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玉追到楼梯口,看着云锦被带走,心中被恐惧笼罩,只觉得那金碧辉煌的皇宫如同噬人的巨兽,令他遍体生寒。
他不敢想象云锦独自面对盛怒的帝王会是什么下场。
“快!备车!”宋檀玉脸色惨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去找顾泉,只有顾泉能救云锦!
马车疾驰至三王府,宋檀玉踉跄下车,却被门房告知:“王爷一早便去了北郊,不在府中。”
宋檀玉如遭雷击,浑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踉跄了一下。
顾泉不在?那阿锦怎么办?
唯一的希望似乎破灭了,恐惧和绝望几乎要将他淹没。
云锦在宫中孤立无援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快思索,对!还有四王爷!
季之扬尚且与他们有几分交情,让他去求求王爷,或许……阿锦便有救了。
宋檀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催促车夫:“快!去四王府……”
皇宫,御书房。
云锦垂首跟在苏伏身后,心中忐忑,面上却竭力维持镇定。
踏入那庄严肃穆的大殿,他依礼跪拜,额头触地,恭敬道:“草民云锦,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平身。”上方传来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威严声音。
云锦谢恩后,缓缓起身,依旧垂着眼眸,不敢直视天颜。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宜贞帝命令道。
云锦依言抬头。
宜贞帝在看清他面容的刹那,整个人都愣住了。
像,太像了!
时光仿佛倒流,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曾让他倾心,又让他愧疚一生的人,正站在殿下,静静望着他。
宜贞帝看得出了神,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檀香袅袅。
苏伏见状,轻声提醒:“陛下?”
宜贞帝这才猛地回神,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复杂地看着云锦,开口问道:“你……你父亲,他……还好吗?”
尽管已从密探那里知晓了答案,但他心底仍存着一丝渺茫的希冀。
云锦心中一紧,如实回答:“回陛下,家父……已于数年前病故了。”
虽然早有预料,亲耳听到这个消息,宜贞帝的心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瞬间涌上心头。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无意间扫过云锦周身,忽然定格在云锦腰间那枚他在熟悉不过的莹白凤纹玉佩上。
“你腰间的玉佩……”宜贞帝的视线定在他腰间,顿了顿,“能否给朕看看?”
云锦依言解下玉佩,由苏伏呈递上去。
宜贞帝结果玉佩,看着上面独特的纹路,心中再无怀疑,下意识说了句:“是朕赠予他的那枚……”
这正是他当年与云岁安互表心意后,赠予云岁安的那一枚!
他竟一直留着……
宜贞帝心头一颤,泛起一丝酸涩的暖意。
他怀着最后一丝期盼,又问了云锦许多问题:“你们一直住在云城?为何会流落至花楼?你父亲……是何时去世的?如何去世的?他……他可曾向你提起过朕?”
云锦一一恭敬作答:“回陛下,草民与父亲一直居于云城。父亲流落至云城时,身无分文,病困交加,幸得花楼老板怜悯,收留他在楼中谱曲填词,方得温饱。父亲……积劳成疾,病逝的。他从未向草民提起过陛下。”
听到“从未提起”几个字,宜贞帝眼中最后的光彩黯淡下去。
他沉默地将玉佩递给苏伏,示意还给云锦。
云锦却并未接过,而是躬身道:“陛下,此物既是陛下所有,理当归还陛下。家父临终前曾有遗言,若草民有幸得见玉佩之主,便替他将此玉归还。”
宜贞帝闻言,声音微紧:“他……还说什么了?”
云锦顿了顿,道:“家父说:‘物归原主,从此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宜贞帝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心口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直到死,岁安都未曾原谅他,甚至要斩断这最后的牵连。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空气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许久,宜贞帝才仿佛用尽了力气,疲惫地挥了挥手,对苏伏道:“送他出宫吧。”
“草民告退。”云锦行礼,随着苏伏退出了御书房。
苏伏安排人送走云锦后,返回御书房。
宜贞帝独自坐在龙椅上,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玉佩,神情恍惚,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苏伏默默将新沏的热茶轻轻放在他手边。
良久,宜贞帝才沙哑开口:“他还是恨朕……到死都没原谅朕……”他闭上眼,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那人决绝离去的背影,“是了,他本就该恨朕的……路峥死了,他更恨朕了……难怪朕这些年怎么也找不到他,原来他躲去了云城……他这是……至死都不愿再见朕一面了……”
苏伏心中叹息,知晓皇帝又陷入了对往事的追悔与自责中,劝慰道:“陛下切莫如此伤怀。老奴愚见,云公子若真的心怀怨恨,又岂会将这玉佩珍藏至今,还嘱咐其子归还?这正说明,云公子心中并非全然无情啊。至于路将军……当年战死沙场,是为国尽忠,陛下亦心痛不已,如何能怨得了陛下?”
他斟酌着词句,“云公子通情达理,想必……想必后来也是想通了,并未真的怨恨陛下。”
宜贞帝只是摩挲着玉佩,沉默不语。
苏伏的安慰,又如何能化解他心中积压了数十年的悔恨与遗憾?
故人已逝,连最后一点念想,也随着那句“两不相欠”,彻底斩断了。
宋檀玉赶到四王府时,正巧看见季之扬从府门内走出。
他急忙掀开车帘,唤道:“之扬!”
季之扬闻声回头,只见宋檀玉被小厮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满是焦灼,整个人憔悴不堪。
“檀玉?”季之扬快步迎上,“发生何事了?”
宋檀玉被李华重伤一直在仙品居休养,怎会突然来四王府?
他们平日相聚多在仙香楼或仙品居,云锦和宋檀玉从未主动来过王府寻他,此刻这般模样找来,定有大事。
宋檀玉咳嗽了几声,苍白的嘴唇颤抖着,急切地问道:“之扬,四王爷呢?可在府中?”
“他出府去了。”季之扬见他神色不对,追问道,“你找王爷有何事?到底怎么了?”
宋檀玉声音发颤,脸上写满了不安:“宫里来了人,阿锦被带走了!”
季之扬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云锦被宜贞帝带走了?
他立刻联想到李华之事,若真因此事被皇上知晓,那后果不堪设想!
“我去三王府找过三王爷……”宋檀玉哽咽道,“王爷去了北郊,不在府中,要明日才能回来……阿锦等不到明日,皇上若知晓他与三王爷的事,会杀了他的!”
他紧紧抓住季之扬的手臂,眼中带着恳求,“我能想到能救阿锦的,只有四王爷了……之扬,求求你,救救阿锦。”
季之扬心下一沉,他深知宜贞帝对男风的厌恶。
当年太子东宫的男宠被发觉后,无一例外都被杖毙……云锦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他懊悔早上未询问顾怀的去向,此刻想找人都无处可寻。
在府中等顾怀回来,只怕云锦早已遭遇不测。
“我也不知王爷去了何处。”季之扬强自镇定,提议道,“不如我们先去仙香楼找韩敬之,廖将军或许知晓四王爷的去向。”
宋檀玉此刻已方寸大乱,闻言如同抓住了方向,连连点头。
季之扬小心地将他扶上马车,吩咐车夫立刻赶往仙香楼。
马车疾驰,宋檀玉靠在车厢上,脸色惨白,不住地催促车夫再快些。
季之扬看在眼里,心中不忍,出声安慰:“檀玉,你别自己吓自己。往好处想,皇上若真要问罪,大可一道圣旨,何必大费周章召他入宫?想必……想必是另有缘由,云锦应当不会有性命之忧。”
宋檀玉根本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云锦在宫中受苦的画面,反复念叨:“若是无事,为何要召他入宫?定然是出事了……我怕他受罪……”
马车到仙香楼,季之扬刚扶宋檀玉下车,便见仙品居的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喊道:“云、云老板回来了!”
回来了?!
季之扬和宋檀玉皆是一愣。
宋檀玉立即挣脱搀扶,疾步上前抓住小厮:“阿锦回来了?人在哪里?可有受伤?”
“不曾受伤!”小厮抹了把汗,“云老板听说您出去了,正着急要去找您呢,只是送他回来的那位公公似乎还有要事交代,他一时脱不开身。”
听闻云锦安然无恙,宋檀玉高悬的心终于落回实处,腿一软,险些栽倒,被季之扬及时扶住。
短暂的放松过后,心中疑虑丛生,宜贞帝竟然就这般轻易地把人放回来了?
送云锦回来的公公还有何要事?什么事不能当着宜贞帝的面说,要等送回之后再交代?
难不成……是派来监视阿锦的?
可若想监视,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宜贞帝此举实在诡异莫测,让人无法揣度其真正意图。
难道背后藏着更大的阴谋?宋檀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行!此地绝不能久留!必须尽快离开宜都,越快越好!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对季之扬道:“阿锦无事便好,我也便放心了。之扬,今日多谢你,我先回去了,待我伤好些,我们再聚。”
季之扬点头应下。
宋檀玉转身欲上马车,却又停住,回头看向季之扬,抿了抿唇,低声道:“之扬,既然阿锦已平安归来,今日之事……还望你莫要告知王爷。”
若四王爷知晓,三王爷必定也会知晓,他不能再让云锦与顾泉有任何牵扯了。
等伤一好,他就带云锦离开,绝不能再生枝节。
季之扬微微一怔,他本觉得此事理应告知顾泉,可此刻瞧着宋檀玉的神情,他似乎看懂了宋檀玉的担忧。
他点了点头:“放心,我绝不会多言半句。”
“多谢。”宋檀玉挤出一个笑容,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回到仙品居,宋檀玉刚下车,便看见云锦正站在门口张望,一见他回来,立刻迎了上来:“你伤还未好,跑去哪里了?”
宋檀玉不答,只是急切地将云锦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毫发无伤,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我担心你,本想去找三王爷,可他不在府中……皇上召你入宫,说了什么?可有为难你?”他抓住云锦的手,“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现在就收拾东西,连夜离开宜都!”
云锦看着他惊魂未定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不必如此惊慌,皇上并未为难我,只是问了些寻常话而已。我们不必如此仓促离开,你的伤还未好,经不起颠簸。放心吧,没事的。”
“可是……”宋檀玉还想再问,云锦却打断了他,扶住他的胳膊,“别可是了,你看你脸色这般差,定是又牵动了伤口。今日的药还没喝吧?赶紧跟我上楼休息,什么事都等养好伤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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