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泽甫放下汤匙,虞辛棠便含着食物口齿不清地问,“要走了吗?”
他颔首,“明日就是比试当天,需得尽快。”
“行吧。”
说完,她继续埋头干饭,可抬头发现秦君泽依旧稳坐不动,她疑惑地问,“不是要尽快行动吗?你怎地还不出发?”
秦君泽理所当然,“我在等你用过再一起走。”
他未花钱请人传递消息,不惜亲自去办,为的就是稳妥无误。
虞辛棠觉得自己要是跟去了,不仅不会帮上他,反倒会拖后腿,遂不赞同道:“你快去快回就好,我在客栈等你便是。”
“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就一小会儿功夫罢了,估摸你午饭前就能回来。”
他很是严谨,“小会儿功夫足够发现许多事情了。”
“……您真是多虑了。”虞辛棠接着道:“明天就是灵庙考核了,各方人马都严阵以待,哪有人有精力来对付我一个毫无价值之人。”
“还有,这里是客栈,到处都是人,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童,真有人对我不利,我自然会闹出不小动静,引起他人注意的。”
“放心吧放心吧,别啰嗦了,再拖天都黑了。”她嘟哝道。
此时的天方才微熹罢了,怎么就快黑了?
可秦君泽望着虞辛棠腮帮鼓鼓、梨涡若隐若现、水润黑亮的杏眸浑圆讨喜的模样,也说不出其他话来,眉宇间生出些无可奈何地妥协意味。
“便依你。”他道。
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她,“这把匕首是我在西北偶得的,削铁如泥,吹发可断,你拿着防身。”
虞辛棠接过。
黑檀柄首镶着白玉石,刻着“泽”字,融金以填,鞘裹银丝织云纹,其上红宝石色如凝血,绿宝石色如猫眼。
拉开鞘,霜脊如线,手略微一转动,寒芒顿生。
如此华丽凛然的东西就很秦总。
虞辛棠小心翼翼将匕首放回鞘中,郑重道:“我会保护好它的!”毕竟一看就超级贵的!
见她如此爱护自己给她的东西,秦君泽心情大好,修长的手指在她额上敲了一下,“是它保护你。”
又拿出一只香囊,亲自为虞辛棠系在腰间,顿了顿,打了一个死结。
“驱虫的,这里潮湿树多,易生蚊虫,避免虫子把你搬走了。”
“千万别取下来。”
独自一人待在房中,虞辛棠没多久就闲得慌,在屋里转悠两圈后,干脆躺下睡了一个回笼觉。
醒来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她喝了一口凉掉了的茶水,趴在桌面,伸手去接漏入屋中鎏金般的日光。
又特意把脸蛋伸到日光下,右脸上的细绒毛染上暖色,她表情恬静柔和,面容姣姣,恍如神仙妃子。
忽地,周遭似乎一下子黑了下去。
她疑惑睁眼,朝窗口望去,这一看吓她一大跳!
一大把柔顺漆黑的头发在空中荡来荡去。
那是一个倒挂在窗口的少年,双臂抱在胸前,银项圈滑落到了下巴处,额戴彩色绣花银饰抹额,眉眼恣意骄矜,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戏谑和恶意的笑。
“拾欢!”
虞辛棠失声叫出他的名字。
少年脚上一松,整个人直直下坠,而后,手在窗台一撑,在空中倒翻了一圈,轻巧落于房内,像一只灵活矫健的豹子般。
“哼,你倒挺会享受的。”
虞辛棠听出他的不满,不敢说话。
“昨日就看到你和你情郎进了这家客栈,守你们一晚上了,蚊子咬我一身包!幸好蹲到他走了,眼下只有你一人,哼,看你怎么逃得出我的掌心!”
“怎么不说话,上次你不是还胆大包天冲我吐舌头吗?”
不提大事,只为这点小事记仇,跟个小学生一样,虞辛棠忽然觉得他可能也没那么难对付了。
她很果断地道:“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吐舌头。”
拾欢洋洋得意的表情空白一瞬,完全没想到虞辛棠会跪得如此干脆利落。
他先是顿了顿,而后恶狠狠地道:“晚了!我告诉你,我这就把你抓到外面去,用一条铁链子拉着你游街示众,族人最讨厌山下的人擅自偷跑上来,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你要是没死,我再把你关进司命堂的水牢里,天天抽你两鞭,不给你吃的,你只能喝水牢里的脏水,吊着你的命。你甚至连觉都睡不了,因为水里有蛇、老鼠、水蛭这些。最后你可能压根不是被鞭子抽死的,而是活活被吓死的!”
这足够恐怖了吧?
连七尺男儿估计都会被吓得胆颤惊心,勿论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了。
拾欢期待地望着虞辛棠,做足准备见她涕泗横流下跪求饶的狼狈模样。
日光将女子茸茸发丝染为耀眼金色,那双明媚的双眸弯成月牙,琼鼻挺翘,嘴唇粉嫩,她柔柔声音含着讨好:
“听说惹月山上武功最高的就是拾欢你了,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还生得神采英拔,乍一看,宛如天上的小仙君下凡。”
“你说的确实骇人,可我不怕,因为你一看就不会对一个弱女子使这样阴毒的手段。”
拾欢当然知道这些话是这个女人说来奉承他的,但可恶的是,他偏偏听得通体舒坦,想找出点毛病借机发挥都不行,好久才挑出一点小瑕疵,不满嘟囔,“仙君就仙君,什么小仙君,看不起谁?”
虞辛棠马上改口,“是是是,丰神俊朗法力无边的仙君大人!”
拾欢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可上扬的嘴角难以压下。
虞辛棠知道小命算是保住了,继续道:“你看这大好日头,何必在小女子身上浪费时间,不如……您先忙去?”
闻言,拾欢当即变脸。
“蛇一样狡猾的坏女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说这些好话哄我,就想我放过你!”
虞辛棠咽了下口水,倒也没她想象中的蠢。
她正要继续忽悠,少年已经收起了暴戾,从上往下打量她,而后语出惊人道:
“但我挺喜欢你说话的,比我兄长说话好听多了,他只会骂我蠢。”
“我想日日听。不如这样,你将那个男人甩了吧,来做我的新娘。”
虞辛棠张大的嘴巴能吞下一整个鸡蛋,久久发不出声来。
少年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答复,脸又阴沉了下来,“怎么?你不愿意?嫌弃我不如他?”
“不愿意……”
少年动了。
虞辛棠急忙大喊,“但不是嫌弃你!”
少年停下,思付着猜测道:“莫非,你是守山下那些没用的规矩,叫什么来着,噢,一女不侍二夫!”他面露鄙夷,“什么破规矩!”
不待她回答,他已经想出了解决之道,自认为算得上很体贴虞辛棠了,“我记得你们也有寡妇改嫁的说法,等我杀了你的情郎,你就能光明正大和我在一起了,行了吧?”
虞辛棠暴汗,觉得这小子脑回路过于清奇了。
“那你先杀了他再来找我吧。”她摆烂道。
少年眯着眼睛,绕着她转了一圈,发尾划出一道弧。
“你这女人,真当我是笨蛋吗?留你在这里,你准会和那男人跑了啊!”
“不行!我现在就要把你带走。”
虞辛棠心下一慌,闪念间想起一事,大喊道:“你骗人!”
“我?骗你?”
“你根本不会把我当做你的新娘!”
“我说会就会。”
“你与你兄长命中注定是巫瑾的丈夫,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怎么可能说和我在一起就在一起?我可是异族女子,就算你真的要这样做,圣女巫娅和你的其他族人也不会答应的!”
拾颂挑眉,痞气顿生,“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嘛。”
虞辛棠昂头挺胸。
拾欢话一转,“不过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所谓命中注定,指的是圣女的姻缘,巫瑾她恐怕是没机会当上圣女了。”
他扯出一个胜券在握且嘲讽的笑,娓娓道来,“巫瑾此人,打小就蠢笨至极,好几岁都不会说话走路,巫绮大人费了好大心血才治好她的毛病,但还是傻乎乎的,一个人盯着一只蚂蚁都能看一整天。”
“那时我和兄长被接进海闵商宫陪她,那段日子真是太无聊了。那个蠢丫头还很小气,轻轻碰她一下,她就摔倒,哭哭啼啼向我兄长告状,我兄长只知道不分青红皂白教训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恶!”
“最可笑的是,没几年,那倒霉丫头竟然在书房玩火,把自己烧成了一个丑八怪,整日跟只小老鼠一样躲在房间里不见人,连我兄长都不肯见。我们兄弟两人也就离开了海闵商宫,再也没回过。”
他最后问,“你觉得我和兄长会和这样又丑又蠢的女人在一起吗?”
虞辛棠猝不及防听见巫灵族秘闻,诧异之余又怕遭到灭口。
可大嘴巴子拾欢才不管这些,还合盘拖出自家兄长的隐事:
“就算我捏着鼻子接受,我兄长也不会的,因为我兄长已经有心上人了。”
“——一个小白脸男人。”
“呵。”
看得出来,对未来嫂嫂很不满了。
隔了一会儿。
拾欢不太高兴地道:“你为何反应平平,恍若司空见惯一般?”这是第二次虞辛棠的反应超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可不就是司空见惯吗?
小说、电视、漫画、甚至真人,到处都是南通,有时也会上头,嗑生嗑死的。
只是拾颂看起来病恹恹的,又喜欢一个弱弱的小白脸,那他们谁上谁下呢……虞辛棠驰思遐想。
“喂,你在想什么呢!”
虞辛棠回神,“咳,没。”
她重新将跑偏的话题扭回,“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做你的新娘。”她严肃道:“成婚的前提是相爱。”
拾欢毫不掩饰地翻了一个白眼,“懒得与你东拉西扯,马上……谁!”
他眼神一凌,待看清窗外来人后又松懈下来,接着想到什么,略有不耐烦地行至窗边,“可是兄长又有什么交代?”
来人低语几句。
拾欢呢喃,“小孩儿?哨子?”不满抱怨,“非得今日吗?也太紧了吧!”
来人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拾颂大人还说——如有异议,改为傍晚之前。”
“没有!没有!没有行了吧!兄长有时候真是讨厌。”他迁怒道:“你滚吧!”
那人马不停蹄地滚了。
少年的心烦不爽全数写在了脸上,看向虞辛棠的眼神阴郁了许多,虞辛棠后退一步,心知大为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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