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旬日大晴,春暖花开,梁东带着湘王所要交给叶栖的信件来栖迟小院寻他。

院内据说百余年的梨花树正开得旺盛,福子趴在石桌边打瞌睡。

树下随意披着灰鹤色外长袍的叶栖,没点成人该有的稳重,又在逗着那没点小孩样整天板着一张脸的孩子。

叶栖一只手拿起桌上的果脯,藏在右手换到左手,来回折腾五次,又让穆怀御闭上双眼猜他放在哪只手。

穆怀御在叶栖的示意下睁开眼,并不猜他到底藏在了哪只手,而是一动不动的只盯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看得叶栖暗自叹息,先败下阵来,将趁他不注意偷放回盘子的果脯拿出,塞他嘴里,“你到底是鼻子太灵,还是不信我。”

梁东在院外的矮墙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出神,自上次回去仔细想想,他不仅觉得那长命锁眼熟,今天看久了那个孩子的样貌都觉得有点眼熟。

叶栖取了帕子擦擦手上的糖霜,虽未看过院外一眼,但像是一早就知晓他来了,道:“梁侍卫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梁东推门入院,将之前王爷交代查的秦青隐欲谋反的罪状一一呈上道:“秦青隐身着御袍私见大臣的罪状一应俱全了。”

叶栖翻看信件,不知不觉已过了那么多时日,他道:“看来速度要加快了,怕已经打草惊蛇。”

他的身份并不难查,何况平日没有刻意隐瞒,王吂那边大概也已经知晓。

叶栖起身回房换件衣物道:“今日前去请太常卿,是时候去一趟太史令府邸了。”

叶栖一动身,穆怀御就下意识跟着他走到门边,梁东等叶栖的空荡看见身侧的穆怀御。

长得比之前见着要细皮嫩肉,脸上的肉也多了许多,眼睛乌黑且大,可见几月来被叶栖养的很好。

但到底是哪里让他觉得眼熟,他鲜少的想多嘴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只是他稍一靠近,穆怀御便双眼满含警惕,与叶栖在面前放松的模样天差地别,甚至见他盯着看,脚下慢慢挪远了脚步。

他再想问,房内的叶栖已出来,梁东只能闭嘴。

叶栖边和梁东道:“先去一趟湘王府。”边往着栖迟院外走,都走到院子门口了,他才觉着哪里不对。

他一回头,原来是忘了叫福子将他身后这个小尾巴牵走。

穆怀御虽不如以前闹腾,对他的态度软化了是好事,但近日颇有点粘人。

叶栖道:“今日不带你,回去让福子陪你玩。”

但穆怀御又像耳朵失了灵,日常听不懂人话,应该说是完全不听他在说什么,只要他一走穆怀御就要跟着动。

但真问他要做什么,他又不吱声,只是一定要看到他人。

“你是跟屁虫吗,写字跟,出门也跟,走哪都要跟。”叶栖明知道他不会说话,还故意逗他道:“是不是,黏人精。”

穆怀御只一言不发看他。

叶栖试探说:“那今日便跟我一起?”

这句听懂了,他立即点了点头。

谁知他嘴上答应的好,等到出了门就顺手把木门一关,从墙外道:“骗你的,乖乖在家。”

梁东:“……”

随后便听到了院里着急的推门声,梁东想说他这样欺负小孩是不是不太好,便听到前面的人询问王吂的动向。

梁东道:“王吂自被其父罚了以后,近日只在家中,皆无动向。”

叶栖不甚在意道:“那便等些时日,看他能憋出什么坏水。”

叶栖随着梁东到了湘王府,便没让他再带路,径直去了书房的方向,想找湘王要了拜帖便去请魏德。

没成想他刚入书房所在的院落,就听到湘王在房内的大声训斥。

“逸儿,你是王府的嫡长子,一篇文章三日未背下来,释义一窍不通,你十一岁不是三岁孩童,若你弟弟还在,别说三日,一日便可背下,你怎就如此愚笨!”

侧妃刘氏哭哭啼啼在旁抱着穆逸,求道:“王爷,都是妾身的错,是妾身看着逸儿日夜苦读,前几日又生了病,太过辛苦,便擅自让他休养,这才耽误了功课。”

自王妃病逝后,穆顺尧对教养孩子一向没了耐心,近日诸事繁多,又听她哭眼抹泪,更烦躁,“你贯来不会教养孩子,只会纵容他,慈母多败儿!今日起让他闭门思过,不准外出,何时将文章背下何时再说。”

叶栖听到这,转身出了院落,打算在王府中随处转一圈,等王爷处理好家事再来。

关于侧妃刘氏,叶栖对她知之甚少,只知她是国舅爷永庄亲王的外戚,来自江淮世家大族刘氏,于太初二十年嫁入王府,距今元梢六年已有十年。

但在当年,湘王与王妃青梅竹马,婚后伉俪情深,并无心迎娶其他女子,王府后宅之内也只有王妃一人。

不料夏哀帝忽然赐婚,硬是促成了这门婚事。

听闻当年王妃自丢了次子,只一个月便卧床不起,病中无心教养长子,湘王只好将长子交由刘氏抚养,自此刘氏才被扶为侧室。

刘氏素有贤名在外,都道与王妃亲如姐妹,自王妃病中便日日到床前侍疾,更有衣不解带亲手照料,在王妃病逝后,将长子视为己出,反而多次疏忽了自己的儿子。

叶栖也不知在思谋些什么,回过神来已走至王府中他连名字都叫不上的花园。

他正要回头,想着王爷应该得空了,便又听到那在书房内刚哭啼过熟悉的声音,愈来愈近。

“如今嫡出只剩穆逸一个,为娘为你费尽心思,你可要争气,平日功课多用功,他今日刚被罚了闭门思过,现在正是你到父王面前表现的时候,要加倍努力比过你兄长,以后承袭爵位也有你一席之地。”

说话间刘氏也和庶子穆烽入了后花园。

叶栖已不好避,退至远处,无视刘氏瞬间惊慌的神情,远远行了一礼后离开。

叶栖到书房只等片刻,穆顺尧在书案前写好拜帖,交给他时流露出好奇,“长甫,太史令已告老在家多年,你要如何拉拢,还要让他自愿归来。”

叶栖接过拜帖,这次不再弯弯绕绕的卖关子,但也就一个字,“哭。”

他拜见魏德时,所说的也还是这一个字,哭。

张思淼太初年间任太傅,后任太史令,乃是三朝元老,曾受命编纂夏史,太初年间又一心辅佐夏哀帝二十年,可谓殚精竭虑,辅佐有功,死后也是配享太庙。

于夏朝而言,乃是不可多见的忠臣,自秦青隐当权,自觉无力便告老在家。

为人清正廉洁,与民更是秋毫无犯,虽与魏德曾有同窗之情,但太初年间两人因政见不合,自此各奔前程。

为了拉拢张思淼,重振朝纲,魏德也是豁出了一张老脸,又亲自叫上了两位昔日同窗,同去太史令府邸。

席间哭得那叫一个老泪纵横,直直将太史令的儿子哭得以有人来访,早早离席。

不知是魏德哭得太过投入,还是睹物兴悲。

从拉着张思淼的手怀念当年几人同在京都书院读书的璀璨年华,到忆起往日共同辅佐太初皇帝,先谏言思政改革,后一心以恢复夏朝往日生机为志。

当时年少轻狂,也曾高谈阔论,满是抱负走入官场,立誓要大有一番作为。

而今岁月如梭,直哭得张思淼百感交集,只叹光阴逝去,转眼催老。

但感情是感情,魏德哭完,张思淼还是推脱,道:“我一六十多岁的老朽,已经不中用了,当年也在陛下面前说了辞官,颐养天年,实在帮不到你们。”

魏德都哭到这份上,浑身的劲算是用尽了,此刻拿着帕子擦眼,却看向了始终无动静的那边。

叶栖眼神安抚,转眼示意梁东把王吂迫害百姓的罪状都呈上,道:“太史令若真要推脱,天下百姓便真要永无宁日了。”

看到如今百姓在秦青隐当权下,过得是何等的疾苦日子,再想到太初年间,张思淼浑浊的双眼,只看纸上所写便潸然泪下。

“百姓……苦不堪言呐……”

魏德一与叶栖对视,便懂得了意思,继续哭道:“何止啊……如今秦贼已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出警入跸。手中更有赵钊,掌宫内禁军,兵权在握,恶迹昭着,下一步他便要谋朝篡位,世绅兄,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大夏几百年基业,落入他人之手吗。”

张思淼拿来下人递上的帕子,擦着眼泪,尚有犹疑,“可就算老夫出去,也难以帮你们拉拢到达官显宦。”

不说他为官时清正,不好结交党羽,就说他今已年老势衰,几年不问官场事,谁还会给他这老朽一个面子。

“非也,并非让太史令拉拢达官显贵,而是寒门。”叶栖缓缓道:“没落的寒门子弟,最好是被秦青隐打压之人,或结有仇怨的宗室子弟,不需要官至几品,只求人多。”

若要真让他一把老骨头挨家挨户去拉拢达官贵人,他也许真拉拢不到几个。

但张思淼当年可是出身没落寒门,读书甚晚,在前朝也是拜为上卿,寒门之中一向最有话语权。

自古寒门不得重用,前朝夏哀帝早年听取墨先生主张,以才能进行提拔,官至二品时常有之。

但自从元梢皇帝继位,秦青隐当权,便十分打压寒门。

虽明面言说最高官至六品,却从未录用,完全断绝寒门文臣的前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几年间达到顶峰。

十年寒窗苦读,平民散尽家财,考中举人,博不到一个官职屡屡皆是。

叶栖道:“王吂拖害寒门子弟,这事虽不了了之,但依旧引起了诸多寒门的不快,太史令可从此入手。”

张思淼为官几十年这点人脉还是有的,他叹道:“也罢,一身枯骨终将还与夏土,只求不负皇恩,不负天下。”

魏德五年间虽听闻旁人常称叶栖足智多谋,但从未与之打过交道。

此刻听到张思淼的话,他面向叶栖投以欣赏的目光,确实不失他师父当年的风范。

叶栖回以举杯,两人会心一笑。

总算成了。

自府邸一别,张思淼暗里大刀阔斧的拉拢寒门,叶栖则等在栖迟院,鲜少外出。

每天无事就喝茶下棋,待午时穆怀御懒懒散散地爬出被窝,便拿出《备高临》教穆怀御读书写字,尽尽做师父的责任。

一日午后,福子在院门道:“先生,说是一位名叫王少爷的人送来的名帖。”

叶栖等他多日,终于来了,他将膝上的穆怀御抱了下去,起身查看名帖,确实是王吂派人送来。

名义还用得真有那么一回事,邀请他明日在泛春酒楼相聚,赔礼道歉。

叶栖怎能不知他揣的什么心思,他拿了穆怀御手中的毛笔,挥笔写下回赠名帖,言他明日定会赴宴。

待近侍向王吂读了名帖,王吂胖手连拍了身侧的座椅两下,道:“好,明日就是他的死期。”

他原以为邀约叶栖这种聪明人,还要大费周章一番,谁知他也就这点城府。

只要明日他敢赴约,便是到了嘴的鸭子,插翅难飞了。

届时先将他关押,严刑拷打,画押承认湘王确有不臣之心,等他奄奄一息,逼他行房后再直接杀了他。

到时美色功劳都是他的。

只是想想,王吂便笑不可仰,吩咐下去道:“听我命令,调动府兵二十人,藏身泛春酒楼,待明日叶长甫一到,席间以我摔杯为号,当场捉拿!”

“到时任谁来了都没用了,哪怕湘王亲自来要人,等他的也只有一具死尸。”

近侍欲言又止道:“只是,大夏律法,私自调动府兵……”

王吂横眼,“什么律法,本少爷就是律法!去!”

近侍忙连滚带爬前去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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