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婚典,鸡鸣时分的天还昏黑未亮,红福庄上便紧挨着亮起了灯火。采买伙计提着灯笼出入后门去赶早市,连换岗的侍卫都哈欠连连,帮着家丁扶梯挂彩灯。
众人虽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也因是世子成婚未敢懈怠。
婚典一切布置都按照玄家庄主的吩咐,井然有序地进行着,而世子殿下本人正抹着剑刃,将袭来的寒风挥斩在孤松霜叶下。
惯例温习完剑法,玄凝一回头,便看见玄遥正抱着手炉站定在院门口。
“阿媫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许久未见你习剑,想看看你的剑法是否精进。”
因过往经历所致,玄遥的身子受不得寒,眼下还未见初雪,便已经穿上了绒斗,玄凝一靠近便闻到一股浓郁馨香,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她腰间悬挂的香囊里又添了白芷粉。
“阿媫如今看了,觉得如何?”
“我虽不懂剑法,倒也能看出你出剑有气,谁又惹凝凝不高兴了?”
“没谁。”玄凝低头收回了剑,“我只是气我失言,触及他人心事。”
她未提名字,不过只看了一眼脸上神情,玄遥心中便已知她所说是何人,“他还在怨你?”
“不,他从未怨过我。”
玄遥垂眸叹了叹气,“男子向来心眼小,他若憋藏不说,你又怎能知晓他心中的怨念几分深浅。”
“他不想说,我也不能逼他说出口。”玄凝收回视线,转眼道:“罢了,先不提他,阿媫找我可是有要紧事?”
“不是要紧事,但我想你一定等得焦急。”
能让她等得焦急的事情,还是有关于棠宋羽,玄凝沉了声问道:“难道是找到他了?”
玄遥微微点头,她唇角勾扯出弧度,只是脸上丝毫没有笑意,反而更加冷冽。
“那还真是喜上加喜。”
“不算喜事,我们的人去晚了一步,他已经死了。”
“死了?”
玄凝皱眉问道:“怎么死的?”
“被人一刀砍下头颅,扔进红河下游了。”
“呵……黄靖宗可真会心疼孩子,是怕他落到我手里,会比这还惨吗。”
当日进到长公主寝殿,入眼种种皆是他被羞辱过的痕迹,玄凝被怒火蒙蔽,以为一切都是长公主所为。
只是后来经过细想,她才觉得不对劲。
她进门后,长公主惊愣在床边,离趴在地上的棠宋羽有着数十步的距离。那在门外听到的几声掌掴,显然不是出自她手。
不知为何,小孩手里握着的青玉茭沾着血迹,玄凝以为他是受长公主逼迫,虽出腿绊倒,却也丝毫没有怀疑过。
然而就在她给神志不清醒的棠宋羽喂药时,冷好的温热汤药送到唇边,他却惊恐地捂住嘴巴,还出手把她手里的瓷勺打掉。
瓷勺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玄凝只得掰开他的手,一口一口喂下去,等到喂完,她捡起来碎瓷颦眉端详,不知他为何抗拒勺子,却不抗拒她的唇。
在棠宋羽躲她那段时间里,玄凝带着些过冬衣物,去了一趟收容后庄孩童的行义堂,小孩得了好处,纷纷讲起后庄争宠乱事。
在孩童的口中,她才得知青玉茭的真正用途;也是在孩童口中,她才知道那日在东宫所见的男孩,是黄靖宗身边最得宠的孩子——裘送。
提到裘送,那些孩童脸色都变白了几分,甚至有人直接哭着跑开。
“凡是被大人垂幸过的人,都会被他单独叫去房间,青玉茭伺候。若是敢有反抗,便直接让下人扒了衣服,对其拳打脚踢,甚至强迫喂其溲物。先前有一位得势的新人与之叫嚣,下场极惨,尸体被拖出去时,连肠子都挂在外面。”
玄凝听的眉头紧皱,她不敢相信一个孩童心肠竟如此狠毒,更不敢想象,棠宋羽在他手下究竟遭受了什么。
如今她的报复还没实施,人就死了。
“真是可惜。”
虽欲以其人之道,加倍奉还回去,但玄凝望着那张发白泛紫的小脸,半晌头也不回转身道:“从哪来的就还哪去,别放在辰宿庄扰他清梦。”
从地牢回到院子时,红姑面前的桌子上,连就着茶水吃的点心都空盘了,看起来已经等了许久。见她过来,等得焦急的脸上又立马堆满笑容。
成亲流程繁琐,玄凝不可避免地犯了困,捧脸出神之际还在想:“也不知棠宋羽是如何耐心听完的。”
红姑像是看出她心不在焉,咳咳清嗓道:“世子殿下可知今日教世子夫的人是谁?”
玄凝漫不经心抬起眼问:“哦,是谁?”
“房鼠生。”
她果然来了精神,“就是那个只教导男子房中术的房鼠生?”
“是的……哎哎?殿下你去哪?我还没讲完呢。”
“本君突然想起来有要事,红姑既然喜欢庄上的茶点,不如再吃些。”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房鼠生,久闻他长相平平,但精通侍奉之道,无论是步天楼还是后华庭,几乎每年都要请他去座论授业。
一想到棠宋羽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地听着房中之术,玄凝心中想笑,便连从早上一直沉着的嘴角也扬了起来。
既然只教授男子,她若直接从闯进去,定是看不到想看的画面。
于是,玄凝蹬身跃上了院墙。环视一圈发现院中并无人后,才纵身跃下,猫着身子偷偷摸摸靠近棠宋羽的屋子。
房间内,棠宋羽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望着面前的一盘杏仁,不解问道:“这又是……”
房鼠生拿了一颗杏仁在指尖,“这些杏仁是先用冷水浸泡,再倒进温水里慢慢煮沸过的,这样它的表皮就比较容易剥落,就像这样。”
他揉搓了几下,那杏仁果然被拂开了一层外壳,露出里面淡白的果肉来。
“……”
可以的话,棠宋羽不是很想回忆。但某些画面和声音往往不通人意,跳出脑海反复萦绕,使得泛红耳根愈发娇艳。
“我是要把这些杏仁……全部用手剥开吗?”
“不,这太简单了。”房鼠生笑了笑,“不过也算你猜对了一半,你的确是要将这盘杏仁的外皮剥开,不过,不是用手。”
“那是?”
房鼠生又捏起一粒,不过这次他送到了张开的嘴中,“用嘴和舌头,不可以用牙齿咬。”
“?”
棠宋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声嗦响,房鼠生将一颗白净的杏仁吐到了掌心,唇缝中还夹着完整的杏仁果皮。
“……”
这已经不是教导了,是单纯展示。
“准夫人试试,放心,很少有人第一次便成功,而且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失败了也没人笑话。”
话说到这个份上,棠宋羽犹豫着拿起一粒放入嘴中,不过他面子薄,用手掩住了半张脸,还要转过头去。
煮过的外皮本就容易松落,遇热后更甚。含着的杏仁再次浸温,卷起舌尖用力一辗,杏仁便偷跑了出来。
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见他初次尝试便能成功,房鼠生乐呵呵地笑道:“哎呦,准夫人果然是有福神祝佑,天资过人,日后的内室之宠定是绵绵不断啊。”
棠宋羽又红了脸,这么教下去,只怕他脸上的温度一时半会儿是降不下来了。
绵绵不断?
什么绵绵不断?
玄凝猫在门口,里面人说话声十分模糊,跟含了口水似得咕噜噜闷响,害她蹲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没听清,便佝偻着身子,伸手想要把窗户纸捅破。
“殿下,你在做什么?”
门口忽然传来吴关的声音,几声略微急促的脚步声后,棠宋羽拉开门,只看见吴关挠着头望向远处山池。
“她来了?”
“是啊,不过殿下一听到我叫她,撒腿就跑,身影连蹦带跳比兔子还快,嗖嗖嗖的就不见了。”
棠宋羽神情有些失落,双颊上的红晕也淡下去几分,“她既不想见我,为何还要来……”赠他空欢喜。
房鼠生闻着动静也出来凑热闹,“准夫人这是在跟世子殿下闹脾气?”
外人面前,棠宋羽矢口否认,但房鼠生见多识广,即便不问,心底横竖一推测便也跟明镜似的。
“准夫人,我且问你,在你心中何为‘夫’?”
棠宋羽刚回房坐下,被他突然问了话,沉眉比划着字形,“承君恩,伴君侧,扶持君业?”
“你说的是夫纲,而我问的,是你心中关于‘夫’的解意。”
他心中的解意?棠宋羽垂眸思索了半晌,摇头道:“抱歉,我对它未曾有过解读。”
房鼠生失笑,叹着气道:“所谓‘夫’字,就是带着枷锁的人呐。”
“是人总会有脾气,但为夫者被枷锁缚颈,生为君决,死为君行,若想长久好过,便只能察君言色,话语行三思,幽夜消嗔怨。”
棠宋羽自小寄人篱下,来王都遇到不公之事后,更是处处谨慎,何尝不懂察言观色,又何尝不知忍气吞声。
指尖捻起一粒杏仁,棠宋羽凝眸打量片刻,默默放到嘴中,齿间咀嚼了几声便咽了下去。
杏仁祛了苦,但他心中仍泛起涟漪。
“嗯。我知道。”
“知道便好,我听闻世子殿下不近男色,光是这点就够准夫人偷乐了,殿下宠爱准夫人,偶尔闹闹脾气也能增进感情,不过也要看准时机服软才好,若是互相僵持,这感情可就成了秋叶,在风雨中飘摇咯。”
原先的小剧场不是很满意(换了个主题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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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Chapter.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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