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了,败了,败了!”
“紫缨……这是谢家的兵……谢封那狗贼!老……老子杀了他!”
“不许退!都给我冲!”
“杀——”
无数将兵叫着,喊着,嚷着,撕心裂肺,天地间像是熬着一碗沸腾的浓汤。骨声,肉声,血声,蹄声都交杂在一块儿,漫天的呼喊震耳欲聋。
那不大的鼎北城里倏然变得热闹起来,数不清的宋家人马往这里冲,随之而来的是黑压压的绻发兵。
留守将军府的宋家长子宋诀陵从未见过这般场面,却也算得上镇定利落。他轻巧地跃上匹枣红马,一连砍杀了几个秦兵。谁料马下一小兵几刀下去,砍断了那马的腿。
马跪了下去,连带着背上的宋诀陵摔到地上滚了一身沙。
那小兵不依不饶,举起刀便冲他砍去,哪知胸膛猝然破开一道骇人血口,竟是被身后一剑穿了膛。
破膛的糙手上满是刀痕剑伤,铠甲上凝着的都是血。那粗粝汉子将弯刀从那正抽搐的小兵身子里猛然抽出,红艳艳的血旋即肆意喷涌出来。
腥血泼了宋诀陵一脸,被马蹄踏烂的沙疯了般往他的面上扑。
“俞……俞伯这……是怎么?”宋诀陵的声音抖着,在那兵马乱奔的黄沙间,他头一回发觉自己的嗓音是这般的微弱无力。
那大汉几行泪浇下,没吭声,只用他那伤痕累累的粗臂将他揽住了往马上带。还不待宋诀陵反应,身下马朝前又是一阵飞奔。
宋诀陵无力地将脑袋倚住那人甲衣,掀眸却见他爹挽紧缰绳,调转马头,领着身后兵卒朝那群望不尽的秦兵冲去。他绝望地瞪大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哑着声嘶吼道:
“爹!!!”
飞沙走石夹着泪迷了他的眼,睁不开的双眸依稀瞧见的是遍野的尸。
都攻到这儿了,再愚笨之人也能猜出个大概——那从未吃过败仗的悉宋营被秦兵攻破了,败了个彻底。
他还怔怔瞪着猩红眼,眼前蓦然天旋地转,一瞬晃到了南边那京城里头。
秋雨乱跳,马带着人疾驰,晃得叫人瞧不清街景,他正昏着,入耳却是他自个儿震破天地的一声:
“镇北大将军宋易长子宋诀陵,报——”
宋诀陵在车厢内惊坐起,满额都是汗。
已过去了四年。
***
萧瑟秋风刮着皇城道上那些个载满风霜的面庞,雨跌得有些碎。道旁的小贩抬手拦着雨,吆喝着收摊,就怕浇坏了那些谋生的家当。
缱都那出了名的纨绔宋诀陵歇在车座上,正歪七倒八没个正形儿,只还盘着适才面圣时巍弘帝赏他的俩狮子头核桃,哼起红粉青楼里的一支艳曲。
他本就是肆意嚣张的主儿,亲手驯出来的马性子也颇烈,匹匹如猛虎般在城道上横冲直撞。
前头那驭手从不拉紧辔绳,好教那些畜生慢些跑。
宋诀陵不许。
那人儿跋扈恣睢惯了,恶嗜好可不少,仗着有皇上撑腰,在京城除了避避皇亲国戚,再没什么人需要他顾忌恭维。
车正行着,外边霍地吵闹起来。
宋诀陵指尖一夹,起了珠帘一角——原是道旁一群膏粱子弟被他这马车溅起的泥水泼了一身,正气得七窍生烟。
他唤驭手挽了辔绳,自己则勾起嘴角,冲外头笑道:
“喔!诸位对不住啊!御车的奴才狗眼看人低,也不知小心些,竟叫您几位遭了难!”
那三两纨绔登时没了声,赶忙弓了身子,讪讪笑道:
“嗐!不妨事儿!二爷您先行、先行!”
宋诀陵朝他们拱了拱手,随即搁了帘,面上笑意也一并褪了,淡道:
“蠢货。”
哪知他的脸还没冷多久,驭手又不知发的哪门子疯,辔绳扯得又紧又急,差些没把他给摔下座去。
宋诀陵稳住身子,倒是没动怒,只问:“怎么?这是遇着哪个贵人了?”
这是舆道,又将近黄昏,按理说这时辰只有出宫的,不应有入宫的才对。
驭手不作声,宋诀陵便拿两指挑起帷幔朝外瞧。只见一车从侧旁缓缓驶过,轩窗框出个矜贵的妙郎君来。
那公子端坐着,内着乳白暗花游鳞绸衣,外披绛缕金锦袍。发带垮松,色为赫赤,直穿梭于墨云之间。
浓颜厚色身上衣,其面上却也是叫人挑不出毛病的好颜色。
眉翠唇红,高鼻秀目,眼尾是挑的,挑得媚而不俗。从宋诀陵这头瞧去,还隐约可窥见那人耳上一颗小痣。那痣着朱砂色,尤似悬了滴红玉在耳。
——还真是活色生香第一流。
可惜宋诀陵是个混子,还是个颇没眼力见的。人家车还未驶离,他已捺不住冷嘲热讽:
“哈……若非瞧见他披了男人袍衫,我还以为是宫里哪位娘娘回乡省亲,这会儿回宫了呢!”
宋诀陵并不着意掩声,那些无礼之言飘进那红衣公子耳中,化作他嘴角淡淡一勾痕。
宋诀陵那车厢中还坐着礼部尚书的儿子贺珏,适才安分得很,这会儿听其戏语才开口:
“是么?有‘一眸春水照人寒【1】’那味儿罢?京城一绝!这便是皇上捧在心尖的人儿了!唤作‘季徯秩’的。你来京城这几年不走运,恰遇这季小侯爷跑寺里替其兄长念经超度!”
“锦罗玉衣,在这缱都不避我车,又脸生的,除了他,只怕也没谁了。”
贺珏叹一声:“日子不好过呢!”
“有皇帝老儿锦衣玉食伺候着还不好过?”宋诀陵束手胸前,不以为意。
“兄死娘逝父征,皇上将他囚在京城不准回!”
宋诀陵干笑一声:“这又怎么?我同他比,那就是同池塘的水,一样的咸淡。然我照样自在快活!那么大的缱都,多少美人佳肴,玩几年可都叫人不知厌!他还有何不满足的?”
“这笼养的和院养的总有区别罢?”贺珏微微一哂,又道,“二爷啊二爷,你当真快活?”
“怎么不快活?”宋诀陵不假思索,顿了须臾才又问,“贺公子哪只眼睛瞧见我不快活了?”
“你离家这般的远,真就没动过回去瞧瞧的心思?楼里的姐儿都道鼎州人最是眷恋乡里,终有一日会回到生养他们的那方草野去呢!”
宋诀陵不承他情,闻言只斥骂说:“胡说八道。鼎州有甚么意思?无非就是拔草喝沙,还没有皇上赏的这俩核桃有趣!”
“你真想把一辈子耗在这儿?”贺珏撇头问,“像我,待我考中武进士,决计立马出了这富贵笼,再不听我爹说长道短,自个儿逐我凌云志去!”
“你有个屁的凌云志?没有你爹保你平平安安,太学里的先生都能把你的皮剥下来一层。再说我走干嘛?”宋诀陵眸光阴鸷,“玩啊,在缱都才有的玩!我得把这缱都玩个稀巴烂才好嘛!”
“哎呦!我听说鼎州那牧野可适合跑马,你不是最喜……”
话音未落,宋诀陵已寒着脸儿将俩核桃冲贺珏抛去。贺珏这蔫花皮薄肉嫩,不禁砸,哼唧着就把话咽了回去。
“真吵。”宋诀陵将凤目阖上,恹恹吩咐前头驭手,“寻一处近的秦楼楚馆将贺公子放下罢。”
贺珏揉着被核桃砸得泛青的皮,苦笑道:“我在遇见那小侯爷前,可真是半点没言语。”
“我烦的是你此时话多,同你前头话少有何干系?更何况适才你不言语,不就是怕被那几个落汤子拉去同他们厮混,惹一身膻,如前些日子般遭你爹抽么?”
这贺珏是个愣子,三言两语便被带跑了,他急忙抛了前边马呀草的,欲哭无泪道:
“那日我真不过去楼里听听曲儿,怎知他们是去喝花酒?”
宋诀陵冷笑:“我又不是你爹,你同我说又顶什么用?”
正闹着,马儿忽然被驭手扯得仰了颈子嘶鸣。
贺珏摇头叹一声,便把帷幔掀了,伸长脖子往外头瞧。只见风若重刀,雨又砸人,他“咕咚”咽下一口唾沫,支支吾吾:
“二爷啊,您当真狠得下心教我下车喝冷风,吃冷雨?”
“快点儿。”宋诀陵催促。
贺珏见状也就不再推辞,唯能自嘲似的笑上几声,冒雨匆匆下了车,随性挑了一酒楼钻。
自打贺珏下车后,宋诀陵也不再瘫得七扭八歪了,直待整衣危坐才总算舒爽。
他半起车帷,支颌睨着外头的迷蒙秋雨,品起了前仇旧怨酿就的一碗老酒。
那酒烈啊!烈得他昏昏。
***
鼎州无垠,势分四方。
鼎西双王,姓李的穷得揭不开锅,姓谢的就是他那四年前谋逆的亲舅父谢封;鼎中归宋家管着,鼎东则由薛家看顾。
鼎州太过迢遥,又太过辽阔,人多,上的税却少。
穷,真是穷!
要养那么些戍守北疆的兵,皇上银子不够,力不从心,只能任由这李谢宋薛四世家遮天。好在鼎州人精忠,北疆四营里头,虽尽是家养的私兵,却皆是以家国为先的好汉子。
那巍弘帝从前没当过太子,是个借季宋谢三家之力逼宫篡位的。当初他佯装纯良,直到登临九重天,世人才知他是何般的剑戟森森。
季宋谢三姓之人乃扶起登临九天的大功臣,可他即位后却只想着卸磨杀驴,满心皆是杯酒释兵权——那三家的铁骑踏烂过前朝,谁人能担保他们来日不会扑到他的脖颈上一顿撕咬?
巍弘帝于是挖空心思要将那三家攥进掌心,却迟迟不得时机。
他望眼欲穿,终于在四年前那凄凄秋夜名正言顺地赐死了谢家,还逮住了宋家那拼死报信的狼崽子。
令宋诀陵亲呈战报原是他爹宋易颇有远见的明招。宋易深知纸包不住火的道理,只有叫宋诀陵亲手将他舅父的罪状呈上明堂才有可能保他一命。
那时宋易哪里知道此举会将宋诀陵困进黄金笼里,叫他儿子长长久久,喘息不得?
宋诀陵本是喜静的儿郎,后来却只能挂上副糊涂笑面,整日出入那雀喧鸠聚的秦楼楚馆,吃没情义的酒,做一浪子淹没于京城的浊潮。
纨绔演得好,皇帝见得少!
愈顽,皇上愈乐;愈疯,皇上愈是悲中藏笑。
于是这三年,宋诀陵都是这么混过去的,又疯又野,像狼更像狗。
从前,万里云天之下,鼎州的草场任其驰骋,黄沙任其扬踏,摔跤也好,骑射耍剑也罢,他这常胜将军哪知败北的滋味,久了便作起年少万兜鍪的梦来。
可自从魏秦一战他爹没拦住蘅秦那直冲的兵马后,他二人便一直在输。
他爹输,输得前程尽毁。
当年北疆狼烟蒙城,血流成河,后来万兵皆死,他爹却偏偏活下来了,于是龙怒便全泻在了那奄奄一息的主将身上。
索符,收兵,削职,迁官,先皇亲封的镇北大将军终于一败涂地,沦为天下笑柄。
他爹输,他亦输,输得抛心弃己。
藏锋,藏锋,藏锋。
首要的便是不许夺魁。
于是不论是缱都一岁一度的骑射大会,还是秋猎,他皆只能止步次名。朝来暮往,京城纨绔便给他取了个诨名叫“宋二爷”。
他最恨这称呼,像把刀子轻飘飘地落在他心口,却总将他捅得鲜血淋漓。
然而就连他执拗死守的次位也令巍弘帝不安——毕竟谁能次次不夺魁,一辈子就只枕着第二的位子呢?
宋诀陵自然明白皇上对此会如何作想,可他就是要那人将他栓在身边,就如同养了只终会出头的疯犬。
但他也明白,这根本无关痛痒。
他正与自己斗得奄奄一息,季徯秩回京了。
烈酒被秋雨化淡了,他拾起落在车座上的核桃放进掌心盘,又嚼起方才那美人儿的滋味。
他在缱都的这么些个日子里本就没少听闻季徯秩的风言风语,自打季徯秩回京以来听得更多——可谓臭极。
臭怎么了?他也臭,他俩一块儿臭。
他甫听闻季徯秩过往,便如恶狼扑食般赖在了那块肉上。每一难捱深夜,他皆会同自己说诳,他骗自己说季徯秩与自己境遇相同,他说季徯秩也同样恨着那狗皇帝,在这王权大过天的尘世里,他不是疯子,不是异类。
他溺于幻想之中,饮鸩止渴。
如今季徯秩回来了,鲜鲜活活一个人,他却怕了。他怕季徯秩实际上也如他二人之父般,被巍弘帝猜忌至死却仍守着愚忠。
不过季徯秩真就忠孝节义,又怎样呢?
真与他同病不相怜又怎样呢?
落得失望罢了。
***
载着季徯秩的马车驶进了宫内,还不待他身上水汽散尽,一内宦已掀了轿帘在不远处侯着。
“咱家奉诏领小侯爷您去面见圣上!”
“劳烦公公!”
轿起轿落,不多时轿子便稳当当停在了御书房前。季徯秩下轿下得匆忙,只是他在门前静立了许久才点头让阉人叫门。
后来的一切都叫他恍惚,只记得内里传来低沉的一声“进”,浓重又熟悉的龙涎香便扑面而来,再回过神来时他已跪在了御前。
巍弘帝面上笑吟吟,只可惜近来被宿疾沉疴缠身,叫他消瘦许多,那张俊逸面庞上已漫上了明显的老态。
季徯秩心里不好受,跪着,没吭声。
巍弘帝噙了抹笑,朝季徯秩伸出只手来。季徯秩把酸涩拿笑遮了,起身将手搭了上去,由着那人把他给拉近了。
那人自上而下将他端量一番,方眉开眼笑道:
“个子长了,人也俊了。”
季徯秩眼睫开合,晏笑起来:“皇叔过誉!阿溟不过托了皇叔的福,得了寺里僧人好些照顾,这才略微长了些个子……不过三年,京城竟较往日热闹许多,真真叫人流连忘返!”
巍弘帝眸光温煦,轻轻捏了捏他的指腹,稍加埋怨道:
“你这小没良心的,朕还想你为何迟迟不回宫,原是受外边八街九陌所惑。”
巍弘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凝滞一二,半晌只将眼皮更掀起些,皮笑肉不笑道:“这个时辰进宫,路上见着阿陵了?”
“阿陵……宋诀陵宋长公子么?许是遇上了…只怪我一路想着事儿,没留心去瞧……应是擦身错过了。”
“无妨!那孩子虽与你年纪相仿,性子却很是顽劣。”巍弘帝仍旧笑着,“朕虽是乐见你多交些朋友的,却还是忧心近墨者黑……这恶友么,不交也罢!”
季徯秩没言语,垂头只是笑。
性子劣么?倒真是。
他本无意听人墙角,但适才那车舆里的乖张纨绔吐字清楚得很,又实在是没半点要压着嗓子的意思,也就怪不得他听——那人说他生得似个娘娘,他听得分分明明。
他还想那是谁,原是谢家余孽宋诀陵。
“如今你爹去了北疆,稷州的侯爷府里没人。你一人待着总叫朕提心吊胆,何不依往昔歇在宫里头?”巍弘帝道,“你不说缱都变热闹了么?若是喜欢,偶尔出宫朕也不拦你,只是万事小心,莫忘唤上几个宫人跟着。
巍弘帝挽留至此,他已是没的选,便乖顺一笑,道:“那便多谢皇叔!”
季徯秩谢过了,只陪巍弘帝略略叙过近事,很快便退了下去。
他由内宦搀着上了轿,朝寝宫行去,不曾想半途竟碰见了太子的轿。
那东宫之主魏千平坐在轿内,面上寒酥似的白,瘦骨透衣,瞧来却又有几分病态的美。
他天生一副弱骨,受不了半丝风,禁不住半分寒,以至于御医给他定下了仲夏披裘,冬至不出殿的规矩。
可怜他药龄与生龄相仿,浓稠苦药作水饮,却难逃病鬼纠缠,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怕是浸在药缸里也救不了他那羸弱之躯。纵有万般治世之才,终难敌命薄福浅,这也怪不得世人忧心这太子来日撑不起这魏風山河。
这下着雨的阴湿天儿,太子不该出来的。
季徯秩远远望见那轿,顿时心急如焚,赶忙呼喊道:“殿下!怎于这么个时辰出殿?夜本就凉,天还正落雨呢!”
季徯秩甫自内宦手中接过纸伞,便要下轿去问安,魏千平却在轿子里柔声劝:
“阿溟,别!本宫原是想赶着来见你一面的,哪知碰巧遇上了雨。原就是为了给你接风洗尘,你如今下轿来见本宫,若沾了一身苦雨,本宫今夜怕是心愧得连觉也睡不安宁。”
“我护送您回宫。”季徯秩蹙紧眉头。
“路远呢!你赶回缱都,路上恐怕遭了不少罪,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本宫听听你的嗓音,心里头也知足……咳……”
季徯秩慌了神,伞再也顾不得撑,只径直冲至那轿前,唐突地掀开了轿帘。谁料那太子伸出只手来,把他拦腰向内一搂,教他近乎半个身子都跌入了轿内。
一张与往日无异的秀面陡然撞入他的眸底,可他没工夫欣赏,只赶忙环住魏千平的腕骨,扯过来盯住其掌心帕子瞧。
那帕子飘着淡淡的清远香,雪白无染。
“想什么呢?”魏千平见状失了笑,他抬指刮了刮季徯秩的鼻子,道,“可是忧心本宫咳出血来么?本宫告诉你,本宫近些年把身子养得愈来愈好……倒是今儿你这么一冲动,把不少坏风凉雨给带了进来!”
季徯秩抿紧了唇,并不搭腔。他略微垂目,瞥见那人缓带轻裘,便又手忙脚乱地将身上的披风褪下来给那人罩上。
“啊呀!阿溟淋雨了,本宫今夜睡不好觉喽!”魏千平允了他一番动作,抬手把他更拉近了些,还替他拨开额前淋湿的发,“你呀!就是思虑过甚!御医皆道本宫这身子再养几年便可断药了的……倒是……阿溟这粉妆玉砌的好娃娃啊,生得更漂亮了些,不枉本宫辛苦拉扯好些年!”
“甜言软语哄我呢!”季徯秩心里头酸酸胀胀,却并不追问,只蹙起眉来苦笑。
魏千平耸耸肩,仍是笑:“还不走?阿溟难不成在等本宫亲自下轿给你撑伞吗?”
季徯秩这才缓缓将身子从轿里挪出来,道:“明早我再去东宫叨扰。”
“我幸。”
季徯秩摆轿回宫,那太子却不急着要宫人抬轿,只道再等等。直到季徯秩的轿影斑驳于雨色之中,叫他再也辨不清颜色了,方将藏于身后的染血帕子抽出来。
他把那帕子叠了几叠,紧紧掩住了唇。雷声轰隆,他蹙起眉头,腹部微抽,又是一阵呕血。
【1】《有赠》唐 · 崔珏
感谢大家对角色的陪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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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水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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