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这种感觉,很踏实。

这日,京城来了使者,并非宣旨的钦差,而是兵部循例派来核验军功、记录战况的官员。

随行的,还有几位京城来的世家子弟,美其名曰“历练观政”。

欢迎宴席上,气氛表面热络。

使者对赵奕川极尽恭维,称赞他力挽狂澜,护国有功。

酒过三巡,话题便散漫开来。

一位姓王的世家子弟,许是多喝了几杯,目光在席间逡巡,最后落在了坐在末席、低调安静的喻简身上。

“久闻赵将军麾下能人辈出,”王公子端着酒杯,笑着对赵奕川道,“尤其是这位……喻先生,听闻虽年纪轻轻,却智计百出,在此战中居功至伟,真是令人钦佩。”

他话语听着客气,眼神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打量和不易察觉的轻佻,那目光掠过喻简纤细的身形和清秀的面容时,停顿得尤其久。

喻简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垂下眼帘。

赵奕川面色不变,淡淡道:“王公子过誉。军中将士用命,方有此胜,非一人之功。”

那王公子却似没听出赵奕川话中的疏离,反而笑道:“喻先生如此大才,屈居边塞实在是埋没了。不知可有意向京城发展?家父在吏部尚能说得上话,以先生之才,谋个清要官职,易如反掌。”

他话语里的招揽之意明显,更带着一种京城人士天然的优越感。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

几个边军将领脸上已现出怒意,这张狂小子,竟敢当着将军的面挖人?!

喻简心中冷笑,正想不卑不亢地回绝,却听“啪”一声轻响。

赵奕川将手中的酒杯不轻不重地搁在案几上,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帐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他抬起眼,目光甚至没有看那王公子,而是直接落在为首的使者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李大人,本将军的人,不劳旁人费心。”

他没用“麾下”,用的是“我的人”。

这三个字,在寂静的帐内清晰无比,带着一种绝对的占有和宣告。

那李使者脸色微变,连忙起身打圆场:“将军息怒,王公子年轻不懂事,酒后失言,绝无他意!绝无他意!”

说着,狠狠瞪了那已吓得脸色发白的王公子一眼。

赵奕川没再说话,只是拿起酒壶,自顾自地又斟了一杯酒,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冷冽只是众人的错觉。

宴席后半段,气氛明显冷了下来,没多久便草草结束。

喻简随着众人退出帅帐,心情复杂。

赵奕川那句“我的人”,在她心中掀起了波澜。

他是在宣示主权,也是在警告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吗?

她独自回到自己的小帐篷,在赵奕川伤势稳定后,她便执意搬了回来。

刚点燃油灯,就听到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赵奕川掀帘而入,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他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案几前,拿起她看到一半的杂记随手翻着,状似无意地问道:“京城繁华,机会众多,你……动心吗?”

喻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在问宴席上那王公子的话。

她看着他紧绷的侧脸轮廓,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是在不安吗?

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离开”可能,也因为京城代表的、与她“过去”可能有关的诱惑?

她走到他身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声道:“将军觉得,我是那种贪恋繁华、背信弃义之人吗?”

赵奕川翻书的手顿住,终于抬眸看她。灯火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坦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沉默了片刻,将书放下,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有些重。

“喻简,”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情绪,“别给本将军任何怀疑的机会。”

他的指尖温热,甚至有些烫人。

喻简能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翻涌的不安。这个看似强大无比的男人,原来也有如此没有安全感的一面。

她看着他眼底那抹难以掩饰的在意,心中那块坚冰,似乎又融化了一角。

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

“将军多虑了。京城再好,非我心安之处。”

这里,有你。

这句话,她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但她的眼神,她的动作,已然传递了某种信息。

赵奕川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确认她话中的真意。

许久,他紧抿的唇角似乎柔和了一丝,手上的力道也稍稍放松。

“记住你的话。”他松开手,转身向帐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夜里风大,关好帐帘。”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

喻简看着晃动的帐帘,轻轻吁了口气。刚才那一瞬间的紧张,仿佛抽走了她不少力气。

她摸了摸手腕上残留的、属于他的温度和力道,心情复杂难言。

京城使者的那番话,不仅激起了赵奕川更强的占有欲,也让她更清晰地看到自己内心的天平,正在向着哪一边倾斜。

只是,那个最终的选择,她依然需要时间。

系统沉默地悬浮在意识中,那个“离开”的选项,像一颗冰冷的星辰,遥远,却始终存在。

*

京城使者团在清城大营盘桓数日后,终于带着厚厚的军功记录和赵奕川一份措辞严谨、不卑不亢的奏表启程返京。

那日的插曲似乎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只是军营上下对喻简的态度,在原有的敬佩之外,更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谨慎——

谁都看得出,这位喻先生是将军心尖上的人,不容丝毫怠慢和觊觎。

边塞的春天来得迟,却终究是来了。

积雪消融,露出底下顽强冒头的嫩绿草芽,风也不再是刺骨的寒冷,带上了些许湿润的泥土气息。

赵奕川的伤势已好了七八成,重新全面接管了军务。

大战后的休整、抚恤、防务重整,千头万绪,他变得异常忙碌,常常在帅帐中与将领们议事至深夜。

喻简则主要负责文书梳理和部分后勤调度,两人各司其职,相处的时间反而比养伤时少了。

这种忙碌,某种程度上给了喻简喘息的空间。

她需要时间和距离来冷却那日被赵奕川的偏执和不安所搅乱的心绪,也需要更冷静地审视这个世界,以及自己与这个世界、与赵奕川的联系。

这日,她带着几名书记官清点战后剩余的药材,准备拨一部分去附近的边城,用于救治在战争中受伤的平民。

途径伤兵营时,她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哀嚎和军医无奈的叹息。

她走进去,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因为腿伤严重感染,高烧不退,军医正在商议是否要截肢。

那士兵脸色灰败,眼中满是绝望。

喻简心中不忍。

她记得系统资料库里似乎有一些关于外伤抗感染和草药应用的简单知识,虽然比不上现代医学,但或许比这个时代纯粹依靠经验和有限药材的手段要强一些。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对军医道:“可否让我看看?”

军医认得她,虽有些疑惑,还是让开了位置。喻简仔细查看了士兵的伤口,脓血横流,气味难闻。

她回忆着系统提供的知识,对军医说:

“可否尝试用煮沸放凉的盐水反复冲洗伤口?还有,我曾在……在一本杂书上看到,某种蒲公英捣碎外敷,或有清热消肿之效,虽不能保证,但或可一试?”

她不能说得太确切,只能假托杂书。

军医将信将疑,但看着士兵痛苦的样子,以及喻简沉稳的态度,最终还是决定试一试。

喻简亲自指挥人烧水、制盐凉开水,又让人去采集新鲜的蒲公英。

她守在伤兵旁边,看着军医用盐水小心翼翼地为士兵清理伤口,那士兵疼得浑身颤抖,却咬牙忍着。

几天后,奇迹般地,那士兵的高烧竟然退了,伤口虽然还未愈合,但红肿消退了不少,溃烂也被控制住。

虽然不能完全归功于喻简的方法,但无疑起到了作用。

消息传开,伤兵营的军医对她刮目相看,连带着许多士兵看她的眼神也充满了感激。

喻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这不是依靠对剧情的先知,也不是凭借取巧的计谋,而是实打实地用自己带来的知识,帮助了具体的人。

这种感觉,很踏实。

赵奕川也听说了此事。

当晚,他来到喻简的小帐篷,手里拿着一包用油纸裹着的蜜饯。

“给你的。”他将蜜饯放在案几上,语气随意,“伤兵营那边,做得不错。”

喻简有些意外,看着他冷硬的眉眼,心头微暖:“只是碰巧知道些偏方,算不得什么。”

“能救人,便是本事。”

赵奕川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你总是能带给本将军惊喜。”

喻简低下头,掰了一小块蜜饯放入口中,甜意丝丝化开。

她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既然有能力,能帮一点是一点。”

就像他守护这片疆土一样,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上具体的人。

赵奕川沉默地看着她。

灯火下,她眉眼柔和,专注地品尝着蜜饯,侧脸线条优美。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样看着她,看着她展现出不同的一面。

机敏的、倔强的、脆弱的,以及现在这样,带着淡淡悲悯和力量的。

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再次清晰:他不仅要留住她的人,更要留住她这份独特的心性和灵魂。

“过几日,随我去一趟清城。”赵奕川忽然道,“城中战后重建,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也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喻简抬起头,有些讶异。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带她离开军营,去接触更广阔的外部世界。

“好。”她点了点头。

去看看也好,看看这个她可能将要长久停留的世界,真实的样子。

几天后,喻简随着赵奕川,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来到了几十里外的清城。

这座边城在战争中遭受了不小的破坏,城墙有多处破损,城内也能看到不少焚毁的房屋和流离失所的百姓。

赵奕川入城后,便去与城中守将和官员商议防务修复及赈济事宜。

喻简则带着两个人,在城里慢慢走着。

她看到士兵和百姓一起清理着废墟,看到官府设置的粥棚前排着长队,看到失去亲人的百姓脸上麻木的悲伤,也看到孩子们在残垣断壁间追逐嬉戏,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

一种强烈的、与现实接轨的冲击感扑面而来。

这不是小说里轻描淡写的背景板,而是活生生的、充满了苦难与希望的人间。

在一个临时安置伤患的院落里,喻简看到了之前她在伤兵营建议的方法,已经被军医推广使用,虽然条件简陋,但确实起到了一些效果。

一位老妇人拉着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不住地道谢,说她儿子用了那法子,烧退了,命保住了。

那一刻,喻简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结,正在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具体。

傍晚,赵奕川处理完公务,在城墙上找到了独自凭栏远眺的喻简。

夕阳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看什么?”

他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是城外广袤的、开始泛起绿意的原野,更远处,是连绵的雪山。

“看这个世界。”

喻简轻声道,声音带着一丝感慨,“它很残酷,但也……很有力量。”

赵奕川侧目看她:“喜欢这里吗?”

喻简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将军守护这里,是因为责任,还是因为喜欢?”

赵奕川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了一下,随即淡淡道:“起初是责任。久了,便成了习惯,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看向她,“现在,更多了一份牵挂。”

他的目光沉静而深邃,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喻简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避开他的视线,重新望向远方。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即将被夜幕吞噬,星辰开始在天幕上隐约闪烁。

系统的选择界面依旧在那里,冰冷而客观。

但此刻,看着这片被战火洗礼过、正在艰难重生的土地,感受着身边这个男人沉默却厚重的存在,以及那些因为她一点微小的努力而得以延续的生命……

喻简忽然觉得,那个“离开”的选项,似乎变得更加遥远和……不合时宜了。

她还没有最终决定,但内心的天平,无疑又朝着某个方向,倾斜了更多。

夜风渐起,带着塞外春夜的微凉。赵奕川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喻简肩上。

“回去吧。”他说。

“嗯。”喻简拢了拢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披风,轻声应道。

两人并肩走下城墙,身影逐渐融入清城渐渐亮起的点点灯火之中。

未来的选择依然悬而未决,但至少在此刻,这条共同行走的路,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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