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剑宗每年都会举办论剑大会,只有入门两年和两年以上的弟子才能参加。
之所以如此要求,也是出于对人身安全考虑。
不同于传统论剑,昆仑作为天下第一剑宗,不仅口号喊得狂傲,就连宗门比试也带着点狂野不驯在里面。
不分等级,不匹对手,不限时间。
凡是到场参会者,皆可任意发起挑战,被挑战之人应视其为荣耀,不可拒绝。比试时,除非一方认输,否则即便是见血,比试也将一直进行下去。
论剑场上有九长老坐镇,虽没有闹出过人命,但历年也不乏重伤者卧床不起,落了残疾,再也拿不了剑的弟子。
惨重的代价没有使人退却,每年参会弟子只增不减,就连隔着两个山头的神弓宗也要来凑热闹,蒙眼舞弓,以腿为箭,足为手,倒身朝天射彩焰,成了论剑前必不可少的开场好戏。
能让一群寻仙问道之人对输赢斤斤计较,只因论剑第一者,可得仙人指点。
仙人久居高山,往日除了九长老,任何人也无法靠近,如若擅闯,只有死路一条。因此每年的论剑大会,又成了登上仙山、接受仙人指点的唯一机会。
旭和十五年,正值立夏。
距离论剑大会还有半月,长老殿前的广场已然成了个比武场,剑光纷飞,利刃铮铮,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大会做准备。
除了仙人的徒弟。
刚借来的剑法整齐堆在怀中,厚厚一摞,几乎快要挡住视线。几缕发丝粘在脸侧,玄凝腾不出手去捋它,只能任它贴在通红面容上。
不知是否因为临近比试,今早藏书阁门口聚集了一堆人,把出入口围的水泄不通。
见进不去,玄凝只好跟在人群后面,排了一上午的队,在拿到了一本用油纸包裹的册子后,总算进到了寥寥几人的藏书阁。
气得她差点回去掀了那人的桌子,什么册子要摆在书阁门口发,耽误她一上午的练功时间。
正沿着山阶向上徐行,不远拐角处,有人正议论着今年大赛第一究竟花落谁家。
“应该是沭玉师姐吧,她去年若是没有旧伤复发,一定可以连续四年高居榜首。”
“可去年夺得第一的部狰师妹也是后起之秀中,而且我听说她是五长老的亲传弟子,能被那个女人看中,肯定不是一般人。”
听到面前人声议论,玄凝只道了声“借过”,刚要走过去,为首的高个女子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妙羽师妹,你比试准备得如何了?”
关于论剑大会,玄凝虽没见过,但光是听,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前年秋天入山,至今不过两年,她根本没有资格参加论剑大会,又谈何准备。
“师姐说笑,我入山不到二年,参加不了比试。”
几人面面相觑,接着狐疑瞅她一眼,开口便是晴天霹雳。
“可比试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是啊,今天早上刚张贴的名单,你不知道吗?”
她哪里得知,她一上午都在排队。
谁这么缺德瞒着她把名字报上去了,又是如何通过长老殿审查的?
不行,她要去问问。
玄凝匆匆道了别,抱着厚重剑法跑上九九长阶,刚抬腿踏入长老殿大门,便听到里面一声清脆剑鸣。
歪头一探,只看见大殿中央站着个蓝色身影,穿的是剑宗长袍,跟自己身上的款式略有不同,身形高挑,大概比她高出一个头身。软银束腰带间系着双结白玉,头扎双尾辫,转过身时,两股发带也旋晃,一双长而上挑的狐狸眼冷冷望着自己,嘴角渐沉寒塘,神情也愈发阴鸷。
习武之人对于她人否具备攻击性,有着下意识的判断,当下玄凝被她盯着,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都冷飕飕的。
此人好大的敌意。
可为什么?
“妙羽,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告知你。”
率先开口的,是坐在位置上的白发女君,弟子都唤她为放月长老,玄凝只觉得她亲切,便经常下山与她探讨剑法,一来二去熟络后,当面叫她长毛白猿也不会被揍,顶多挨几记眼刀。
但当着外人的面,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哪怕只是做做样子。
玄凝走上前跪下来,身旁的视线始终跟着自己,直到台上女君放话,那强烈的敌意才稍挪开。
“沭玉,你先下去吧。”
“哼……是。”
这名字有些耳熟,她在不久前好像刚听到过。
转眼见那位沭玉师姐拿剑离去,玄凝这才长舒口气,抬头问道:“她怎么一直瞪着我?”
放月长老赫笑了一声,似有些无可奈何,“说来话长了,你来找我应该是有别的事要问吧。”
玄凝将自己为何出现在名单上的困惑一一述说,殿台之上的人侧耳听着,端着茶盏轻抿一口,又默默放下。
“是我做的。”
“……”
玄凝不知是该庆幸刚刚没把“缺德”二字说出来,还是庆幸她坦诚告知。
“你来山上也快两年了,还从未看过论剑大会吧。”
的确,去年的论剑大会,她因天劫困在山上,错过了观摩机会,但话虽如此,观看和参加完全是两码事。
“长老,我能只看不参加吗?你知道的,我对第一不感兴趣。”
放月长老哑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倒还挺自信,那我就更放心你能打败沭玉,留在仙山了。”
“这和我留在仙山又何干系?”
对方料到她会这么问,叹气站起,望着殿堂顶檐垂落下的金光,“沭玉她当着九位长老的面,立下了封雪令。”
封雪令,说白了就是歃血令,在昆仑,每位弟子都有一次机会向长老提出要求,只要完成了封雪令,长老们便会满足其要求。
“她的要求是什么?难不成是要赶我走?”
“果然机敏。”
放月长老垂下眼帘,看着跪在光前的小女君叹道:“她认为你没有资格当仙人徒弟,所以这次论剑大会上,她若得了第一,你便不能再留仙山。”
还有这种好事?
玄凝正愁着搬不完山石,离不开仙山,离不开某位板脸仙人,没想到上天直接把机会送到面前了。
“你若实在不想参加,我再与长老们商议……”
“我参加。”
她眉眼激动不加掩饰,放月长老看得奇怪,不知唇边悦色是从何而来,只当她是好胜之心昂扬,便道:“那早些回去吧,论剑大会并非儿戏,你要做好准备。”
这话落到玄凝耳中,就成了早点收拾行李,准备搬来山下住,她起身抱着剑法就走,连身后的叮咛都没听见。
山下温暖,而明镜仙峰依旧雪皑皑一片。
剑法重重砸落在桌案,殿前殿内都不见银发仙人,想必一定又在静室修炼。
玄凝盘腿坐在案边,拿着剑法翻来翻去时,余光瞥见了夹在最中间的油纸袋,她小心扶着压在上面的书册,将油纸袋抽了出来。
这个害她平白浪费时间的册子,也不知道印的是什么武功招式,这么薄一本,都还没有指甲厚。
包装的还挺隐秘,总不能是什么不外传的秘籍,不然发册子的那位师姐也不会犹豫是否给她。
纸袋一撕就开,玄凝将册子拿在手上打量,很轻,很薄,感觉没什么内容,淡黄封皮上只印有两个字——《鸾鹤》。
看起来像是剑法名称,她随便翻开了一页略览,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掀开第一页,从头开始看起。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武功秘籍,这是话本册子。
行文通俗易懂,大概讲了仙山上的白鹤与同住的白鸾相知相伴的故事,她已太久没有看过除古文武籍外的书册,因此看得津津有味。
越往后翻,她嘴角越收不住的上翘,就连耳根也渐抹了层桃粉。
[鸾鹤春夜相缠,鸾抚羽端轻唤“师甫”,鹤红目而低吟,拥入鸾山,双双失神颤眉,偎春心,唤“适行”…]
玄凝猛地合上了册子,目光怔怔,盯着封皮上的苍劲字迹缓神。
巧合吧,一定是。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紧着刚才的地方看了下去。
[**漱芳,声声漫漫。事了鸾欲离去,鹤噙尾含泪,欲说还休,现雌身,教鸾以翼侍…]
手里的册子跟烫手山芋似的丢在案边,玄凝红着耳朵盯了一会,又拿起来扇风。
见鬼。
谁人如此大胆,胆敢写仙人的艳俗话本。
名字相同是巧合,但这现雌身,就差把镜释行名字写上去了。
因仙人久居高山,不常在宗门走动,山间流传着许多关于仙人的传闻,其中有一条最离谱,但也流传最广——
镜释行是阴阳同体之仙身。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玄凝嗤鼻一笑,只觉得荒诞无由。
后来听得多了,她都想扒了镜释行,看看是否真的如传闻所述。
手中扇动忽然停顿,既然白鹤是镜释行,那这个白鸾是谁?
师徒,同居同住……
玄凝猛拍脑门,试图让脑海里的内容赶紧消失掉。
“不是我,一定是师姐自己想出来的人物,巧合罢了。”
“什么巧合?”
清冷声线带着一丝迟疑,冷不防地从门口传来,吓得她连忙把手里攥着的册子藏在了衣摆下面。
“没、没什么。”
隔着围屏,身影站在门口如松柏挺拔,也不知道来了多久,看到了什么。可能是刚看了当事人的话本,玄凝总觉得心虚,来人不发话,她也就缩头作鹌鹑。
不一会,来人于风中轻叹,“你可否,帮为师一个忙。”
他这是到了话本中提到的混沌期,阴阳不稳,打算借助白鸾之力固仙身?
这不太好吧,她如今算来也不过才十岁……
“师甫,我还小,你找别人去帮你吧。”
“……”
“好。”
那挺拔松玉抬脚就走,她犹豫了片刻迅速起身,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山路时缓时陡,银白身影款款如月色,玄凝一路紧贴着树丛尾随其后,殊不知她引以为傲的鸿羽步法,早就一声不落的传到仙人耳畔。
山南有落阳,深翠雪松高而直挺,林中植被繁茂,气温回暖,昆虫也多见。
眼见着身影改道山路,沿着山坡走了上去,玄凝心中直嘀咕,他到底要去哪,这也不是下山的路。
好奇心作祟,她挥了挥盘绕在身边的密虫,蹑手蹑脚爬了上去,刚到坡上,却见身影站在坡下,吓得她连忙蹲身趴下,活像一只塘边乘凉的田鸡。
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居住,镜释行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他是要效仿昆仑山神,以日月光芒为裳,以朝暮尘露为裙,吸天地之精,化原身修行以稳仙体?
正当玄凝纠结是否该离开,一声幼猫嘤咛,从身后头顶传来。
她浑身一僵,探头见坡下已无仙人身影,心便凉了大半。
当下的姿势,着实不甚雅观,玄凝硬着头皮回眸,果不其然,那洁白无瑕的仙衣正纹丝不动的立在眼前,害她心跳快要飞出九霄了。
“……起来。”
“哦。”
手上沾了点尘土,她刚要拍掉,却猝不及防被塞了什么东西在怀里,软软的,还会动。
定睛一看,是几只小猫崽子,虎纹短毛,眼睛都还没睁开。
“小猫咪!”玄凝两眼放光,搂紧了臂弯生怕它们爬掉出去,“从哪来的?它们的母亲呢?”。
“母亲……被蛇吃了,为师驱走了蛇,但幼猫尚且未睁眼,留在这里怕也活不久。”
她仰起头,正想问他何时这么好心,嘴角笑容却连着目光一同愣在脸上。
太阳没从西边出来,那一向矜持孤傲的仙人居然红了眼眶鼻头,垂眸凝望的眼中似有明朗闪烁。
“你……怎么哭了?”
仙人目光不自然地朝一旁挪去,旋即答道:“没有。”
说完,一滴泪从脸颊流下。
“……”
玄凝皱眉走近一步,“出什么事了?”
对于她突然的靠近,镜释行退后了一步,轻摇下颏,转身道:“无事……”
他嘴上说着无事,眼泪倒是流个不停,转身离去时的苍白背影稍显狼狈,玄凝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步履已经跟在身侧。
“师甫是为它们失去母亲感到难过?”
不知道是刨根问底的架势让仙人招架不住,还是他不想搭理她,她刚问完,镜释行反而加快了步伐,颦眉抿唇,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只是他终究没有御剑飞走,给了小女君有机可乘的机会。
路边高草忽倒,眨眼间,玄凝抱着猫挡在他身前,仰头又问:“那是为什么?你混沌期到了?”
怀中猫咪正嗷嗷待哺,喵叫不停,面前仙人却忽的转身抬袖,打了个婉转的喷嚏。
“……”
仙人,也会打喷嚏。
可能是听到了她没憋住的笑声,镜释行白净的耳根都微微泛红,她刚要笑他,又是一声喷嚏。
这下就算她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接连一串的喷嚏后,镜释行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她怀中道:“离我远些……为师对猫毛感到不适……”
哦,原来他猫毛过敏,所以刚刚来找她,是为了此事。
玄凝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却跟个站桩似的钉在原地,丝毫不打算挪动。
“这算是软肋吗?”
要是把他跟猫关在一起,那岂不是……弑仙。
她的那点坏心思全写在脸上,镜释行喘气微微,抬手金光明灭一瞬,便将她的幻想全都打破。
他居然施法把猫毛全都褪了。
玄凝抿眼望着,用平淡到不能再淡的语气,“山上冷,它们又小,你把人家毛都褪了,是想亲自为它们暖窝吗?”
没了猫毛,仙人很快直起身,清朗面容重回淡漠,跟方才那个需要人抚背才能呼吸的仙人简直判若两人。
眼看着他一步步靠近,玄凝不禁慌神后退:“你想做什么?”
俊冷面庞上还有未消的薄颊粉云,他俯身抬指,玄凝认出那是要施诀的手势,吓得闭紧了眼,“师甫我错了。”
想象中的寒冷没有到来,她眯眼偷看,发现镜释行正在往怀中猫崽身上施诀。
“遗火决,可护它们不受寒冷侵扰。”
她都没问,他就自顾自答了。
闻言,玄凝这才放心睁开眼,谁知刚好对上镜释行抬起的目光。
眼神交错,她清楚看见对方眸光动了动,接着听见一声几分埋怨与无奈的叱责。
“逆徒。”
“……”
反驳的话一句也没想出来,玄凝心虚地低下头,小声道:“对不起。”
不管仙躯是否会因此湮灭,她都不该拿他人性命开玩笑,看热闹。
见她认真悔过,镜释行也没再说任何话语,即将触碰到发丝的手停在半空,始终没有落下。
回手收袖,负而缓离。
脚步声随之跟上,玄凝望着怀中苦苦思索,半刻,抬头问身前:“师甫,那它们吃什么?山上没有它们可以吃的。”
“有。”
他语气斩钉截铁,甚至没有一丝犹豫,玄凝又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就在她庆幸仙人不会读心术时,镜释行却忽然皱眉转过头,没了温度的银灰瞳孔倒映着一双惊慌躲藏的眼眸,谈不上锐厉,却也算不上无澜无波。
“论剑大会,你不能去。”
本章私设:
混沌期:出自文中《鸾鹤》一书,指阴阳失衡,这里特指雌雄同体的仙人,进入混沌期后,无法长时间维持阴或阳的状态,阴阳混乱身心皆受折磨,只能依靠外人(物)帮助解决。
《鸾鹤》:免费话本,凡剑宗弟子皆可领。内容讲述了仙山上白鸾和白鹤师徒二人的情爱纠葛,行文流畅,通俗易懂。有小道消息称,白鸾和白鹤的原型皆来自仙人,而话本作者是仙人的忠实粉丝。
————
男二线很重要,不能一笔带过(长公主的线也很重要,后期同样会描写)
因为这几章男主出不来,放个小剧场在这(不影响正文,可独立观看)
小剧场《四季·春游篇》
——之《关于面首》约2K+字
是《春末夜》的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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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忙完清明祭典,到了月中时拉着美人一同出去游玩,哪只回来途中,被一位个子才到腰的男孩拦了下来,问她是否是世子殿下。
玄凝自知自己早就家喻户晓,被人认出来也不稀奇,但被一个豆蔻模样的男孩当街拦路,倒还是头一遭。
可能是因为自己今天是私人行程,没有带侍卫出门,不然放在平常,这小孩早就被拉走审问了。
见她欣然承认,小男孩面露喜色,拉着手就道:“等我长大了,要做姐姐的面首,侍奉姐姐。”
“……”
“……”
玄凝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人,果不其然,脸色快赶得上染缸了。
“咳咳。”她干笑了两声,“你小小年纪怎的就念及这个。”
“我听阿媫说,只要做了世子的面首,就可以享一辈子衣食无忧,所以我想做姐姐的面首,这样就不用每日洗衣做饭挨板子了。”
小孩边说边摊开了掌心,即便已是暖春,那被水泡肿的乌紫冻疮却还是没有好转迹象。
看着那双小手上的沧桑,棠宋羽垂眸望着指间,倒也消了几分醋意。
以前每到冬月,因作画而长时间暴露在寒冷室内的手,就会长出三两寒疮,即便上药消去,但一到结冰期,又是满手疼痒。
他深知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但……若因不想受苦就起了攀附权贵的心思,日后荣宠不再,重归一身潦倒,岂不残忍。
况且,他不愿与旁人共侍,也不愿看她与旁人亲昵。
正踌躇想着要如何劝说小孩打消想法,身边的女君却微微弯腰,亲昵地握住了那双小手,叹道:“瞧这手冻得,都不成样子了。”
棠宋羽:“……”
不等他炸毛,玄凝斜眸望道:“可是世子不知心疼人,即便是貌美娇气的君夫,也要为我搓衣调羹。”
美人楞了眉眼,似是回忆起什么又恼羞低下头,换来她唇边一抹笑,转头问:“当面首与在家中无异,这样,你也想做世子面首吗?”
小男孩微抿着嘴,弯而纤长的睫毛眨落,光滑眉头也皱出了川纹,看样子很是纠结。
等她直起身,那小孩又连忙拉住她,“我想!姐姐,我想当面首,我想为您搓衣调羹,浇花种菜,只要你不罚我板子,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样都没能打消他的想法,传闻是把她说得有多好,才会给这些人不切实际的幻想。
无奈,玄凝只好摸着男孩的头道:“你要不换个志向?比如乐师,画师之类。”
她本意是想让他学个技艺傍身,谁知小男孩瞪大了眼睛,欣喜道:“是只要我成为乐师或画师,姐姐就会垂幸我吗?”
“她不会。”
玄凝笑着转眼,望着擅自替她回答的美人,默默抱手看戏。
“你的容貌与红阁男子别无二致,她看不上。”
“?”
等等,怎么就开始攻击人家长相了,他还是个孩童啊。
棠宋羽盯着愣怔的孩童继续道:“别说是世子,就是寻常富贵人家,也不缺你这张脸,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以貌侍人的念头。”
“……”她早就发现了,越是漂亮的美人,嘴毒起来越是不饶人。
“但你的手长得很适合学弹奏,最近东坊葙音在招学徒,你可以去试试。”
小孩眼泪水都涌出来了,听到后面一句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哽咽道:“真的吗?管吃住吗?”
“……貌似不管,不过我知道城西有一处宁心堂,是世子所建,专为学徒提供免费食宿,不过人额有限,你早些抉择才行。”
玄凝微微垂眼,好熟悉的字眼,等等,那不是……
小孩一听人额有限,连忙抹了眼泪道谢:“多谢世子姐姐,不过我要先回家问过母亲意见才行。”
他没走两步又扭头问道:“姐姐,若我能当上学徒,成为乐师,到时候可以去您府上弹奏吗?”
女君垂眸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得了满意答案,小孩屁颠颠的跑开了,玄凝转身正要问他怎么用容貌打击人,美人却撇也不撇眉眼,冷飘飘地从眼前晃过。
她敛眉一笑,步伐不疾不徐跟了上去。
“宁心堂,这名字取得不错,知道把我放在前面。”
城西哪有什么宁心堂,不过有一套当初成亲时送他,之后也没怎么住过的空闲别院。
先贬低对方容貌让人心生沮丧,再指出优点,给他选择的出路。虽然有些过激,倒也不为是个好法子,尤其是对于油盐不进的人。
“做善事还要借我之名,日后你的功德都归我,来世做不成人了可怎么办。”
他眉眼淡淡,却也将余光倾靠。
“我本就是殿下的……”
“……”
“…………”
“你怎么不说了?”
她眉眼笑意实在过于夺目,棠宋羽停下脚步,侧首道:“若真的有来世,我愿意将所有善意倾囊散净,为殿下行积无上功德,助你生生世世,金尊玉贵,万事无忧。”
置身喧嚷闹市,他的声音并不算多嘹扬,但因距离足够近,字字句句都重落在心间,砸的她心绪泛滥,眉眼动容的一瞬,玄凝都忘了这里是繁华长街,俯身就要去亲人。
美人只手抵着额间,在她眉心轻按着红尘。
见亲不到,玄凝便想去拉他的手,指尖才刚碰上,美人唇边一声冷哼,再次躲开。
“你摸了别人,还想碰我。”
“?”
这美人态度转变的太忒突然了点,明明刚才还含情脉脉的说着温情话,怎么现在就突然开始算账。
而且,她摸谁了?
细想出游途中,除了他,也就只摸过小孩子,棠宋羽总不至于连十岁孩童的醋都吃吧?
玄凝正想求证,面前美人却又直身走开了,只是步履缓缓,像是在等她跟上来。
指尖随脚尖落地,一下,又一下敲击在手臂侧弯,三声轻闷之后,那人身影定格在黄昏幕布里,立与庸碌人群中,回头时,甚至不曾张望,就循着她眸中几分戏谑和坚定径直走来。
不等他走来,玄凝放下胳膊,负手朝他走去。
两岸梅杏正盛,重重粉花迷离,目光交织缠绕,她举目接过伸来的手,倏尔跳起与花枝比高。
金铃脆响,棠宋羽始终无奈地看着,等她何时跳够了笑着靠在肩上,才牵着手,将归家路途继行。
“君夫怎么谁的醋都吃,不就是摸头握手,瞧你神情阴沉的,跟我占了人家便宜似的。”
“……你许了他允诺。”
“有吗,什么允诺?”
“殿下允诺了他日后与你相见的契机。”
噢,原来是最后那句。
“哄小孩的话,你不说我都忘了。”玄凝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允诺棠棠的事情,可比那几个字多上千倍。”
他神情没有太大波澜,抓住她的手放在手心牢牢攥着。
“嗯,我都记得。”
看样子是消气了,玄凝收回目光,心底忍不住道:“比小孩还好哄。”
指尖有意或无意,摩挲在突起掌节带来轻痒,棠宋羽垂眸望去,将她的小动作净收眼底。
他的手如今被养的很好,即便在过去的腊月寒冬,也未见半点紫红。
毕竟是要侍奉人的东西,总该爱惜养护些。
她是这么说的。
不等陷入指尖柔情,身旁女君见周围没有别人,忽然踮脚附耳。
唇边轻倚花香,惹得美人红了耳根净是羞。
“殿下又从哪听来的……”
“不是听来的,前几日因祭典一事去了娲祖庙,壁画上的神蛇不仅阴阳同体,蛇腹之下还是双数,当时我就在想,要是我也能跟画上一样就好了。”
“……”
他不知道该作何语气,干脆连“为何”也不问,听她续笑把妄想碎念。
“我的腰腹力量还是可以的,别说两个时辰,就算是两天我也不觉得累。”
“一想到棠棠哭的梨花带雨在身下被……”
棠宋羽皱眉虚捂住了她的嘴,用一直空闲的手。
“回家再说。”
她晃了晃笑眼,鼻尖轻蹭在掌心,“遵命,世子夫人。”
声音与重影渐远,最终汇与识海,成了春末之夜最荒唐的梦。
(春季篇en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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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Chapter.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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