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到一个月前,江南。
“你杀了他!”说话的是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惊恐。
和她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男子,他双目不能视,但一袭白衣,气质温和,此时神情带着些许的不赞同,如果是熟悉他的某位朋友站在这里,就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现在有些生气了。
“抱歉,惊扰了二位。”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从黄石镇一路追踪崔一洞至此的连七。刚才还在嚷嚷着要杀了花满楼的崔一洞,此时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倒在血泊之中,脖子上一道红痕,一刀封喉。
连七执刀入鞘,郑重地向面前的两人致歉。
好快的刀,花满楼心中感叹。当时崔一洞已离开小楼,事发之时他已经无力阻止,但即使自己当时就在身侧,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拦下她的刀。
“你为什么要杀他?”在花满楼之前,上官飞燕开了口。
连七不欲解释,转身就要离开。
上官飞燕抿了抿唇,抬头看了眼身边的花满楼,似乎有了些底气:“你看起来年纪比我还小,以后还是……不要再杀人了。”
连七的脚步顿了顿,没再说什么,径直离开了。
“真是个怪人。”上官飞燕说,“花满楼,你说是不是?”
花满楼笑了笑,没有回答。他从不在背后议论他人,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姑娘。
武功高强的小姑娘。
花满楼对连七的第一印象,算不上太好。
但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真的不可言说。花满楼也没有想到,那么快会再见到连七。彼时,他正被飞燕拉着逛西市,这一天正好是花灯节,是镇上难得的热闹节日。当时,他正在陪飞燕挑选花灯。
集市之中摩肩擦踵,侧身而过的熟悉脚步声引起了花满楼的注意。自从七岁眼盲之后,花满楼的听觉比许多人都要强上许多,即使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他依然分辨了出来。但他没打算做什么,有些人萍水相逢,便止于萍水相逢。
直到他灵敏的嗅觉,闻到了血腥气。比上一次更浓,更多。别人的血,还是她的血?短短七天,她又杀人了?
花满楼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恨其不争的情绪。他本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但或许因为他有一个人特别爱多管闲事的朋友,所以此时的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告诉飞燕自己还有事,今天不能再陪她逛集市了。花满楼的真诚和善良,很难令人忍心拒绝。即使上官飞燕因为这临时的变故表现出了些许的不开心,但她还是接受了,并表示自己一个人逛也没关系。
和上官飞燕分开之后,花满楼很快跟了上去。他的轻功虽然比不上天下第一神偷司空摘星,但要追上一个刚刚经历过一番恶战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追到了一个林子,却发现失去了连七的踪迹。突然,异变陡生,一道凌厉的杀气从背后袭来,几乎是本能般地,花满楼侧开了半边身子避开要害,两根手指一夹,控制住了面前人的攻势。
“是你?”
“是我。”
连七还穿着几天前的那身青衫,只是袖摆上多了些淡淡的血污,似乎是由于反复沾染上了新的血迹,所以就算是洗也洗不干净了。
花满楼看不见,不过他闻得到。
连七收了刀,“为什么跟踪我?”
花满楼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又杀人了。”不是问句,只是陈述了事实。
连七没想到他开口说的是这个,怔了怔,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看不见,浮露出抱歉的神色,开口回答:“是。”
花满楼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指摘她,但或许是从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身上感知到了某种矛盾的情绪,他问道:“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找我。在下花满楼,就住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连七却笑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江湖人,不,他或许不算是江湖人。她能感受到对方释放的善意,这实在太过少见,不过她并不想连累他人。
花满楼第一次听到对方笑,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干净清冽,开始的那种疏离和冷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羁的况味。
连七抱着刀往身后树上一靠,语调也轻快了起来:“谢谢你的好意。这些杂鱼我要是自己都料理不干净,恐怕今天坟上草已青青。”
花满楼关注到了她话里的讯息:“有人要杀你?是和上次你杀的人有关系吗?”
连七挑了挑眉,有些讶于他的敏锐,“没错。崔一洞是青衣楼的人,我杀了青衣楼的人,人家自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花满楼当然没听说过青衣楼,好在连七今夜的心情似乎不错,她向花满楼解释说:“青衣楼并不是一座楼,青衣楼有一百零八座。每楼都有一百零八个人。”
她没有说下去,但花满楼已然知道对方惹了多么难惹的角色。
连七料想对方也该知难而退,谁想花满楼听完之后神情严肃:“我不知你与崔一洞有何私仇,因何要杀他。但如果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花某依然是那句话,你可来小楼寻我。”
连七当然知到对方的这番话不是出自客套,但她还是拒绝了:“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独来独往惯了。况且,”她笑了笑,打趣道:“阁下也真是不担心与你同行的那位姑娘误会。”
花满楼怔了怔,才意识到她说的人是上官飞燕,似乎是没想到眼前只有两面之缘的少女会出言调侃,花满楼脸上难得流露出了一丝窘迫,他刚想说什么,空中却燃起了烟火。
今天是花灯节,河对岸,稚子幼童、年轻男女们都在欢欢喜喜地过节。花满楼听到不远处,刚刚还流露出欢快情绪的少年人气息忽然沉寂了下来。接着,她朝着河边走了数步,似乎是摆弄着什么,他的鼻尖闻到淡淡的硫磺味。
“嗖——”连七燃起了一簇烟火。
花满楼感受到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少年的寂寥和悲哀,仿佛这一切繁华欢欣,都与她无关。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他在她身上发现的那种矛盾情绪的由来。
这不是一个嗜杀的刀客,但她却似乎或主动、或被迫,卷入了一场又一场厮杀。他记得她的刀法,没有多余的招式,这种一击致命的刀法,只可能在无数的生死实战中磨练得出。可她明明年纪尚小……
或许,这也是自己会“多管闲事”的原因。
“我要走了。”连七对着花满楼说道,“如果下次……我还活着的话,再来你的小楼一叙。告辞。”
花满楼想不到别的理由去挽留一个去意已决的少年人。等花满楼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空气中的硫磺味已经渐渐散去,耳边也不再有此起彼伏的烟火,夜已经深了。
两次见面,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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