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长闻峰的寨前立着九人,身穿护甲,手持武器,挨个排查进寨的行人。
为首是一身量极高的女人,膀大腰粗,额头带着一根红色抹额,满头小辫中夹杂彩石珠串,其上挂着几根色泽鲜艳的鸟羽。
她眼神犀利,气势凌人,不管是行人还是排查人员似乎都很怕她。
晋五大吃一惊,“为何守卫突然变得如此森严,盘查得好生详细。”
他赶紧领着虞辛棠和秦君泽躲开,虞辛棠一边走一边还盯着为首的女人看。
这姐妹长得真带劲儿啊!
她问晋五,“她是谁?”
晋五道:“巫臣大人。是司命堂的副堂主,巫灵的第一高手。”
更带劲儿了!
虞辛棠喟然而叹,“你们这里的女子很是不同。”
晋五道:“我虽未出过惹月山,但我读过许多外面的杂书,也听族中上了年纪的阿嬷提起过,山外的女子大多足不出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终其一生活在后宅,更有甚者夫君三妻四妾,后宅几个女人斗得你死我活。”
“巫灵的女子可不是这般,我们这里男女并无不同,用实力说话。譬如实力超群的巫臣大人,她手下掌管男女司命使无数。”
“况且,比起男子,巫神娘娘更偏爱女子,因为女子生来心思细腻,做事稳妥,圣洁如月。在巫灵,只有女子才配姓巫。”
已经在古代待了几年的虞辛棠大为震惊,她跟着阿爷走南闯北,见过了太多父权压迫下的女性悲剧,没想到在这深山中竟有这样一片净土。
是了,难怪她适才见几个排队的女子有些眼熟。
那是在现代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女孩子们肩背挺直,仰首张望,随意摆放的脚闲适自如,并不会像云朝女子那般局促小心,被千万斤重的三纲五常女戒女训压得抬不起头。
晋五似乎大有来头,他带着两人走了一条密道进了寨子。
秦君泽将虞辛棠护得更紧了。
“这密道你就放心让我们两个异族人知晓?”
晋五听出了秦君泽话里的试探,自信一笑,“正是因为你们是异族人才放心。你们是来求药的,拿了药自会离开这里。我何惧之有?”
日暮时分,三人行走在干净整洁的街道上。
西南雨水充沛,植物浓密,寨里郁郁葱葱,两旁房屋屋顶大倾斜,深褐色窗台上满满当当挤着深红浓绿,铃铛作响,闻声望去,肥厚宽大的美人蕉叶下一对年轻男女绕树嬉戏。
真是世外桃源啊。
虞辛棠呼吸着傍晚微微发潮的空气,头一次觉得不枉此行。
她恨不得看够了再走,但为了不被察觉异常,只能隐晦地瞟一眼再移开视线。
忽地,人群嘈杂起来。
“巫湘家的小女巫筱筱回来了!还带着她家的男人!”
“当初那巫筱筱不是赌咒要过人上人的日子,抛下年迈的母亲跟着那男人下山,说回来就天打雷劈吗?”
“唉,说是这样说,一旦踏出巫神娘娘的庇佑之地,巫姓女子注定不得好过,古往今来,瞧瞧几多兰摧玉折的惨案啊!”
“哼,她男人准又是一个负心人!山下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不老实!”
“你们听说了吗?这事都惊动巫娅大人了!大人在司命堂前审判巫筱筱和她男人,大家速去看热闹!”
虞辛棠三人面面相觑,接着默契地随着人流而去。
人潮涌动,摩肩接踵,秦君泽不爽地皱起了眉头。
虞辛棠被挤得贴着他胳膊,抽空安慰他一句,“为了你的解药,再坚持一下哈。”
好像有人跌倒了,人声杂乱,一股力道自她左侧而来,挤压得她差点跌倒,慌乱中抱住秦君泽的胳膊才站住。
鼻尖是女子身上的馨香,手臂隔着衣物也能轻易感受到那份温热和柔软。
秦君泽晃了下神。
而后熟练地将虞辛棠揽住,护在自己怀里。
最近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很是频繁,虞辛棠都习以为常了,加上又很放心他,避免被挤得变形,她便安静地窝在他怀里,跟着他的步伐前进。
很快到了司命堂前。
锵然鼓声后,喧哗之声陡然一静。
虞辛棠能听见一个女子的哭声,含糊地讲嫁人后如何被婆婆磋磨,妈宝男丈夫软弱无能,起初假装视而不见,后来丈夫被婆婆挑唆,与女子渐行渐远,两人感情破裂。
慢慢地,丈夫也加入了欺负女子的行列,纳了两个小妾还不够,还妄想把合离了的初恋情人娶进门当平妻。
幸而一年多未有出的女子怀孕了,暂时得到了婆家的好脸色。
可好景不长,女子在一次出行中被马车撞飞,当场流产,连命都差点丢了。
婆家态度再次变得恶劣不堪,丈夫的初恋情人也顺利过了门,和女子平起平坐,整日和丈夫腻歪在一起。由于那女的家中有权有势,连势利眼的婆婆都给足了面子。
女子的日子更是暗无天日。
最令她心碎的是,她偶然得知那次马儿受惊压根不是意外,是枕边人和那女的联手故意害她!
说到这里女子早已泣不成声,众人也是唏嘘不已。
“周游之,巫筱筱所言,你可认?”
这道女声婉转清透,却饱含威压。
虞辛棠猜此刻说话之人十有**就是准下任圣女,巫娅。
听声音是一个冷艳的美女姐姐。
她好奇地垫脚往那边看,无奈身高委实不够,哪怕垫脚也只能看到黑压压的脑袋。
她泄了气,放下脚跟,继续听下去。
颤抖惊恐的男声响起,“我、我……”
似是不想承认说不下去,转而向女子求情,“筱筱,夫妻一场,你何苦这样绝情,你难道真的想要我的命吗?”
女子恨道:“周游之,过往无数个折磨我的日夜里,我多希望你也念及夫妻一场,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你连我们的孩子都不肯放过!我那可怜的孩儿,都初具人形了……你这个杀人犯!你该死!你该死无葬身之地!”
嘶哑的声音怨气冲天。
虞辛棠听得亦是揪心,眼眶泛红。
突然,头顶一沉。
她侧身往上看,清晰的下颌线映入眼帘。
难过和同情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无语,“您这是脑袋端在脖子上累了?拿我头顶当支架呢?”
秦君泽缓缓道:“虞医生,人各有命,她虽所遇非人,但路是她自己选的。”
“秦总好深的觉悟。”虞辛棠不走心地夸道。
“我是怕某人多愁善感哭鼻子。”
真快哭了的虞辛棠:“……”
不过被他这样一搅合,她也哭不出来了。
虞辛棠嘴硬地说:“我才不会哭。我只想看看巫娅长什么样子。”
一声低沉的轻笑在头顶响起。
两人挨得很近,虞辛棠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秦君泽转过身,同一陌生男子说了几句话,男子谄媚地递给他一只小背篓。
他先把背篓倒放在地,又不打招呼轻松的将虞辛棠放背篓上。
虞辛棠发出一声轻呼,眼前倏然开阔起来。
她低头瞧脚底,又谨慎地踩了踩足下的背篓,似乎有些不放心。
秦君泽安抚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你很轻,它能承受,”顿了一下,“就算真摔下来,我接住你。”
虞辛棠霎时无比安心,全神贯注看向那头,全然不知被她挡住的人刚发出一点抱怨,就被朝脸上砸过来的银钱堵住了嘴。
入木三分的“司命府”三字牌匾下,一银饰满身的盛装女子立在中间,左右各候着几名精干下属,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脸上带着的面具,银锻兽首面具,似狮似龙,隐隐透着狰狞和凶残。兽耳处各自垂下长及胸前的紫色流苏。神秘妖异。
面具只遮挡了上半张脸,仍可见她幽幽目光和艳红胜血的嘴唇。
她玉手一指,数把利刃指向男人。
“周游之,事已明了,欺我巫灵女子,其罪当诛!”
周游之怕极了,涕泗横流,不断哀求巫筱筱,说着两人的旧事。
巫筱筱微怔,似是陷入某些回忆,再望向男人的目光变得悲伤不忍。
巫娅警告般:“巫筱筱。”
巫筱筱的眼神复又变得凶狠,可周游之抓住了巫筱筱的瞬间动摇,吃准她会心软,膝行几步至她跟前,磕头道:“筱筱,我同你道歉,我不是人,我是畜生,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筱筱……”
额头一次次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他此前被打了一顿,脸上青青紫紫,又磕破了额头,鲜血糊得眼睛真睁不开,再难看出他往日的英俊。
巫筱筱心如刀割。
她的周郎啊。
那个头戴纶巾,执书望月,俊美腼腆的年轻公子,怎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巫筱筱愣愣望着周游之好久,目不聚焦,似乎魂飞天外。
最后竟莞然一笑,她年纪轻轻就生了华发,看起来苍老了好几岁,可这一笑却有少女的娇俏。
她像初见那般唤了一声周郎,道:
“你,走吧。”
“生生世世与君绝。”
众人面露不忍,巫筱筱放过这负心人,她即可就会被驱逐下山,终生不能归家了。
周游之却顾不了那么多,他死里逃生,激动地爬起来,冲巫筱筱不断作揖,“谢谢你筱筱,谢谢,谢谢……”
残阳如血,他跌跌撞撞朝人群走去。
一步。
两步。
三步。
剑光一闪,随着布料和皮肉被洞穿的动静,他胸前冒出一截红刃。
他低头,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手颤抖举起,却不敢去摸。
“周郎!”
巫筱筱发出尖叫。
她的手被人强行控制着把剑刺进周游之的身体,亲手杀死了这个背叛过她的男人。
操控她的人戴着泛着冷光的凶兽面具,杀意腾腾的眼睛与兽面无比契合。
事发突然,虞辛棠来不及回避,眼睁睁看到了这一幕.
转瞬眼睛被遮住,一条结实的胳膊环住她的腰,微微用力,她身子向后倒,贴在一具年轻健壮的躯体上,腾空后,人已下地。
眼前再亮时又只能看到前方人的肩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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