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檀香袅袅,漫过阶前分列的文武百官。
早朝已近尾声,户部尚书正躬身奏报江南漕运事宜,语调平缓得近乎拖沓。
赵华立在御座之侧的珠帘后,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腰间悬着的白玉笏板,目光掠过阶下乌压压的官帽顶,眼底一片淡漠。
她身着一袭石青色绣暗纹的宫装,裙摆曳地,无声无息,仿佛与这殿宇的肃穆融为一体。
作为大胤唯一的长公主,她自幼便在这深宫朝堂间摸爬滚打,看惯了兄弟间的明争暗斗,也瞧透了百官脸上的趋炎附势。
如今父皇年迈,几位皇子为夺储位早已撕破脸皮,朝堂内外派系林立,国力日渐衰微,
若不是她暗中布局,扶持沈砚一步步走上丞相之位,平衡各方势力,这大胤的江山,怕是早已风雨飘摇。
沈砚……赵华的指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阶前那抹挺拔的身影上。
一身绯色官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却又带着几分久经朝堂的沉稳锐利。他垂着眼,颔首相听,身姿笔挺如松,仿佛一柄收鞘的利刃,内敛而锋芒暗藏。
谁能想到,这位如今权倾朝野,德高望重的沈丞相,早年不过是街头巷尾一个食不果腹的孤儿?
是她,在他濒死之际伸出援手,供他读书,助他科举,教他权谋之术,将他从泥沼中拉出,塑造成如今这柄为她所用的利刃。
“……以上,便是江南漕运整顿之全貌,还请陛下圣裁。”户部尚书的奏报终于结束,躬身退至列中。
御座上的皇帝咳嗽了几声,声音苍老无力:“众卿以为,户部所奏可行?”
百官皆躬身应和,一片“陛下圣明,户部之策妥帖”的附和声,赵华听得有些乏味,指尖叩击玉笏的节奏微微加快。
这般趋炎附势,毫无主见的朝堂,难怪国力日衰。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阶前那抹绯色身影突然动了。
沈砚缓缓出列,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沉稳,一如他平日里处理政务时的模样。
“陛下,臣有本启奏。”
他的声音清朗,穿透了殿内的附和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百官皆是一愣,纷纷抬眼望向他,就连御座上的皇帝也微微坐直了身子:“沈爱卿请讲。”
赵华也微微挑眉,透过珠帘的缝隙凝视着他。她知晓沈砚今日要奏报的是西北军饷调配之事,那是她昨日与他商议好的,为的是进一步稳固他在军中的影响力。
可看他此刻的神情,却似乎与往日不同,那双素来沉静无波的眸子里,仿佛藏着某种滚烫的情绪,正欲破茧而出。
一丝异样的预感掠过赵华心头,她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握着玉笏的手指。
沈砚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这一次,他的声音比先前更为坚定,甚至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陛下,臣所求非关政务,乃是为一己私事。
臣年近三十,尚未婚配,今愿以微末之身,叩请陛下赐婚,臣,愿尚长公主殿下,赵华。”
“轰”的一声,仿佛一道惊雷在紫宸殿内炸响。
满朝文武瞬间哗然,原本肃穆的朝堂顿时变得嘈杂起来。官员们纷纷交头接耳,脸上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向来以“忠臣”自居,一心为国,从不涉及私情的沈丞相,竟然会在如此庄重的朝会上,当众求娶长公主!
“沈丞相疯了不成?”
“长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沈丞相虽权倾朝野,但终究是寒门出身,怎配得上公主?”
“依我看,他定是权势滔天,欲攀附皇族,稳固自己的地位!”
“嘘……慎言!没瞧见公主还在帘后吗?”
议论声此起彼伏,虽不敢太过张扬,却足够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华立在帘后,清晰地捕捉到那些或震惊,或鄙夷,或猜忌的目光,有的落在沈砚身上,有的则隐晦地投向她所在的珠帘方向。
她的指尖停止了叩击,玉笏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眼底掠过一丝冷冽的兴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沈砚,她亲手培养的棋子,她赋予他权势,地位,荣耀,让他从尘埃里爬起来,成为万人敬仰的丞相,
为的是让他替她稳固朝堂,扫清障碍,护她周全,助她避开那该死的和亲命运。可他现在,竟然敢在朝会上当众求娶她?
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忘了当年在破庙里,他奄奄一息时,她对他说的话了吗?
“我予你生路,你当为我利刃。利刃当有利刃的本分,不可有妄念,不可有私情,否则,我不介意换一柄刀。”
这些年,他一直做得很好,沉稳,干练,忠心耿耿,将“忠臣”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也将“利刃”的本分恪守得毫无差错。
她甚至一度以为,他是她最完美的棋子,永远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可今日,他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生出了觊觎主人的妄念。
赵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她能想象到沈砚此刻的处境,承受着满朝文武的非议与质疑,可他的身姿依旧挺拔,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御座上的皇帝也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他看向珠帘后的赵华,语气带着几分试探:“皇姐,这……沈爱卿此举,你意下如何?”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珠帘之上,包括沈砚。赵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炽热而坚定,穿透了珠帘的阻隔,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期盼。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透过珠帘的缝隙,与沈砚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是一双深邃的眼眸,平日里沉静如古井,此刻却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有炽热的爱恋,有孤注一掷的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赵华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她的棋子,终究还是有了自己的心思。不过,这样也好,或许,这枚棋子,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她没有立刻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缓缓开口,声音清冷,透过珠帘传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沈丞相此言,未免太过唐突。
婚姻大事,关乎皇家体面,关乎朝堂稳定,岂容在朝会上随意提及?陛下,依臣妹之见,此事需从长计议,今日朝会,还是先议政务为要。”
她的话既没有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给了皇帝一个台阶下,也暂时压下了殿内的哗然。
皇帝松了口气,连忙顺着她的话说道:“皇姐所言极是,沈爱卿,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且容后再议。今日朝会便到此为止,众卿退下吧。”
沈砚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但他还是躬身行礼:“臣,遵旨。”
他再次望向珠帘的方向,目光复杂难明,随后才转身,随着百官一同退出殿外。
百官退去,紫宸殿内恢复了平静。皇帝看着珠帘后的赵华,叹了口气:“皇姐,沈砚他……”
“父皇不必多言。”赵华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依旧清冷,“沈砚此举,必有他的考量。不过,他既然敢生出妄念,便该想到后果。”
她顿了顿,眸底的冷冽更甚:“这枚棋子,是时候敲打敲打了。”
说罢,她微微躬身:“臣妹还有要事处理,先行告退。”不等皇帝回应,便转身,裙摆曳地,无声无息地退出了紫宸殿。
走出紫宸殿,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却驱不散赵华心头的寒意。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云层厚重,一如这波谲云诡的朝堂。沈砚,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若是你敢坏了我的布局,哪怕你是我亲手培养的利刃,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你折断。
她的指尖再次握住了腰间的玉笏,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
传召沈砚入公主府,她倒是要好好问问他,这几年的荣华富贵,这滔天的权势,是不是让他忘了自己的本分,忘了谁才是他的主人。
一场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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