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残破的旗帜深埋雪土之间，喊杀声此起彼伏。
狡猾的巨狼从尸体堆中猛然窜出，几位身处中心的纪国士兵正背对着方向，将兵器从羌军身上抽回，察觉危险之时，已然躲闪不及。
纪无咎策马从一端破开重围，他眸光一凝，挥着刀光掠影，狼的嘶吼霎时震天撼地，伴随滚烫的鲜血飞溅，脆弱的颈项被豁开一道致命的裂口，狼躯在原地抽搐了两下，轰然倒地。
“王爷！”
劫后余生，士兵们先是觉得恍惚，见到来者之后大喜过望，满脸皆是感激之意。
“切记，莫将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敌人。”纪无咎如是说道。
士兵们纷纷握紧手里枪，整齐划一：“属下明白！”
摄政王身赴战场的消息早就传遍朝廷，听闻纪国君很是惊讶，还以为大臣们讹传，直到前线军报递回，才知道确有此事。
许是摄政王亲临的缘故，第一批支援的粮草很快抵达军营，士气大涨。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上谕。
纪国君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竟让宋国调遣了临照铁骑前往阵地支援，不日将至。皇兄虽说不懂军法，但他野心勃勃，算计都藏在一副庸懦皮囊之下，他自然清楚，宋国兵强马壮，若借盟约请求宋国派兵，宋国不会不允，但这其间需要增添多少朝贡，纪无咎目前却不得而知。
但借两国联手之际，他们便可反攻羌军。
战局将会迎来转变。
此番消息也不知是否已不胫而走，接连几日，羌军的攻势比以往更胜。
随着纪无咎的到来，军纪有所整顿，但守备主将不堪大用，使得几千士兵无谓负伤，纪无咎很快查明原因，将其换了下来，送回后方，听候国君惩治。
临阵换将，还是国君的弟弟，这番经历守备军们从未体验。
破晓将至，狼骑成群结队，嚎叫声响彻旷野。
纪无咎到军营之后，枕戈待旦不过两三刻，帐外鼓声又响，他利落穿戴，拎起陌刀便往外走。
刚出门，一个盔甲残破的士兵气喘吁吁跑来，差点跪在纪无咎跟前，他连忙扶住，定声道：“何事如此狼狈？”
见士兵头破血流，唇脸满是灰泥，纪无咎侧首，扬声吩咐：“让军医过来瞧瞧他的伤。”
士兵却连忙摇头，声音跟石头碾在地面般沙哑：“王爷，羌军......羌军突袭！那尔坝......他带大军意欲包围咱们营地......好几位派去夜探的斥候被俘，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纪无咎紧拧眉心，沉声问：“那尔坝眼下在哪？”
士兵的唇齿含着血水淌落，回道：“......三十里外。”
那很近了。
等到大军完全包围驻扎营地，甚至不用半个时辰。
纪无咎立刻翻身上马，陌刀锋刃高举向上，所有士兵都在注视他，营地的火炬映得摄政王一双眼眸若寒星明亮。
他扬声而吼，气贯长虹。
“准备迎敌！”
·
祁影在军中的威望并没有那尔坝那么大，虽都是主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人面和心不和。
虽知这是军中大忌，但那尔坝不以为意，反倒觉得这是向羌姬展现能力的良机。
那尔坝将含在嘴里的干草呸出，斜眼睨着骑在一匹赤色巨狼身上的男人，说：“纪国的俘虏是本将抓的，你留在营地，给老子看紧喽！”
祁影轻皱了眉，却意外没有反抗：“祁某资历浅，又是首次临阵，自然不敢跟那大人抢功。”
那尔坝冷哼一声，内心受用：“算你识相。”
因为那尔坝从俘虏口中撬出了有用的信息，知道纪国的粮草和辎重是分批运送，必经之地就在秋叶湖的北边。
那里是羌国最重要的属地之一，更被羌人视为“母亲湖”，羌国的先祖们曾在附近放牧、饮水、捕捞。千百年间，就从秋叶湖开始，逐渐发展出了羌国独特的狼神文化。
没耽搁太久，那尔坝熟练点兵，大军整顿过后，他一夹狼腹，率先冲了出去。
祁影盯着那尔坝一往无前的笃定背影，袖间拳头攥了又松，长睫下的眼底晦暗难明，在无人瞧见的角落，极快划过一丝算计。
·
山头上，密密麻麻的绿色眼眸，仿若夜里的鬼火闪烁跳跃。
纪无咎没等来羌军包围，却等来了那尔坝的狡猾算计。
营地外的几声狼嚎是羌军虚晃一枪的计策，真正的大军早已改道，剑指后方——
行军的粮草无法一次运送完，纪国君安排了兵部分批输送，意在跟羌国拉长战线，却不知此举让那尔坝抓住了机会。
正值冬季，秋叶湖结成了冰面，昔日赤红的湖水此刻泛着瑰丽奇妙的颜色，负责辎重运输的领队勒马急停，马蹄顷刻在冰面敲出刺耳的声音，令人不安。
将士们面面相觑，众人环顾四周，无不戒备。
后方支援的纪国士兵远不如前线守备的精锐，甚至有一部分人，乃达官贵族凑数的府兵，只会点三脚猫的功夫，用来防身都够呛，更别说是对阵勇猛嗜血的羌军......
纪国君吩咐的差事，兵部调遣抽了不少油水，摄政王没在朝廷监管，自然没人在意里头出现的疏漏，这些运输士兵们的死活，在出发前已经注定。
可粮草与性命，就要这样拱手让人吗？
士兵们甚少遇到这种被四方夹击的场面，饶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自己这支军队落入了羌军的包围圈。
有人将他们的行进路线告知了敌军！
是谁？！
荒凉的风声无法解答士兵们的疑问，不安与恐惧在人们心中一瞬蔓延，恰似原本难以承重的冰层，逐渐蔓延开一道道细密的裂缝。
暮色与高山，羌军与狼群，似乎都融为了一体，敌军不会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乌压压的大军若海潮汹涌而来，像山神发怒而致的雪崩。
“敌袭——”
士兵扯着嗓子大喊，几乎是用尽全力，但很快，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生命的逝去不过极短暂的瞬间，巨狼俯首，左右撕扯着他的喉咙，滚烫的鲜血跟泄洪一样淌了一地，将秋叶湖的冰面重新覆盖上一层更深的红。
崇文抑武的弊端，自食其果的结局，只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辎重运输的军队一碰就碎，羌军将领头的首级高高举起，那尔坝的脸上俱是得逞阴狠的笑意，张牙舞爪，藏无可藏。
“将军！这支纪**的粮草，够咱们足足吃一年了！”
“好啊！真乃天助我也！”那尔坝开怀大笑，起落间又将一名纪国士兵的胸膛捅个对穿，飞溅的血液粘在他的衣袍上，像是荣耀却残忍的勋章。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虐杀。
“救......救命......”
微弱的呼喊从一个瘦弱的纪国士兵喉中发出，不合身的甲胄破碎，轻飘飘地挂在躯壳上，仿佛他本就是个无灵魂的傀儡，任人鱼肉，任人支配。
这名士兵原是纪国流浪的乞儿，却阴差阳错，被兵部官员充丁，不明不白地推上了战场。
前一日，他还在为饱腹而奔走发愁，今日，却将要为不知因何而战的战争，付出自己的生命。
兵器已被缴械，随意丢在一旁，像是其主人的尊严，在被敌军无声践踏着。
一头狼正低头撕咬着他的脚后跟，男人拼了命地往上爬，结果拖行了一地的血手印。
那尔坝鹰眸一扫，狼立马停止了撕咬，他半蹲在狼狈的士兵面前，一手钳住人的下巴，无视他满脸血垢，只紧紧盯着人失神的眼睛，说：“你若愿投降我军，本将或可饶你一命。”
士兵从前也辗转过边境乞食，他听懂了那尔坝的语言，愣怔了一下，求生的意识大过所谓的家国情仇，他连忙点头，生怕那尔坝反悔。
“我投......我投......”
那尔坝似乎毫不意外，只是眸光一闪而过，唇边却露出一个极其残忍的笑。
他有些嫌恶地丢开士兵的下巴，对着旁边的下属戏谑而道：“你看，纪国人就是贱，只消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便会立马屈服。”
士可杀不可辱，在这支纪**身上似乎并不存在。
那尔坝并不会深想，究竟是谁先发起的战争，又是谁，将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推入有去无回的深渊。
他抚了抚掌心的血，随意擦拭在下摆，随即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视生命如草芥般言语，轻飘飘就决定了士兵该有的结局。
“没骨头的东西，拿去喂狼吧。”
许是眼泪早就在心里流干了，死到临头，士兵只若牵线木偶，像是早已丢失魂灵，只剩一副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生为乞丐，他甘心吗？死得凄惨，他后悔吗？
只不过，战场总是瞬息万变，狼首即将咬碎士兵头盖骨的前一瞬，一道迅捷无比的破风声，如流星瞬间划过黑夜，锋利的箭矢精准无比，下一秒便径直扎入了巨狼的脖颈之间。
人所拥有的弱点，也是狼身上致命的软肋。
这匹狼，是那尔坝最心爱的坐骑。
巨狼的呜咽声，像是一个异变的信号，那尔坝错愕回首，才发现来时占领的山头，已被他人占据。
他们高高在上，像旷野飞驰的猎鹰一般，俯视着立于冰面之上的羌军，如若在标记即将被自己围捕的猎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久等啦！新的一章也即将端上，男女主重逢已提上日程[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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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秋叶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