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焰挑了眉,盯着床上的人。
他双颊都红透了,却也不及眼尾桃花色,眼中波光映着灯火,委屈,骄纵,还带着一丝不知从哪儿来的有恃无恐。
与平日大不相同。
却勾得她心硬生生一荡,不得不干咳了数声。
他在胡说些什么?
“朕看你的胆子,是要捅破天了。”她低声道。
床上的人迷迷糊糊,神色都不清明了,手指却还绕着她裙上一根飘带。
“嗯,是这个模样。”
“什么?”
“爱训我的模样。”
“……”
许清焰将眉梢按了又按,嘴角绷得紧紧的。
“罢了,看在你身上不好的份上,朕不和你计较。”
正逢苏长安送了凉水进来,她一边起身,一边回头吩咐。
“叫两个侍人进来吧,替他将身上擦擦,要手脚仔细些的。若是没有用,再想别的……”
话到一半,却顿住了。
裙上的飘带让人攥得紧。
嫣红的纱,缠在白皙指节上,固执得很。
她低下头,撞上了一双雾蒙蒙的,斜飞上挑的眼睛。
“陛下当真是薄情。”
“你说什么?”
“我替你饮了毒酒,你却连多守我一刻都不愿。”
那人勉力撑起半个身子,仰着头看她。
脖颈都透着淡淡的粉,纤细,优美,喉头微微发抖。
“是我死前的样子十分难看吗?”
“……”
苏长安深埋着头,半点也不敢看眼前情景,只拿眼角偷偷觑她。
许清焰闭了闭眼,示意她将铜盆搁在床边,安静退下。
直到房门在身后合上,她才伸手拿过帕子。
浸凉水,拧干,叠齐。
动作并不算生疏,只是透着几分僵硬。
“这副模样,让旁人看去了,没的笑话。”
她瞥面前的人一眼,也不知道是在说他,还是在说服自己。
“过来。”
帕子轻轻地,敷上浮着红云的双颊。
顾怜却蹙了眉,仿佛很是焦躁难耐,抬手来推。
“不要这个。”
“别闹。”
“难受……要死了……”
这人躲着她手里的帕子,却直往她身上挨。
她坐在床沿边,他纵然软弱无力,也知道像飞蛾驱着火一样,向着她来。顷刻间,半个身子都躺在了她的腿上。
他仰面望着她,眼里含着泪。
喘息灼热,隔着衣裙,也像能烫到她的身上。
许清焰屏了屏息。
“你死不了的。”
“难受……”
“酒里不是毒药。”
她捏了捏眉心,长叹一声。
“是情药。”
齐王的野心,她是有数的。
连同被举荐入宫的沈兰溪,也是存了些在她枕边安插一个人,相机而动的心思。
于他们而言,假使沈兰溪能诞下一女半子,身份贵重,在她身边地位稳固,那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
她明知其中利害,向来很少去他宫中,更从不过夜。
先前有坠崖遇险一事做幌子,她借口伤势未愈,无心此事,也还算说得过去。
但自从一念之差,救了顾怜,宫中人人传言,她待他乃是盛宠,隐隐有冠绝后宫之势。
如此情境下,沈兰溪和他背后的人,自然再难坐得住。
那一壶掺了情药的酒,是给她的。
席间太后似乎随口提起,劝她散席后去沈兰溪宫里坐坐,也是早有谋划的。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顾怜会突然现身,将那壶酒讨去。
她不知道,酒里有药一事,他是如何比她还先得知。
但可想而知,从那一刻起,他就成了齐王的眼中钉。
逼他当众将酒喝下,待药性发作时,遣人支开如意,将他引至颍川王的居所,再恰好遇上饮多了酒,回来小憩的正主。
如此丑事,宫中快刀斩乱麻,遮掩还来不及,如何能容他辩。
他会悄无声息地被赐死。
而齐王等人的伎俩,将永不为人所知。
要不是她及时察觉,联合颍川王将计就计,反将一军,他这条前些日子才保住的小命,恐怕就真没了。
躺在她腿上的人,昏昏沉沉,比平日迟钝许多。
兀自想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问:“没有毒?”
“嗯,还没人有这样大的胆量,给朕下毒。”
一壶毒酒,送走了刚登基的新皇,往后该如何收场?
朝野上下,又如何能善罢甘休?
那些老谋深算的人,不是这样做事的,必要有周全的考量。
只有他,傻乎乎地捧着那壶酒,一饮而尽。
从前还以为他挺聪明的,怎么如今瞧着,脑子也不如何好用。
许清焰低头看着这软倒喘息的人。
眼前却忽然浮现出,他在大殿里的样子。
她道:“喝吧,还等什么?”
他远远望她的那一眼,实在是令人心惊得厉害,眼眶湿红得,好像被暴雨打落了一地的残花。
她当时还道,不过一壶酒,离开时背影怎的那样踉跄。
她不由又低低叹了一口气。
“别动。”
浸湿了的帕子,轻轻抚上他耳垂。
那是今日早些时候,在太庙里挨训斥,被太后掷出的茶盏碎片划伤的。
伤口并不算深,上过药,已经愈合了。只是先前渗的血还凝结在上面,薄薄一层血痂,瞧着令人眉头一皱。
可怜兮兮的,和他平日里面若皎月的模样,还真不一样。
她怕手脚重,弄疼了他,一会儿又要和她不太平。
便俯下身,小心去擦。
这人的皮肤又薄,又白,稍微一碰,从耳垂到耳廓,都快速地泛起红来,瞧着实在是……
非她本意。
她浅浅喘了一口气,刚将身子坐直了些,手腕却一下让人握住了,且将她手中帕子一抽,轻飘飘丢开。
上面的水,冰冰凉凉的,溅在她颊边。
“你做什么?”
中了情药的人,本没有什么力气,却偏偏拿一种如怨如诉,又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
看得她喉头滑动了一下,竟没想起将手抽回。
“陛下耍弄我?”
“什么?”
“在颍川王的居处,你存心欺负我。”
“……”
许清焰的眼神飘了一飘,竟难得有些心虚。
此话倒也没法去驳。
她原本只是瞧着,他离开时有些异样,想起他白日里刚跪了三个时辰,这会儿又饮酒,不知会不会伤了身子。
尽管心里有些不耐烦,还是命苏长安悄悄地跟出去,要是见他体力不支,便一副肩舆将他送回去完事。
却不料苏长安来报,道是背后有齐王的算盘。
其实她只须在颍川王的屋子里稍坐片刻,什么多余的都不必做,也足够反设此局。
但不知为什么,他在黑暗中被人往榻上一抛,浑身软着,颤声哀求那宫女的时候,她鬼使神差的,忽然就……
其实也并未想做什么。
或许是自己也多饮了几杯酒,一时想吓唬他罢了。
省得他每日里不知天高地厚,净惹些他收拾不了的麻烦。
不过,总算他今日是有护驾之心,往后待他,大约是可以宽容些。
许清焰脸上平板且端正。
但想起黑暗里那个格外柔软的,在她身下无力挣扎的身子,竟然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并且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唇上的破口,还很新鲜。
是他眼看挣扎不过,发急咬的。
“欺负了又如何。”她破罐子破摔地挑挑眉,“你还咬了朕呢,该当何罪。”
眼前的人却忽地勾起了唇角。
下一刻,软软的,细腻的指腹,就准确按上了她的伤口。
“是这里吗?”
“你……”
“我替陛下医,好不好?”
许清焰没有来得及说话。
男子的双唇,倏然封上她的。
比起他全身发烫的温度,他的唇反而稍凉一些。轻薄,柔软,带着酒气,在她的唇齿间厮磨。
他中了药,没有力气,却偏要直起身来贴近她。双手牢牢攀在她襟前,细白手指,扣在她的衣领边缘。
像是有猫儿舔过她唇上伤口。
还要笑着抬起眼来,里面波光盈盈。
“陛下,还疼吗?”
她太阳穴猛地一跳,一下退开。
“是药性,你不要乱来。”
“药,也是为陛下挡的。”
他跪在床沿上,比她还高一些,凌乱的鬓发垂落着,悉数拂在她颊边。
他像是当真难受了,蹙着眉喘息。
满面春意,都落进她眼中。
“这药,实在有些厉害。我真的受不住了,你便忍心看我……啊……”
话到一半,却是低低痛呼了一声。
许清焰低头,看见他一通胡来,衣衫乱得更厉害了,中衣的裤腿,都被卷到膝盖。
他今日着实是跪伤了,双膝红通通的一片,让人瞧着,有些看不过眼。此刻还要跪,不疼才奇怪。
“你给朕坐下。”她皱眉道。
他却像全然没听见。
她坐在床边,他就非得拿通红的膝盖,跪在她身体两侧,即便双腿发抖,眼睫颤颤,也不肯罢休。
他伏在她耳边,声音像黏连的雨丝。
“陛下先前,捉弄我的时候,不是很喜欢我的身子吗?”
“……”
许清焰实在忍不住,将他的腰一揽,手上一个巧劲,直接把人按倒。
起身的架势,像是袖子上有火在烧。
“朕会让苏长安去弄些清热降火的汤药,再不行,去岁冬天存在窖里的冰,也可凿出来用。你,老实躺着,不许乱动,不许想有的没的。”
“陛下……”
“也不许喊朕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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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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