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静静地听着,月冷风清的晚上,他偶尔会想起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刀客,不知道对方如今成长成什么样子了,自己是否有机会再与他一战,却没想到,结局比自己想得更加残酷、和遗憾。
他突然很耻于和独孤一鹤并称江湖六大高手。与高手一战却事先给对方下毒,是最令人不齿的伎俩。
而他已经太久没有遇到真正的对手了。
唐门的毒,他不曾放在过眼里。他本身就是解毒配毒的高手。何况今日的冲突本就是他有意为之。但遇到故人之子,却是他没想过的意外。
当然,他更没想到的是,故人之子,和她爹一样聒噪。
“所以义父当年是从沙暴中救了你?然后你俩打了一架?”两人找了一处破庙,连七一边烤着火,一边发问。
叶孤城闭目养神,不做回答。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
凑在自己面前目光明亮的少女。明明和言醉并不相像,但他确信这是对方养大的孩子:不单单是武功路数,还有刨根问底的性格。他确信自己不回答,对方会一直、一直问下去的。
被毒砂击中的地方又开始流血,雪衣映出了痕迹。
“啊!”连七大叫一声,从怀袖中掏出一瓶药来,边解释说:“这是别人给我的药,或许有用,我试过效果还不错。”说着把药递了过去。
叶孤城没有拒绝,他拔开瓶塞闻了闻:是清心玉露散。千金难买的解药,自从鬼医药不救几年前失踪之后,江湖中会配置此药的人数不出三个。
连七真挚地点了点头,她当然不知道这药的名字,也不了解这药的难得。只是之前有次受了外伤敷了之后好得很快。话说回来,这还是梅谢雪送给她的。
叶孤城给自己上了药,连七的包袱里随身带着干净的纱布,她帮他包扎好伤口,顺便还给对方收拾出一片适合休息的地方。
在知道对方是义父的故交之后,一点无可名状的亲切感和责任心蹭蹭蹭上涨。
叶孤城看着眼前连七忙前忙后的身影,目光中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怀念之色。在这荒村破庙之中,绯衣如火,照亮了剑客尘封的知交过去。
但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刚刚浮起的暖色又渐渐黯去。
不应该牵扯上无关的人。
翌日清晨,天将明未明之际,叶孤城醒转过来,身上的伤已经好转,屋外乌云荟集,雨将下未下。他抱剑走至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连七,离开了。
雨霎时落了下来。
身后,连七睁开眼,看着雨幕中渐行渐远的白衣剑客,眼底划过一丝黯然。
这种低落的心情持续到了饭点。直到醉仙居的饭菜上齐,吃上了佳肴美酒,她的心情才终于好了起来。
没有什么坏心情是吃一顿饭抵消不了的,有的话,就吃两顿。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一片晴光正好。
只是似乎总有人不想让她好好吃完这顿饭,窗外传来争执声。这里靠近码头,恰有两家镖局的货物同一时间抵达,工人们正在卸货。发生争执的,恰是两家镖局的头领,这种冲撞在这一带稀松平常,连七并不关心,继续专心吃着饭菜。
直到下方传来兵刃相接之声。数十人的混战,很快,其中的一方露出败迹。
连七吃完了酒菜,终于有兴趣抬头望过去,恰是这一错眼,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打败了挑衅滋事的人,正指挥镖人们整理镖件,准备离开。
“大小姐小心!”伴随属下的高喊,只见本落於下风的长髯大汉冷不丁按下刀柄上的机关,一枚小箭直取对方心脏而去。
眼看回身格挡不及,一阵疾风闪过,小箭倏地改变方向,钉在了不远处的树桩上,嗡嗡作响。众人低头细看,才发现打落小箭的是一根,木筷。
被叫做大小姐的女子顺着方向抬头望去,见二楼窗台处一抹绯色,日破云出,晨光兜头浇在少年脸上,笑意如春晖万丈。她朝自己救下的女子举酒示意,一饮而下。
楼外不少人被这一幕惊艳,一时恍惚,都纷纷认定对方看得是自己。
林婉月目光复杂,她不得不承认这位被峨嵋上下追杀的刀客拥有比画像上更令人惊艳的容貌,也难怪当初易容成其貌不扬的叶轻,骗过了峨嵋上下所有人。毕竟不会有人把外貌如此悬殊的两个人当做一个人。但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出手相救:
“连七……”
在处置了对面偷袭的镖人之后,林婉月出现在了连七面前,跟随而来的其余镖人则也寻了位置,在酒楼中分坐两桌落座用饭。
连七微微抬眼,这位一个月前尚消沉不已的师姐,因为右手仍在伤中,如今执左手剑。
“峨嵋弟子?”连七装作不认识眼前的人。
林婉月点头称是,终究叹了口气抱拳郑重致谢道:“在下峨嵋弟子林婉月。刚才,多谢。”
连七拂了拂手,表示并不在意。
林婉月:“阁下刚才救我一命,此行我便当做没有见过阁下。”说罢,便欲转身离开。
“听说师姐和蜀王世子婚事将近,师姐何故在此出现?”
林婉月脚步一顿,未料到对方消息如此灵通,她并无意作答,却猛然发现对方竟然自认身份:“你……”
连七一手托着腮,眨着眼睛笑眯眯道:“才一个月未见,师姐便不记得我了吗。”
林婉月:“叶师弟……不,连七,你究竟想做什么?”
连七哂笑:“师姐不必惊慌,我只是单纯好奇。”
“婚事……推迟了。我父亲病重,镖局的生意目前是我在打理。”林婉月轻声道,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黯然。这桩婚事,看来她并非心甘情愿。
“师姐不是心仪赵师兄吗?”连七低声问。
林婉月温笑,她看着面带不解的连七,终于找回了一丝熟悉和亲切。她坐在连七对面,目光遥遥望向虚空:“并不是喜欢一个人,就一定可以和他在一起的。”
如果不是肖佑的提议和支持,伴随父亲病重而起的内忧外患,她都无力解决。“有时候情爱,是最经不起现实的。”她柔柔笑了笑:“何况赵师兄并无意于我,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真的是这样吗?
连七没有追问,林婉月低着头,手指在桌上随意点画。
林家的镖师坐在楼下吃酒,其中一桌有几人频频往他们这边装作不经意地望过来。其中一人见林婉月久未下楼,更是动身上楼来。连七不动声色地问:“这趟镖是要送去哪里?”虽是试探,却问得坦荡。
林婉月深深看了她一眼,并不隐瞒:“京师。”
“大小姐,酒菜都已备下。这位是?”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干汉子,穿着林家镖师的衣服,语气恭敬,同时暗含打量。
“一个朋友。”林婉月无意多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向连七拱手:“告辞。”
连七目送他们下楼离开,目光瞥了眼那镖师的鞋。收回目光,皱眉盯着桌面上逐渐干涸的水迹,嘴角微扬:看来她还是小看了这位师姐。
下楼的时候,一个白衣身影与他们擦身而过。走在前面的镖师明显滞了滞,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下了楼去。
连七划去水痕,抬头看到白衣身影是谁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无暇再作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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