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嫁我

归途比来时更加艰难。

驽马驮着两个人,在及膝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越发猛烈,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身上。

喻简必须时刻集中精神,既要紧握缰绳控制方向,又要用身体支撑住身后昏迷的赵奕川,防止他从马背上滑落。

寒冷是无孔不入的敌人。

喻简自己的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嘴唇开裂,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霜。

她最担心的是赵奕川,他的体温低得可怕,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她只能不断地和他说话,尽管声音在风雪的咆哮中微不可闻。

“赵奕川……就快到了……”

“你说过要看着我攒嫁妆的……说话要算话……”

“你要是敢死……我就……我就拿着你的银子去找别人……”

“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死……”

语无伦次,带着哭腔,又强装凶狠。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不断侵蚀而来的恐惧和寒意。

肩膀的旧伤因为持续的用力而剧烈疼痛,每一次马匹的颠簸都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在割她的肉,但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也绝不松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喻简的意识也因为寒冷和疲惫而开始模糊时,前方隐隐传来了马蹄声和呼喊声。

“喻先生——!”

“将军——!”

是张奎他们!他们找来了!

喻简精神一振,用尽最后力气喊道:

“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很快,一队骑兵冲破风雪,出现在她面前。

张奎看到马背上紧紧绑在一起的两人,尤其是喻简苍白如鬼、嘴唇染血却依旧挺直的脊梁,以及她身后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将军,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快!帮喻先生!把将军小心抬下来!军医!军医呢!”张奎嘶吼着指挥。

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将赵奕川从马背上解下,用厚厚的毛毯裹紧,安置在带来的担架上。

当有人想去扶喻简时,她却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和精力透支,身体僵硬,直接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幸好被张奎眼疾手快地接住。

“喻先生!您怎么样?”张奎急切地问。

喻简靠着他支撑才勉强站住,摇了摇头,目光却死死盯着被抬走的担架:“快……快救他……他伤得很重……很冷……”

她的声音虚弱得如同呓语。

张奎不敢耽搁,立刻吩咐两名士兵护送喻简,自己则带着大队人马护卫着担架,以最快的速度向大营疾驰而去。

*

回到大营时,已是深夜。

整个军营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军医早已候在帅帐外,看到担架上的赵奕川,立刻冲了进去进行抢救。

喻简被士兵扶下马,双脚落地时一阵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推开搀扶的人,踉跄着就要往帅帐里冲。

“喻先生!军医正在救治,您不能进去!”张奎拦住她,看到她浑身湿透,脸色惨白,肩膀处的衣物隐隐渗出血迹,又是担忧又是敬佩,“您也受了伤,需要立刻处理!”

“我没事!”喻简声音嘶哑,眼神执拗,“我要守着他!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她的态度坚决,带着一种与平日里温和截然不同的强势。

张奎知道劝不动,叹了口气,只好让人在帅帐内加了屏风,让军医也给喻简检查伤势,处理崩裂的伤口。

喻简任由军医摆布,目光却始终穿过屏风的缝隙,紧紧盯着外面榻上那个毫无声息的人影。

她听着军医们急促的低语,听着器械碰撞的声音,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时间一点点流逝,帅帐内的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终于,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去,帐外的风雪似乎也小了一些时,为首的老军医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屏风后,对一直强撑着的喻简躬身道:“喻先生,将军的性命……暂时保住了。”

喻简悬在喉咙口的那口气,终于缓缓吐了出来,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软倒在椅子上,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老军医继续道:“将军胸前伤口极深,失血过多,加之寒气入体,情况仍十分凶险,今夜是关键,若能熬过,便无大碍。只是……需要精心照料。”

“我来。”喻简抹去眼泪,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来照顾他。”

军医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和肩膀重新包扎的伤口,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位喻先生对将军的情意和坚韧,他们都看在眼里。

军医退下后,喻简走到赵奕川榻前。

他依旧昏迷着,脸色苍白,但呼吸似乎比在雪地里时平稳了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湿巾,轻轻擦拭他脸上、手上的血污和泥泞,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她握着他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

“赵奕川,”她低声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你吓死我了……”

“你说过不准我死的……你也不准食言……”

“快点好起来……我还有很多账没跟你算呢……”

她就这么守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知疲倦。

直到天光彻底放亮,朝阳的光芒透过帐帘的缝隙洒进来,映在赵奕川依旧沉睡的脸上,也映在喻简熬得通红的眼睛里。

她知道,最危险的关头或许已经过去,但接下来的恢复之路依旧漫长。

不过,无论多久,她都会守在他身边。

就像他曾经将她纳入羽翼之下一样,现在,换她来守护他。

【攻略对象生命体征趋于稳定。宿主,您成功了。】系统的提示音带着一丝人性化的欣慰。

喻简没有回应,只是将赵奕川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

接下来的两天,是喻简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却也最坚定的两天。

她几乎不眠不休地守在赵奕川榻前,喂药、擦拭、更换伤口的敷料,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军医开的药,她总是先尝一口温度;他身体发冷,她就和衣躺在他身边,用自己的体温去暖他;他偶尔在昏迷中因伤痛蹙眉,她便握着他的手,低声安抚。

张奎和亲兵们几次想替换她,都被她无声而坚决地拒绝了。

她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脸色比昏迷的赵奕川好不了多少,肩膀的伤也因为劳累而反复,但她那双眼睛,却始终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

赵奕川是在第三天凌晨醒来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剧烈的疼痛和沉重的虚弱感便率先袭来。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帐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朦胧。他下意识地想动,却牵动了胸口的伤,闷哼一声。

“别动!”一个沙哑却异常熟悉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带着浓浓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赵奕川偏过头,循声望去。

只见喻简就趴在榻边,一只手还紧紧握着他的手。

她看起来憔悴不堪,小脸瘦了一圈,下巴尖得可怜,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连嘴唇都因为缺水而起了皮。

唯有那双正望着他的眼睛,清澈、明亮,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和……如释重负。

记忆如同碎片般逐渐拼凑——

惨烈的厮杀、北狄大王子的首级、凯旋途中遭遇的残兵埋伏、那淬了毒的冷箭、拼尽最后力气手刃敌人、然后便是无边的寒冷和黑暗……

以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似乎听到的,带着哭腔的、一遍遍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不是幻觉。

是她。

是这个明明怕冷、怕疼、总说着“死不了”却比谁都坚韧的小骗子,把他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你……”

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如同破锣。

喻简立刻起身,动作麻利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水杯凑到他唇边:“慢点喝。”

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赵奕川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

他看着她的憔悴,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心疼……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感瞬间淹没了他。

喝完水,喻简轻轻将他放回枕上,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似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连忙用手撑住榻沿。

赵奕川看在眼里,心头一紧,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冰凉。

“你一直守在这里?”他问,声音依旧低哑,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喻简点了点头,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疲惫显得有些勉强:“将军你醒了就好。”

看着她强撑的样子,赵奕川只觉得胸口那股情绪更加澎湃,夹杂着心疼、庆幸,还有一丝后怕。

如果他真的死了,这个傻丫头该怎么办?

他手上微微用力,将她又拉近了些。

喻简猝不及防,低呼一声,几乎趴在了他胸膛上方,幸好她及时用手撑住,才没有压到他的伤口。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极近,呼吸可闻。

“喻简。”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不再是平日的冰冷或审视,而是翻滚着灼热而直白的情愫,“看着我。”

喻简的心跳骤然失控,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感烫得无所适从,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下意识地想躲闪。

“告诉我,”赵奕川不让她逃避,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现在,还想拿着本将军的银子,去找别人攒嫁妆吗?”

喻简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她没想到自己当时在雪地里慌乱之下说的话,竟然被他听了去!

“我……我那是……”她支支吾吾,想辩解,却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溃不成军。

赵奕川看着她羞窘无措的模样,低低地笑了,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蹙了下眉,但眼中的笑意却未减分毫。

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滚烫的脸颊,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珍视。

“傻话。”他低声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笃定,“你的嫁妆,自然由本将军来出。而你……”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喻简,你此生,只能嫁我。”

不是询问,不是试探,而是如同军令般不容反驳的认定。

喻简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呆愣的模样,看着他苍白却依旧俊美无俦的脸上那不容置疑的深情。

这一刻,心中的悸动和温暖是如此真实,几乎要将她融化。

【叮——检测到攻略对象与宿主情感羁绊达到最高阈值。终极任务:与攻略对象缔结永久契约,已完成。】

【恭喜宿主完成所有任务!根据系统规则,您拥有永久选择权:可随时选择脱离本世界返回原世界,或留在此世界直至自然寿命终结。请谨慎做出您的选择。】

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内容却让喻简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了一丝。

完成所有任务……永久选择权……

返回原世界,那里有她熟悉的现代生活,有她牵挂的朋友,有她曾经的一切。

留在这里?

这里有赵奕川,有这个让她心动、让她愿意以命相护的男人,有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这不是一个能轻易做出的决定。

她对赵奕川的感情是真的,此刻想要与他相守的冲动也是真的。

但同样真实的,是她对原来世界的羁绊。那不是可以轻易割舍的过往。

她看着赵奕川充满期待和笃定的眼神,那份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好”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终究没有立刻出口。

她反手握住了他摩挲自己脸颊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上,泪水再次滑落,但眼神却带着一种复杂的、赵奕川暂时无法完全读懂的清明和挣扎。

“赵奕川,”她轻声唤他,声音带着哽咽,却也带着一种异常的认真,“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她需要时间,需要好好思考这个关乎一生的重大选择。

她不能在此刻情感最浓烈的时候,仓促地决定自己的未来,以及……是否永远告别另一个世界的一切。

赵奕川敏锐地察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犹豫和复杂心绪。

他眸色微深,心中掠过一丝不解和微沉,但看着她苍白的脸、通红的眼圈,以及那紧紧握着自己的、微凉的手,那份强势的宣告终究化为了更深沉的包容。

他没有追问为什么需要时间,也没有逼迫她立刻回应。

他只是收拢手臂,将她更轻、更珍惜地拥住,低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好。无论多久,我等你。”

他愿意等。

等他认定的这个人,心甘情愿、毫无保留地走向他。

喻简靠在他肩头,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包容和温暖。

心中的波澜却并未平息。

系统的选择如同一个永恒的坐标,悬在她的意识深处。

留下,还是离开?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需要用自己的心,用更长的时间,去慢慢寻找。

帅帐内,灯火依旧温馨,相拥的两人身影投在帐壁上,温暖中却似乎多了一丝未来不确定的朦胧。

窗外,风雪已停,晨曦微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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