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道用过早膳,便抓紧讨论起来。
客栈一楼。
竹意、听禾、微生夫妇四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
水辰安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摊开于桌正中央,神色严肃道:
“这便是解方,我们带来的药材是这上方的第一味——舞信子。”
竹意接过,将方子搁在自己与听禾中间一起打量。
微生凡俏皮地眨了眨棕眸,继续补充:
“听竹竹在信中描述的症状,和殷国的‘天缠疫’如出一辙。水辰安先前去殷国那边做生意正缝此疫毒刚过,于是他留了个心眼花重金买了他们的药方。其中舞信子这味药在我们中原没有,他就屯了好些回来。”
竹意蹙眉认真看着这些药,确实除了这个舞信子外其余都是一些普通常见的中药,可为何在现代她也并未听过“舞信子”这味药?
“彼时我还因为此事跟他斗嘴呢,以为他又捣鼓些没用的东西回家占地方。”
“这次真的是多亏水公子未雨绸缪啊。”竹意忍不住称赞。
“哪里,经商多年的习惯罢了。”水辰安优雅点点头,谦虚道。
“不过竹竹,我真没想到,你这样的女侠居然能跟三皇子成婚!成婚之日都未请我喝喜酒太不够意思了罢!”
微生凡假装生气扭过脑袋。
听到“女侠”二字竹意身子僵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用脚触碰了下微生凡的脚,意在提醒她听禾并不知道她的杀手身份。
微生夫妇是知道的,彼时竹意去扬州旅游之时他们三人同行时遇见劫匪,竹意以为他们二人武功微弱便小小露了一手。
后来才知道原来水公子不仅养育小凡长大,他手中还有微生一族遗传下来的独门鞭术,于是从小便监督她练习。
她家族血脉纯正,练习此鞭术天赋异禀,不到十年便出神入化。
只是她对打打杀杀之事没有任何兴趣,水辰安监督她习得此鞭术也仅是不想“微生鞭法”失传而已,遂她基本不怎么使用,除非是遇见危险时。
相反微生凡非常喜欢同天真的孩童打交道,于是水辰安便在扬州为她置办了一所学堂。
估计这得是全大羽第一所女夫子的学堂。
小凡是个没心眼的义气女孩子,竹意真心同她交朋友,这也是她在古代从小到大交的唯一一个朋友。于是两人便坦诚相对,加上以为自己日后再不会接杀手任务,便觉告诉她自己的杀手身份也无妨。
竹意说自己是金牌杀手,但听完她履历的微生凡却说她是第一女侠。
她笑着无奈摇摇头,不与她争辩。
可心中却默默叹气,因为杀手和女侠是不一样的。
女侠只做正义的事,杀手是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那就代表着,这件事不一定正义,也不一定大家都认为它正确。
接收到竹意的暗示信号,微生凡小愣了下,随即连忙转移话题:
“三皇子呐?他病的严重吗?”
“嗯。”竹意淡淡应声,原本他也应该和他们一起坐在这才是的,
“他在二楼,我打算一会将方子拿上去给他看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多的想法。”
“轩兄被感染了?”水辰安皱眉,蓦地低头沉思不讲话。
“对,此事日后我再同二位详细道来。”竹意喝了口茶,开始说出自己的安排,
“眼下我是这样寻思的,今日劳烦水公子和小凡帮忙抓药,配疗程,并写上服用方法;听禾与我负责熬药,听禾主力熬药。待第一疗程熬出来后我先送去给李晟轩和第一批感染者。”
她思忖了一下,又补充:
“这方子上除了你们带来的第一味药,别的药材客栈里应该都有,前段时间李晟轩他们在此问诊抓药,将全扶沙的中药材都汇聚到了这里。”
说完有点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听禾,毕竟她不是很懂中药,只是觉得方子上后面的药材都挺眼熟。
听禾连忙肯定地点点头:“别的药材这里都有。”
“你一个人给感染者送去?”微生凡担忧地瞪眼。
“对。”她目光炯炯,“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我身体奇特,感染不了我,否则现下我也不可能在这安然无恙。”
竹意感觉自己“身体奇特”这句话说了仿佛已经不下十遍了。
“习武之人教寻常人更难被传染一些,只要自身不见血,光通过唾沫是无法感染的。”听禾顺势解释道,
“不过微生姑娘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若还是由听禾去给患者送药罢。”
“那这样说的话我武功也不差啊,我也能去送。”微生凡说完,水辰安便凑在她耳边说了点什么,她脸色变了变,似乎有些畏惧了。
但她还是不服气道:“那又如何,我跟紧竹竹便好了!”
水辰安说的是:重度患者因病痛折磨都面相丑陋,思想混乱,会发狂乱咬人。(他瞎编的)
竹意咬了咬下唇,思索半晌,沉声道:
“你们俩谁去都不好,就我一个人,放心,我心里有数。你们就还是按我最初的安排在客栈内行事如何?”
其实水辰安一开始便觉她的安排甚好。因为此方子他本来就较熟,待会他来抓药,让凡凡在一旁照着抄服用方法便好。关于煎药熬药这些平素都是下人做的他们做起来应该也吃力,弄不好可能还会浪费药材。
至于给患者送药,竹意姑娘武艺高强又心思谨慎,加之她说自己身体奇特想来应该不只是会武功这一点,遂没有比她更为保险的人选。
于是他率先应和道:“我赞同。”
竹意感激地看他一眼,真的很喜欢和这种商场老手共事,利弊什么的一下便能衡量清楚。
见好友坚持,微生凡只好担忧地妥协:“好罢,听竹竹的。只是你一定一定要小心一点!”
竹意抿嘴笑,捏了一下她放在桌上的手,随后再看向听禾——
听禾:“我都听王妃安排,放心我定尽最大努力熬制解药。”
“好,如此——那我们便开始罢?”
“好。”
“好嘞!”
“是。”
三人齐声,便开始各自行动起来。
竹意拿笔迅速抄了一份原方后,将原方子交还给了微生夫妇,自己则拿着抄好的方子上二楼去。
“李晟轩你看下这个。”
声音快于动作,只是进门后,不见屋里有动静呢。
她走到他床边,发现他又面色异常红晕在熟睡。
竹意叹口气,摸了摸他脸蛋,意料之中的滚烫。
他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又开始没完没了叫她名字,真的跟安了什么开关一样,他但凡意识混乱就要开始喊“阿意”。
竹意估计到死都寻思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这么大魅力教他如此神魂颠倒。
她给他喂了茶水润唇,坐在床沿上陪了他一小会,忽然无意见瞥见桌上放着的糖丸。
糖丸……糖丸?
她眼睛一亮,“咻”地起身,捏着方子“哒哒哒”下楼。
“小凡!水公子!”
“竹竹怎么了这么着急?”
她微微喘气,惊喜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俩,伸手摊开——一颗糖丸赫然出现在她手中。
“这是……糖丸?”微生凡不解,微微歪着脑袋。
竹意疯狂点头,微生凡捡起她手中的糖丸吃进口中,嚼嚼嚼:
“挺好吃的,谢谢你。”
水辰安和竹意相视一笑,他宠溺揉揉小凡的头,对着竹意道:
“竹意姑娘果然聪慧。”
“水公子意下如何?”
“我看行。”
“你们俩在说啥喔?”微生凡看看竹意又看看水辰安,懵懵的。
“哈哈,小凡,你说如果我们将解药做成丸状如何?”竹意总算说出想法。
“哇,那这样方便多了!”
“对啊,这样分发起来省事很多,而且也省去了病患自己熬制的步骤。”
“竹竹果然厉害!我就说你是天下第一女侠罢!”
她痛快地拍她一掌,她这一掌力度奇大竹意差点没受住都。
“好了,你们继续抓药吧,我去跟听禾研究下怎么制成药丸,她平素跟书生打下手啥都会估计难不倒她。”
“好嘞!”
……
.
今日下午是晴日,四人一直忙活到傍晚。
竹意将熬制完成的两袋药丸牢牢系在腰间,当第一颗熬制完毕的药丸出来后她便已经拿上楼给李晟轩喂下了。
彼时是下午吃过饭后一个时辰左右,他醒着,状态比上午好点,听闻竹意想出将解药制成药丸的方法还夸了她好一阵子。
时间紧迫,她就不再跟恋爱脑过多腻腻歪歪了,问了他患者的具体位置和如何分辨出第一批患者的方法后,便又赶紧回到院子里忙活。
.
此时她已经摸来了赤雨剑,站在客栈门口梳理路线。
身后三人都紧张担忧地注视着她。
“王妃,我们等你安然回来用晚膳。”听禾双手总是规矩端在腹前,跟书生一样重礼守礼,心思沉重。
“若有不测,请勿忘记放信号炮。”
水辰安提醒道,什么不测呢,就是可能会遇见百姓应激暴动,或者此次瘟疫幕后操纵者的埋伏。
“呸呸呸。请你不要乌鸦嘴好吗!”微生凡上前抱着竹意的手臂,“竹竹此去定是一帆风顺,不过片刻便回来跟我们一起用晚膳了。”
“哈。”竹意借着昏暗的一点蓝暮视线远飘,洒脱笑道,
“不过是送个药,瞧大家紧张的。好了,都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了,我过会就回来。”
说完,她抽出手,背对着大家举过头顶随意挥挥。
她朝着西街走去,春蚕客栈二楼的某扇轩窗悠然打开,划了一下湛蓝幕布,在天边留下道深刻云印。
李晟轩看着她逐渐消失在听禾他们视线后便敏捷翻身上屋顶,她这次挺谨慎,口鼻栓了草药帕子。
这解药确实挺管用的,说是头日服用,次日生效。可他中午片刻用了,这会已然感觉身体轻松许多,头脑也清醒不少。
他的视线像一缕燃不尽的安神香,发源地是他的眼睛,目的地是她孤单的背影。
……
竹意在屋顶跃来跃去,原本走路需要一个时辰才到的西街,她仅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纤和医药馆”。
眯眼聚光,这样的暮色下看远处的东西是略微有点吃力。
书生先前就说了病患全在安置在此处,今日他又具体说了纤和医馆很大。
分东西南北院,四个院子又分别三层阁楼。
第一批病患被安置在东院,彼时第一波瘟疫来的猛,遂人数较多,东院三层楼都是。
但自楼上到楼下,每层楼自右往左又是按时间先后安置。
也就是说,最早且还未病亡的患者是东院三楼最右处一间房,往左患病时间依次后推。
竹意提着剑,直奔那间屋。
轻松从东院屋顶翻身于三楼走廊,她想敲门,却怕惊动楼下。因为解药有限,不知分发到何处便用尽了。
惯性凑拢到门边听了一下,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而后再把着门微微用力,木门轻松朝里推开,一股恶臭铺面而来。
她皱了下鼻,屋内昏暗不已,灰尘和烟雾缭绕,刺激的尸臭甚至熏眼。
难道说,这屋里的病患缓病期限已到,早就死了?
竹意挥了挥屋内的浊气,感受不到屋里的活人气息,但还是到床边查看了下。
发现屋内桌上的吃食并未生过多霉菌,但床上的病患却显然已经死了很久。
她拿剑柄尖扒拉了两下尸体,发现此人是并不是病死,而是咬舌自尽。
因为病死的话最终症状七窍流血怎么说脸上应有痕迹。
想来是忍受不了后期的病痛折磨了,不得已自尽了罢。
无奈,她出来带上门,又移步到隔壁一间房。这次竹意做好面对里面也还是死者的准备了。
推门进去,里面有一盏孤零零的昏黄残烛在燃着。
“咳咳……是洛洛打仗回来了吗?”
听见动静后,屋里传来一位沙哑老者的声音。
她缓步走进去,发现他佝偻着背拄着一根陈旧光滑木棒坐在方桌边,他床前有个盆,里面似乎是近日的呕吐物。
竹意未接话,借着昏暗烛光仔细打量一圈屋子,发现方桌上有一些空碗空盘,还有一些可以长期食用的干粮,干粮此时已不剩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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