中有任何一人出现严重身体不适的情况,再告之于我。”

益首回身颔首。

待他走远,商禹这才卸下狐裘,终于将夜半被迫洞开的门关上,准备安寝。

可神思不作美,或想起夜衍一身伤地站在他面前神气倨傲,或忆起她分神受伤的画面,再与伊水另一端来势汹汹的几番试探,以及宣、茂两国势力似有意结盟之事掺杂在一块儿,就有如万花筒般轮番浮现,直扰得他愈想睡却反而愈清醒。

翻来覆去间,竟一时难以入眠。

商禹想,许是在她鞭子底下负了伤的缘故,才至于如此地步。

长夜漫漫。

这厢商禹入睡不得,夜衍也同样清醒得无以复加,不过却全权与商禹无关。

夜衍心头压得最凶的两桩事虽解决了,禾罕之行却未来得及处理。

此行委实惨淡,无蛛丝马迹不说,还负了伤。然当日那伙人无论衣着或是武功路数,确不似夜郎境内人士,且不知此事会否与宣国残余势力有所关联。假若苻临所想是真,如她是姜孱,此刻最当下的那步棋,该往哪儿走?

是将祸水东引,还是与东边势力达成一致?

夜衍一路疾走,径直往寝宫方向行去,仿似全然忘了该先去药池处理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

刚才与商禹说的一起去药池其实也就信口一诌,此话问出来前她就猜到了他的答案。拒绝本在她意料中,因而她从一开始便同样没打定主意要去药池。

何况早一夜晚一日的,并无多少影响。

大不了再被阿弦念一顿。

“听说今夜殒骨塔无一尸骨出来,还连夜请了几位小医师们过去?”

夜衍回到寝宫将要跨进门的时候,就从四下宫人的表情里知晓了邹容已等了她一段时辰,因而当看到邹容斜躺在美人卧上把玩着铜制杯盏、气定神闲责问她时也不见意外。

甚至于夜衍还在想,总有一日,她寝宫里的铜器物件都要经邹容的魔爪戕害一遍。

见她不答,邹容抬起眼来正视她,也将她从头至尾邋遢染血的样子一并瞧了去。

几乎是在刹那,邹容便坐直了身,鹅蛋似的脸上蓄起浓重怒意,末了又敛下神色。再开口时,面上九分温柔,音色恭谨有加,只话中依然气愤难掩,“留他们性命就罢了,留了个杀妻杀子弑兄弑父的敌国鬼将在身边也罢了,如今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

夜衍耳听杯盏砸地破碎的声音,看着眼前灵气活现的女子,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模样。

明明仍还是一样的人,却又好似相去甚远。

一眨眼,竟已多年过去了。

“无大碍,倒是牢你惦记。”夜衍踢开不慎被砸到脚边的一些杯盏碎片,缓步走到邹容身边同她并排坐下,“苻临前些日子回来过,只封纵越权筑了京观,他走得急,没能去你那儿。”

“我知道。”邹容没再看她,取了杯果酒一饮而尽,“也让你为难了罢。”

夜衍笑了一声,“诚然是有一点为难的。”

这次邹容却没再与她玩笑,无声了好一会儿,才与她道:“占着他夫人的一切,也不知还能这样坚持多久。”

良久,夜衍凝着她的脸,语气也正了许多:“离开前告知我一声,省得我白白耗费人力去寻你。”

邹容苦笑,“实在是无处容身,纵使天地之大,却只剩下你这依傍了,不会舍得离开的。”

“不若真有那日,至少也得是你不在了。”

夜衍听着,正觉出哪处不对蹙了眉,却又听她在她近旁道,“照如今的模样,只他与我二人日日相对,于我,不如魂归故里,也好过日复一日无所边界的折磨。”

“当日亲口应允的话,这次怕是真要食言了。”

夜衍将邹容的脸捧过来面向自己,凝着她的眼,“你听着,宣侯已去,宣国业已分崩,前尘诸事都过去了。不论是邹家还是苻氏一脉,恩怨皆已归土。”

“夜衍,我累了。”

“那今夜便宿在我这儿,不回仁寿宫了。”

……

哄邹容睡下又就着伤草草泡了汤后,夜已见深。

禾罕之事也给夜衍提了醒。平日官设监察瞭与赤青城名下驿哨仅能将已发生之较大异动上报,待消息传至她处,早已失了先机。夜郎春日与宴在即,宣国行将附属,为确保万无一失,于夜郎各地城镇增设暗监一事迫在眉睫。

然则而今夜郎官员薪俸富足,少不了投机取巧、摸鱼混日之人。暗监人选,也需得从赤青城中挑选。

由暗监将夜郎各地平素怪异事状上禀驿哨,择疑点稍重之动静报于瑕辛,再经瑕辛复核,挑其重点传至她处,如此不至于耳目闭塞。

思虑好应对计策后,夜衍唤来暗卫传信于瑕辛,又在信中嘱瑕辛先于苻家军中挑得十数人,扮作寻常百姓潜入禾罕,一面继续深查禾罕近来异状与百姓反应,一面可也当作暗监的试行。

赤青城这处的安排告一段落后,夜衍取来一座架空陶屋,派往前往广绣堂买禾罕几日动荡的消息。

广绣堂不同于她的字市,只钱财到位,就有九成几率买到任何想要知道的消息。不仅如此,广绣堂还卖名贵药材与稀世珍玩。若交易成,堂主则亲自赠与轻如发丝的绣衣一段。做成十次买卖,拼得完整绣衣一件,广绣堂便会满足对方一个条件。

这广绣堂虽开了数年,至今却未有人拼成一件绣衣,不过每日造访之人仍络绎不绝。

因她这些年所求与广绣堂并无冲突,才一直有意容忍它的存在,只为哪一日或可为她所用。这架空陶屋,与其说她诚心要与广绣堂合作,倒不如看作是一次试探。

由往去,再合适不过。

夜郎氏族内部本分合不断,其后合并成国,后因疆土扩张趋势见长,代表贵族身份的物件亦日益增多,到她称王时却将父王时候原三样标志着贵族尊荣的陶瓷屋饰、铜牛灯以及云纹砖砚下令都城贵族与世家禁用。

架空陶屋、瓷器多为夜郎人向外运到周边各国做物物交易,铜牛灯被弃用后大批流入民间,后慢慢为定春城中百姓作每二月一次集体祭舞时所用,而砖砚,则被举国销毁。

如此明目张胆以贵胄禁用之物做交易,她欲要合作的诚心可见一斑。

不过若是收下那陶屋,广绣堂一样不会折了去。拿去十三郡之地卖,自依然有人高价易之。

夜郎之物,便是废弃了,于旁的国家而言也是极好的。

~~~

往走了有一段时辰,夜衍心思散尽,倦意上涌,伏在案上一倒头便睡了过去。

邹容每日卯时初自会准点醒来,洗漱时经过偏厅看见夜衍,料想她昨夜哄完她才又理政以致一夜未睡,原想将身上刚披的一件薄衫为她盖去,哪知不过走近几步,向来浅眠的她就这般被惊醒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邹容眼见着夜衍条件反射摸上了惯常贴身系于腰间的软鞭,不由歉意一笑,“我这一身武功在你这儿也无甚特别,一靠近就能搅了你的好眠。”

要对自己多苛刻,才能养成这时时紧绷、时时警惕、时时如箭在弦的习惯。

从前她只觉得苻临有时对夜衍关心过了头,直到她也靠近夜衍,才真正体会到苻临的心情。

她的安全感,来自于时时刻刻不容许自己有哪怕一丝一毫松懈的防备。

如此精准,却也如此令人心疼。

夜衍彻底醒来,手腕一瞬松懈,只感慨道:“索性游吟未出,不然得劳你随我共赴药池了。”

“用了膳一同去药池吧,你的伤耽搁得过久了。”

“下了早朝去也不迟,”夜衍起身理了衣裳,眼中神采明朗,“如今朝中官员愈渐松散,也该他们紧一紧了。”

夜衍说着,下一刻阿弦便提前预算了夜衍的行踪般掐着点领了众纪官鱼贯而入。

洗漱、换衣、正冠……所有动作行云流水,只邹容晨起喝了盏茶水的工夫,夜衍就已将一身朝服穿戴齐整。

“苻临不日应就要回来了,近几日要不想与他相见,我这边你且也少来,有事唤我过去便好。”

邹容放下早食,半晌不语,抬起脸正欲说话,却遥见前处背影越来越小。

即便仅有一个背影,更甚至是看不完全,即便是坐在这儿距她那么长的一段距离,她也仍能感受到换上帝王朝服后,独来自于夜衍、也独属于夜衍的独霸气魄。

竹氏有夜衍,何其有幸。而竹氏夜衍,怜她不幸之人又有几何。

邹容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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