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花祭夜方回到军营。此时营中内外皆点起烛火,校场中心更是燃烧着篝火。
花祭夜朝那篝火走去,燃烧中的火焰照着毫无血色的脸庞,显得意外的苍白。
他自客栈离开后,在城内漫无目的地游逛。不想回营,不想停留,只想就这么走下去。他怕稍一停留,脑袋就会不由自主的想下去。八年同窗之谊,父子兄弟之情,他不想想得那么卑劣。
他蹲下身去,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朝火堆扔去,看着那火焰上蹿下跳的,像极了身不由己的自己,倒是轻笑了起来。
“副元帅好雅兴。”
身后传来笑声。
花祭夜站起身来,却一直看那火焰,道:“不过一时兴起,童稚罢了。”
那人走到他身边,也看着篝火,道:“副元帅辰时出营,至今方归?”
“城中美景良多,一时游玩忘记时间。怎么,叶军师这都要管?”
这人姓叶名澈,江湖中人。与花泽楠泽言自幼相识于元峰岭。
年前花家三兄弟领军来时,因初来乍到,对地方地形地势均不熟悉。开始几次战役皆以失败告终。那时恰好叶澈也在浚州附近,见此情况便过来军营,向主帅自荐自己。而后用了近三个月时间,大败九樱,并擒得敌方主帅潘云。军师之位,便是那时受封的。
“不敢不敢,只是见主帅等久了,怕饭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花祭夜欣喜问道:“哥哥在等我?”
现在是酉时六刻,按平时早已过了晚膳时间。他回来时也做好了挨饿的准备,如今听到有人一直在等自己回来吃饭,心里突然感到一丝暖意。
看到叶澈点了点头,他立即往主帅营帐走去。却听到后方声音:
“副元帅,能否稍等片刻。”
花祭夜回头,疑惑地看着叶澈:“何事?”
他与叶澈虽同在军营,却是甚少交流,偶然谈上几句也是为军中之事。
“昨日浔阳来信,想必回京之日不远。叶某江湖之人,朝廷之事实不想参与。想着在此也叨扰甚久,过两天便先行离开。”
花祭夜一愣:“昨日帝都便已来信?”
“副元帅与主帅今早见时,他未提起吗?”叶澈一脸疑惑:“许是泽楠一时忘记吧!”
‘今早我便是为这事与他争执,怎么可能会忘。’
花祭夜摇了摇头,问道:“军师可知信件内容?”
“不知,副元帅可去问问主帅?”
一瞬间气氛冷了下来。这早上主帅都未曾告知副元帅帝都来信之事,不是摆了明了要对其隐瞒嘛。
花祭夜望着主帅营帐,轻声道:“嗯,也正想去问问。”
“副元帅若想早些回去,也非得等帝都召回不可。”
“怎么说?”
“军中粮食已缺,最多只能支撑到月末。”
“这都已经中旬了,军中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
花祭夜突然眼前一亮,不可置信道:“军师是想要祭夜,以求粮名义回去?”
“并无不可。”
花祭夜点了点头:“且先试试,多谢军师。”
而后向叶澈行了一礼,便往主帅营帐走去。
叶澈回礼,目送而去。
主帅营帐内灯火通明,花泽楠坐于案前,正在浏览兵书。
帐外似有异动,花泽楠望过去,却见一人影,站在帐布前。似有犹豫,欲进不进。
“三弟?”
花泽楠试探性唤了一声。
却见那人影一愣,而后便掀开帐布,走了进来。
“哥哥。”
花泽楠站起身来,向其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今日这般晚才回?”
“城内甚多美景,祭夜一时贪玩,才……”
“下回可不准这般…你,饮酒了?”
花祭夜低头道:“贪了几杯。”
走近时闻到一身酒味,见花祭夜承认,花泽楠有些怒色:“虽说你已成年,家规管不了你。但出门在外,不可多饮。”
“是。哥哥,我……”
“还没进食吧,先过来吃点东西。”
二人往餐桌一行,坐了下来。
只是花祭夜似有满腹心事,不吐不快。但花家规矩:食不言寝不语;也不好这时吐露。实在是没心思吃了,只扒拉了几口后便放下碗筷。
花泽楠见此,夹了些菜放他碗里。
见他又重新拾起,继续吃着。
少间,二人皆以用好膳食。
花泽楠便唤护卫进来收拾,自己往内厅走去。
“哥。”
“嗯?可还有事?”
花泽楠一愣,往常用完晚膳之后,花祭夜就会回自己营帐,怎么今日倒是留下来了。
“听说军营粮食已缺。哥哥,能否让祭夜前往帝都求粮?”
“谁同你说的?”话一出口,见那人脸色黯淡,改口道:“粮食一事可大可小。只是,三弟副元帅之身,担任粮官委实屈才了。”
“古来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打仗最忌缺粮,祭夜身为副元帅……”
话未及说完,便被花泽楠打断了,他道:“如今已非战时,军需若是不够可先从民处借用。再说粮食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到时未必帝都还未召回。”
“民处又能筹借多少?哥哥,便让我回去又何妨?”
“民处没有,便向官借。朔州官仓距此地也就百来里,先从那处调用,他日再向帝都禀明此事亦可。此事我心中有数,无需再问,你先回去吧!”
话罢,他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
只是等了良久,却听到背后一声响,花泽楠不可置信回过头来,见花祭夜已跪在地上。
瞬间失神,许久后才道:“便这般想着回去?”
“是。”
“昨日帝都已有来信,最多下旬,就能班师回朝。”
“还需十多日么?”花祭夜语气中多了些清冷:“为何今早祭夜来时,哥哥却不告知?”
“昨夜收到时已晚,本想着今早起来再看,只是忘了。后来军师来找我时,这才想起。”花泽楠向前将花祭夜扶起,道:“左右不过半月功夫,便多些耐心吧。”
“哥哥可知,曦儿廿五便要成亲。”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幸得反应过来,后面这话没说出来。花泽楠顿了顿,道:“你都知晓了?所以你这般急着回去…是想如何?”
“祭夜不想如何,也不能如何。只是曦儿成亲这么大的事,为何要瞒着我?”
花泽楠道:“若你对颜曦只是简单的兄妹之情,爹爹何故不让你知晓?”
花祭夜闻言,呆在原地:“我……”
“当年你从孤山将颜曦带来,逼爹爹认其为女儿,并入宗祠家谱。就该清楚,这辈子,你与她只能是兄妹,不能有其他感情了。”
“可是哥哥,四妹至少也是我带回来的,她之婚事,是否也该先与我透露一二。这般瞒着我,让我如何能在这安心等帝都召回再回去?”
“众人也有考量,只是担心你罢了。”
“担心?哥哥莫要说笑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世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皇城的水可比侯门还深。若不是倾恒东宫之主,未来帝王至尊。父亲何故会这般着急将四妹嫁出去。”
闻言,花泽楠眉头紧锁:“你,竟会这般想爹爹?”
“难道不是吗?”
话音刚落,只听到‘啪’的一声,花祭夜左边脸颊微微红肿。
花泽楠呆呆看着自己扬起的右手。那可是从小宠着疼着不敢让其受半分委屈的弟弟。
“对不起。”两人齐声道。
花泽楠伸手,想看看他脸上的伤,却被他避开了。见此,他叹了口气,坐于书案前,捻了张纸,研磨,提笔写了起来。后待笔墨干了,拿出印章朝上面一盖。便封了起来,递给花祭夜:“无论你信不信,颜曦和殿下,确实情投意合,非是他人干扰。这是向帝都说明缺粮的信,印有主帅印鉴,可使你回京无虞。”
“多谢哥哥。”
花祭夜收下信件,一脸漠然。
花泽楠很是无奈,道:“一会去军医那取些玉凝膏,沐浴后抹下,明日便看不出来了”
“是,祭夜先行退下了。”
不待他人回应,花祭夜就转身离开。
次日清晨,花祭夜背着已收拾好的行囊,牵着马来到主帅营帐前,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与花泽楠辞行。
毕竟两人昨日闹了些不愉快,
帐内,花泽楠看着帐外那人的身影,叹了口气。
“你与副元帅昨日闹矛盾了?”
叶澈早些时候就过来了,本是为了告别,只是话未及出口,便出了这么一遭。
“嗯。”
“亲兄弟哪有隔夜仇。既然副元帅拉不下脸,你这做哥哥就主动些,出去同他说说吧。”
“好,澈就先在此等我。”说完向叶澈行一礼,便往营外走去。
刚出营帐,却见花祭夜已转身出营,当下便急了。
“三弟。”
轻吼一声,那人即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花泽楠上前几步,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道“脸可还疼?”
“不疼。”
花祭夜摇头,向其行时揖礼,道:“哥哥,祭夜特来辞行,这便启程回京。”
花泽楠低眉,将花祭夜扶起。言语中听不出任何情绪:“路上小心。珍重”
“嗯。”
二人道别,一者骑马远行,一者原地目送。
直到已看不到前者身影,后者才回神,想起帐内还有一人。
“澈,久待了。”
“无碍。你和副元帅他,怎么样了?”
“他是过来辞行的,刚回京去了。”
叶澈微微点头,看来昨天说的他听进去了。
“叶某此番过来,也是为辞行一事。战事已平,军中也无需叶某,久待无益。”
“澈…何不多待些时日。下旬帝都召回,也随我们回京。我知晓你不愿在朝为官,但此次相助良多,便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叶某自由自在惯了,若让我到那帝都,天子脚下,倒显得拘谨了些。再说,同是东旻人,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说什么答谢不答谢。”
“也罢,既如此,他日江湖再见,咱们来个不醉不归?”
“好,就此说定!”
浚州城,一如往昔般热闹。
叶澈出了军营,便向城门而来。
此时过来一男子,向其抱拳道:“公子,三姑娘在客栈等你。”
“祈儿也过来了?”
“是。”
当下欣喜,立即往城内走去。
‘有间客栈’
叶澈在城内逛了大半会,来到了这间客栈。
他进入客栈后径直往二楼走去,在琊字雅座前停了下来,环视一圈后,走了进去。
雅座内是一女子,坐于窗前,低头看着窗外景色,似是打发时间。听到开门声后,回过头来。女子面容与花祭夜竟有些相似,只是少了几分英气,多了些清冷。一袭白衣的她看起来更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一般。
女子见到他,立即站了起来:“兄长。”
“祈儿,你怎么也来浚州了?”
那女子是叶澈的妹妹,名唤叶祈,叶家三姑娘。
“正好此次下山,能多待些时日。便想来东旻看看。”
“这样也好”
叶澈走了过去,与其同在窗边相对而坐。他看着桌上已放凉的茶杯,道:“祈儿久等了。”
叶祈摇头,此时小二端茶上来,并将冷了的茶撤下去。
她问道:“那边怎么样了?”
“花祭夜今早回帝都了。”
叶祈拿起茶壶,倒一杯置于叶澈前面,又倒了一杯,拿起呡了一口:“廿五成亲。东旻皇家最重吉日吉时,皇太子大婚更是不能马虎,太子妃的花轿会提前一天过皇宫。今日十三,浚州距帝都差不多十日路程,廿四之前到达,时间应该够的。”
“你是怕他来不及?需要我派人暗中帮他么?”
“不用。若是晚些回去,于他或许未必不是好事。”
“那为何要先告知于他。”
从花祭夜进入这间客栈之后,所听到的一切,包括后面求粮一事。都是叶祈所安排的。至于花祭夜为何会恰巧进入这客栈,就不得而知了。
“知而未晚,去做后纵使最后不尽人意,也比知晓时无力回天,更令人容易接受一些。”
说罢后一片寂静,叶澈望向叶祈,不知为何,她说的这句话,好像是无论怎么做,结果都是无能为力。
叶祈站了起来,做揖礼道:“只是此次襄助东旻,怕是要累及兄长及家人了。”
叶澈连忙将她扶起:“这倒也无妨,叶家在九樱也是四大世家之一。只要我不回去,九公主也不好对叶家动手。倒是你,与她同门,到时若是回去,怕是不大好过。”
九樱九公主,历来是由天师行占卜,卦象而来。非皇室中人,却享有皇家地位。在九樱,九公主像是神的指引,能为九樱的百姓谋福祉。
这一代的九公主:王玉婷。与叶祈同为天炀殿弟子,为叶祈二师姐。
此次战役,确实是九公主的主意。
如今却因叶祈叶澈两人插手,而功败垂成。
叶祈摇了摇头,道:“下山前她便知我会插手此事,也不曾有过为难。应是无碍…”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