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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平淡而顺遂。
朝堂之争逐渐白热化,除了挤出少有的空闲陪伴许娆,安王其余时间都消耗在了书房和宫中,王 府名下的产业和府内事务都无心打理。
而读书识字、管理账本和各种庶务,对许娆而言都不在话下,于是便主动接了过来。
安王对此倒也乐见其成,只是一再提醒她不要因此受累。
这日,许娆在府上闲逛,偶然间路过兽苑。
安王 府占地极广,纵然许娆生活数月,也仍有许多角落未曾涉足,譬如眼前这豢养珍奇异兽的兽苑。
许娆很少亲眼见识什么猛兽,因而来了兴致,津津有味地穿行在无数硕大的铁笼之间,看个新奇。
看管此处的小厮们难得见有主子过来,都殷勤地陪侍在旁,答疑解惑。
突然,许娆顿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单独放置的铁笼,里面捆着一只毛色奇异的野兽。
小厮见此情形,直夸道:“姨娘好眼光,这只奇兽稀罕得很,莫说整个京城,便是全天下,也就这一只。只有咱们殿下,这般身份,才配得上呢。”
许娆心沉谷底,霎时间眼神没了光彩,不住喃喃着:“只有这一只吗?可当真?”
那小厮不明所以,以为许娆只是被这美丽的毛色吸引,笑吟吟地欠身道:“回姨娘,千真万确。”
许娆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期待着是自己看错了,可是不管她如何睁开,眼前的情景都没有丝毫改变。
眼前的这只珍奇猛兽,它的毛色竟与当初害死她父母的那个一模一样。
许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噩梦般的那天,家里的仆人带回来染血的衣物和一撮野兽毛发,痛哭流涕地说,她的父母被猛兽咬死了,豢养那猛兽的主人身份贵不可言,他们招惹不起,投告无门……
许娆一直没忘记这个深仇大恨,前些日子,她甚至有授意下人四处打听。她想着,自己如今也算是所谓的安王宠妾,有着安王 府撑腰,要让当初那个所谓贵不可言的恶人付出代价,也应该不在话下。
谁知造化弄人,她从未料到,那个害得她与父母天人永隔的罪魁祸首,竟是正与自己和和美美的枕边人。
“为什么?为什么……”许娆骤然崩溃了。她颤抖着手,抚上冰冷的铁笼,疯了一般拍打着。
那困于其中的猛兽受了惊,也发疯般吼叫着,凶狠地龇着牙,若不是隔着牢笼,仿佛就要扑过来将她撕碎。
许娆几乎可以想象到,当年父亲母亲被这畜生咬住时,该有多么无助和绝望。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快把她撕碎了。
傍晚,安王从宫中回来,照常来许娆院中,却发现她房门紧闭。
“怎么了?”安王不解,抬手正要敲门。
小鬟忙道:“回殿下,姨娘身子不适,先睡下了……”
“可有找大夫看过?”安王有些忧心,不禁愁得微微吊起眉梢,道,“病得很重?”
他作势要推门而入,面上稳如泰山,举止中却无处不透露出焦急。
“殿下……”小鬟吓了一跳,当即唤住安王,嗫嚅着道,“姨娘吩咐过,稍后殿下若是来了,让奴婢劝殿下回正院歇着,以免过了病气给殿下。”
安王觉察出异样,深深皱起了眉,但他终是没有多说,只是嘱咐小鬟专心伺候,便先行离开了。
当晚许娆彻夜难安,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满头冷汗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蜷起身子,不住颤抖。
之后连着数日,许娆都对安王避而不见,只是长久地将时间耗在兽苑,失魂落魄地站在铁笼前,盯着里面的猛兽发呆。
一开始,安王本想遂了她的心意,不管内情如何,先留她几日清静,等她好受些了,再询问缘由,然而她这番消沉似乎没有尽头,她的精神没有一丝好转,她的身子也逐渐形销骨立。
安王实在按捺不住了,推开面前告罪的侍女,冲到许娆跟前。
她的眼睛里爬满了血丝,眼神也空洞洞的,不知经历了怎样残酷的折磨。
“你清减了许多……”安王愣住了,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许娆别开脸,垂下眸子没有理他。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安王双手微微用力,将她钳在臂弯。
许娆仍一言不发,头也不抬地拔出一柄匕首,当着安王的面架在他的颈侧。
“你……”无比冰凉的触感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安王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这就是你想做的事吗?”
“你还记得你做过的事吗?”许娆一字一顿,字字泣血,“我恨你!我恨你!”
“恨我?为什么恨我?无论我怎么问,你都不肯说……好,如果你真有那么恨我,那你动手吧……”安王猛地向前一步,以至那锋利的匕首在颈侧划出一道血线。
“啊!”许娆惊叫一声,骤然松开了紧握着的手。
利刃落地的声音清脆刺耳,许娆也掩面大哭起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她有多么深爱着眼前人,她恨他,更恨自己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你走!走开!”许娆挣扎着,努力将他从自己身边推开。
向来足智多谋的安王也拿她全无办法,被迫一步步向房门外退去。
“你好生歇着,我过些时日再来看你。”他只来得及说上一句,便被关在了房门外。
门的另一头传来低声的抽噎,有那么一瞬,他头一回觉得被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包裹,难受得喘不上气。
“殿下……”管事忧心忡忡地看着,等待着他的吩咐。
安王瞧了他一眼,冷声道:“去查查怎么回事。还有,把她屋子里所有能伤人的东西都收起来,以免她一时想不开。她身上要是多了哪怕半条口子,本王拿你是问!”
“是!”管事甚少见他发这么大的火,禁不住抖了抖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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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些时日,许娆的精神好了不少。
她又频繁造访兽苑,神思恍惚地站在那只毛色奇异的野兽面前,有时不知不觉就是一整天。
管事被安王耳提面命一番后,对许娆的反常举动尤为上心,得知此事后,忙不迭赶了过来,殷勤地问:“姨娘近来老是待在此处,可是喜欢这头猛兽?若是如此,小的即刻呈报殿下。殿下吩咐过了,姨娘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只要能让姨娘开心,什么要求都答应……”
他絮絮叨叨说着,变着法儿地向许娆证明安王有多在意她、纵着她。
许娆却是一反以往的随和良善,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很不喜欢这头畜生,我想活剥了它的皮,做成披风。”
管事从未见过许娆露出这般发狠的模样,愣了片刻,才小声提醒:“殿下前些日子才命人给姨娘做了七八件狐裘披风,都是最好的腋狐料子,全京城最好的手艺、最时兴的式样……这畜生毛色虽鲜亮,穿上身可未必暖和……”
“我不管,我就要它的皮。”许娆执拗地道。
这几日她想了许多,如果她当真狠不下心杀掉安王复仇,那就杀掉这头野兽吧,然后离开王 府,离开安王,回到她的故乡,回到父母的坟前,为他们守灵,就此了却残生。
管事不知她心头所想,但见她心意已决,不好再劝,便道:“若是寻常畜生,小的直接照姨娘的意思打杀了也不打紧,只是……这是忠勇侯府一年多前进献给殿下的,来头实在不小,小的不敢自作主张,处置前怕是得先问过殿下。”
“什么?”许娆惊住了,“一年多以前?”
“是。”管事点点头,一头雾水地继续劝慰道,“这事说来也简单,以殿下对姨娘的重视,只要姨娘肯开口向殿下提起,殿下必定会答应的。”
“等等,你的意思是,这头野兽一年多前才被送到王 府,而在更早之前,它一直属于忠勇侯府?”许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确认后,自顾自喃喃着,“阿爹阿娘是三年前被人害死的……也就是说,凶手不是他……而是忠勇侯府的人……”
许娆心里那块沉重的石头倏然落了地。谁能想到,令她辗转难眠的悲伤,竟是这般消弭无踪。先前她害怕与他对峙,害怕将那段血海深仇挑明,却险些让她恨错了人。
许娆只觉心口堵得慌,忽地撇下管事,提起了裙角,不顾仪态地一路小跑,向着王 府正院奔去。
她错怪了他,用自己的痛苦消耗了他,差点彻底失去他。她深深地后怕着。
她从未如此……想马上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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