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得,这下是真走不了了。

张牧咬牙切齿地瞪了明瑾一眼。

他就没见过这么爱自找麻烦的家伙!

但他还是主动上前一步,挡在兄弟身前,横眉竖眼地对那混混头子道:“恰好路过而已,你有什么事?”

“哟,张公子,也是稀客啊,”那混混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善罢甘休,继续嬉皮笑脸地对明瑾招呼道,“之前明老爷给了咱们兄弟几个不少酒肉钱,不过嘛,这都过去大半年了……”

明瑾暗道:果然是上门打秋风的。

就算这次他不站出来,这帮人为了要钱,肯定也会主动找他麻烦。

万一自己到时候再孤身一人,那可就真麻烦了。

明瑾对他爹这种暗地里替自己交保护费的行为早有察觉,不然这半年在书院,他也不可能过得这么平静——假如不算魏金宝没事找事的话。

但他并不赞同明老爷拿钱消灾的理念。

豺狼本性贪婪,喂饱了一次还有下一次,继续纵容下去,只会把他们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

就比如站在他面前的这几位。

“你们要多少?”明瑾懒得听他继续逼逼赖赖,直接打断他问道,视线却忍不住朝着他们后方的荀婴身上飘去。

这家伙看起来比张牧小一些,倒是与他年岁相仿。

脑袋小小一个,四肢却格外纤长,瘦得像是山涧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孤零零一根青竹,被几个混混挡住大半身形,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像他们这个年纪,正是青春好动的阶段,家里都会特别准备色彩鲜艳的松快衣裳,穿着好看出挑,又方便活动。

但荀婴却只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黛青色旧衣,领口严丝合缝地扣到最顶上,长袖及地,腰身也过于宽松了。

若是成年人如此扮相,倒还能夸赞一句衣带当风,名士风流,但放在荀婴身上……

简直像是小孩偷穿大人衣服,明瑾心想。

看了都替他累得慌。

似乎是注意到了明瑾的目光,荀婴原本略微低的头飞快地抬起,正巧和他对视一眼。

不等明瑾朝他露出笑容,他又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垂下了眼眸。

……切,怪人一个。

明瑾脾气也大,顿时有点儿不愿搭理他了,直接扭头对那些混混道:“你们报个数吧。”

混混头子和周围人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明大少果然爽快!咱们兄弟几个也不要多,就这个数,怎么样?”

他竖起三根指头。

“要是明少暂时给不出来,那就跟咱们去酒楼坐一坐,叫你这缺眼的老仆回家里拿钱,如何?”

张牧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这明晃晃的威胁,和绑架勒索有什么两样?

“你们——”

他正要开口怒斥这帮人恬不知耻,就听明瑾笑了一声,语气轻快道:“早说嘛,多大点事儿。”

“来文叔,快快拿三个铜板给这位兄台,钱记我账上,不够我这儿还有。”

“好嘞少爷。”

文叔笑呵呵地应了一声,看向明瑾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宠溺。

他慢吞吞地松开牵着骡子的绳索,作势伸手探入怀中掏钱,嘴里还喃喃着什么“少爷心善”,听得人莫名火大。

混混头子的面色登时难看起来。

但他到底顾忌着明家在江南的势力,只狠狠瞪了一眼不识好歹的明瑾,上前一步,狞笑着揪起那牵骡老头的衣襟,恶声恶气地威胁起来:

“老货找死是吧,三个铜板,打发要饭花子呢?还是说另一只眼也不想要了?”

他比文叔高了足足一个头,左臂上还纹了只张牙舞爪的黑虎,逞凶时乍看声势响亮,十分唬人。

旁边的小弟都哄笑起来,抱着膀子看起了好戏。

张牧拼命朝身后使眼色,示意后面的人赶紧去找帮手来。

余光一扫边上,这傻不愣登的大少爷居然还在坤着脖子,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真是见鬼了!他绝望地想。

但那混混头子,却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样游刃有余。

他本以为凭借自己一身力气,可以轻轻松松把这年老体衰的独眼老头拎起来,好生教训一顿。

只要注意分寸别闹出人命就行,最好再把明家那位大少爷吓得屁滚尿流乖乖交钱。

可他脸皮抽动,暗中用力了半天,差点咬碎了一口牙,面前这头发大半都已花白的老头,却依旧见鬼的纹丝不动!

那双老布鞋仍稳稳地站在地面上,就跟生了根似的。

混混头子额角青筋暴起,气喘吁吁地低头一看:

这老头其貌不扬,小腿肚子竟犹如铁疙瘩一般,其上青筋虬结,凌乱交错着几条蜈蚣粗细的狰狞伤疤,像是两条深深扎根在地下的枯瘦老树根。

“喏,少爷给你的三枚铜板。”

文叔终于把钱掏了出来,整整齐齐码在长满粗糙厚茧的手心,这才慢吞吞地递给了他。

末了,又拍了拍混混头子的胳膊,语重心长道:“少爷心善,你拿了钱,就莫要再为难其他学子了。你还年轻,悔改罢!”

混混头子一把将他的手打飞,三枚铜板叮当落地。

“老头好胆!”

被一群小弟注视着,他自觉丢了面子,怒火顷刻间燃尽理智,也顾不上什么分寸了,忍无可忍地抡起拳头。

眼看这嚣张老头的鼻梁就要被一拳打断,他面露喜色,文叔却微偏了下脑袋,险之又险地与他的拳头擦肩而过——是巧合么?

混混头子来不及思考。

一晃神的功夫,他的手腕便已被人捉住。

陡然一阵分筋挫骨的剧痛从腕骨处传来,他大叫一声,被拽得一个踉跄向前扑去,文叔趁势一扭身,抬起老布鞋,轻巧一个勾脚点在他腿弯,他便当场以头抢地,摔了个七晕八素。

“…………”

周围一片死寂。

其他混混呆愣了数息,立马抄起棍棒砖石,嗷嗷叫着扑上来要为老大报仇。

文叔叹了口气,扯开上身那件薄薄的粗麻布衫,脱膊露出了遍体花绣。

那青墨红郁错落的一身花锦,似鲲鹏落彤云,青龙卷海潮,看得张牧目不斜视,当场情难自禁地高叫了一声好。

一炷香后。

张牧张大嘴巴,看着躺在地上呻.吟的混混们,再抬头看看那位自己一直嫌弃不已、觉得老得都快掉牙的瞎眼老仆,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

文叔慢吞吞地脱掉布鞋,掸掉鞋面上的灰尘,又用苍老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把衣衫的扣子一个个扣好,俨然一副老态龙钟模样。

但张牧却再不可能把他当一个寻常老仆了。

他一脸敬畏地问明瑾:“你家从哪儿找来的这位高人?”

“文叔以前可是从过军的,我爹到现在都还是按照军中百长的职级给他发放月俸。”明瑾不无自豪道,“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太厉害了!”

张牧的眼睛嗖地一下亮了。

他这个人,对读书学习有多不耐烦,对习武打仗就有多热衷。

老天也未薄待他,赐他一身天生神力,未满十四便能拉四力弓。

奈何云英书院只教软绵绵的君子六艺,随着张牧年岁渐长,连射御课的老师都教不了他什么了。

张牧一直为此耿耿于怀,觉得要不是有明瑾李司他们在书院,上学对他来讲纯属浪费时间。

还不如早点入伍赚军功,说不定还能光耀门楣呢。

结果这话被他老爹张淼听到,张牧差点被打断腿。

从此张牧再不敢提这事,连想让家里帮忙请个习武师父都不敢张口,生怕他老爹再抄起笤帚骂他不知死活。

但文叔不一样啊!

文叔是明家的忠仆,他老爹也见过几次,是过了明路的。

假如他跟随文叔学习武艺被老爹发现,完全可以拿明瑾当挡箭牌——不对,是借口。

张牧看向明瑾的眼神一下子就热切了。

更何况,文叔不仅武艺高强,还有这样一身好花绣!

大丈夫当如是!

明家只让他当个牵骡提囊的老仆,实在是太浪费人才了。

明瑾:“…………”

他一阵恶寒:“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明兄,”张牧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言辞恳切,“咱们是好兄弟对吧?”

明瑾警觉地退后半步。

“得分情况。你要干什么?”

张牧张了张口:“我——”

“多谢二位兄台和这位老人家仗义出手,”一道低哑的少年嗓音斜插过来,打断了张牧未说出口的话语,“在下荀婴荀元栋,此三文钱当物归原主。”

他说着,朝明瑾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又摊开手。

掌心之中,是被他用衣摆擦得锃亮的三枚铜板。

明瑾盯着他掌心的厚茧,本想问为什么大家都是同样的年纪,偏偏你却有表字,但想了想,还还是把疑问咽回了肚子。

娘说过,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不过他觉得荀婴这个举动很有意思,所以多问了一句:“三文钱而已,丢了就丢了,还捡它干什么?”

荀婴不答,只是看着他,默默地把手往前递了递。

张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最讨厌这种一看就读书把脑子读坏的小古板。

明瑾生怕他开口就骂人,赶紧拉了一下他的袖口,然后接过铜板,朝荀婴点头道:“钱我收下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荀婴嘴唇蠕动了一下,摇摇头,又躬身朝他和文叔行了一礼,言谈举止之间挑不出丝毫错处,“婴家中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这份恩情,婴定谨记心中,来日再报。”

说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望着他的背影,张牧感叹:“五十年之后,又是一个老丁头啊。”

明瑾并肩和他站在一起:“应该不至于。”

“为何不至于?”

“他长得比老丁头好看多了。”

“五十年之后他都是满脸皱纹的老头子了,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张牧说,“说不定老丁头年轻时也是风韵犹存……呃,我是说风度翩翩呢。”

说完,两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风度翩翩的老丁头,太可怕了。

根本没办法想象那副画面。

“但是宁先生就算老了,一定也是个儒雅风流的长者。”走在路上,明瑾突发奇想地说道,“就跟龚院长一样。”

云英书院的院长龚万,容仪端美,逸气轩昂。

年轻时入朝为官,还有人因此参他是佞臣。

直到后来他年岁资历渐长,又留了长须,那些对他容貌的诋毁和赞誉才一同偃旗息鼓。

刚入学时明瑾远远望过这位院长一眼,尽管龚院长年过五十,但老了的美男子还是美男子,笑吟吟负手站在面色僵硬的老丁头和一群老先生中间,依旧鹤立鸡群,望之令人心生好感。

明瑾对长相好看的人向来记忆深刻,所以一直记到今天。

当然,龚院长和宁先生比起来,肯定还是宁先生更胜一筹!

“是是是,你家宁先生永远是天下第一好,行了吧?”

张牧随口敷衍了一句。

眼看着离李司家不远,他立刻打起精神来,把之前被荀婴打断的拜师想法说出了口。

文叔有些为难:“张公子要是想跟着我学武艺,我倒是没意见,但我毕竟是明家的人,成不成还要看少爷的意思。”

明瑾还没来及说话,就被张牧一把捂住了嘴。

“明瑾他同意了!”张牧拔高声音道,不顾怀里明瑾拼命的挣扎:“唔唔唔唔!”

明瑾眼睛瞪得老大: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文叔的表情也很有些一言难尽,委婉道:“张公子哪里的话,折煞老头子了。……还有,少爷他好像要被你捂死了。”

“啊?哦,哦。”

张牧这才悻悻然松开手。

“咳咳咳!”

明瑾一脚踹过去,怒道:“混蛋,你想闷死我吗?少在这儿替我自作主张,我告诉你,我不同意!”

张牧厚着脸皮跳开:“别啊,你都拜那个宁先生当师父了,怎么,不许我也找一个老师当靠山啊?”

“我都还没跟宁先生见过几次面呢。”明瑾嘟囔。

“什么?”

“我说,拜师可以!”明瑾扯着张牧的耳朵大喊,把张牧喊得脸都青了,“但是礼节不能少!还有束脩,赶紧准备齐全了再来,不然我可不答应文叔随随便便教你,对吧文叔?”

文叔看着气哼哼拿指头戳着张牧的自家小少爷,眼眶微热。

以他如今的身份,张牧愿意跟着他学武艺,已算是屈尊了。

但明瑾这番话,明显是还想要帮他挣个师徒名分。

明君在上,慎于择士,务于求贤。*

他看着长大的小少爷,果然是……

文叔使劲儿眨了眨眼睛,笑呵呵地应了一声。

张牧泄气道:“好吧,我知道了,回去就叫人准备。”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李府大门,忽然轻咦了一声:

“李家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错,只有小明不知道家里给自己安排的第一志愿是皇帝[狗头]

*苏轼《上皇帝书》

**出自《幼学琼林·卷三·珍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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