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陆青像一头被困在牢笼却绝不认命的幼兽,在广深市那间廉价旅馆的房间里,进行着无声的战斗。
他将所有的证据——笔试成绩单、面试通知、中考状元截图、名单对比、甚至包括那份偷录的、刀疤脸承认受张副市长指使的录音,以及那些偷拍的威胁照片。
全部仔细整理,梳理成一条清晰、无可辩驳的证据链。然后,他找到旅馆附近一家小小的复印店,将这些材料复印了足足十份。
他知道,前路艰险,这些复印件就是他射向不公的子弹,必须备足。
他又利用旅馆前台那台速度缓慢、键盘油腻的电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客观、最克制的笔触,撰写了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
没有煽情的控诉,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冰冷的事实和精确的时间线:他如何备考,如何通过笔试面试,如何发现名单被张廷皓顶替,以及在春城市遭遇的种种威胁。
他将这份说明打印了多份,与部分证据复印件装订在一起。
做完这些,他再次踏上了奔波之路。广深市几家知名的报社、电视台,他几乎跑了个遍。结果大多令人心寒。
那些气派的办公大楼,门卫看他年纪小、衣着寒酸,往往连门都不让进,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偶尔有混进去的时候,将材料递到某个记者或编辑手中,对方要么匆匆扫几眼,便以“情况复杂”、“需要核实”为由婉拒;
要么听到“春城市张副市长”几个字,眼神立刻变得闪烁忌惮,连材料都不敢细看,就客气地将他请了出去。
一次次的碰壁,像冰冷的针扎在心上。但他眼底那簇火苗,并未熄灭,反而在绝望的燃料下,燃烧得更加幽深、更加执拗。
终于,在一家以敢言著称的都市报门口,他等到了一位看起来面容和善、正准备下班的女记者。他不再犹豫,快步上前,没有多余的废话。
直接将一份装订好的情况说明,部分证据复印件塞到她手里,然后对着她,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充满了沉重的祈求:
“记者姐姐,求求您,花几分钟时间看看!帮帮我们这些没有背景、没有依靠的寒门学生吧!‘青云梯’不能变成某些人的‘青云路’啊!”
那女记者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瘦弱却眼神执着的少年,又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材料,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小同学,不是不帮你……有些事,没那么简单……”
但她没有明确答应,但也没有立刻将材料还给他,只是匆匆离开了。
尽管处处受阻,陆青也并非一无所获。在一次次与媒体人或相关人员的短暂交流、甚至是在门外等待时听到的只言片语中,他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香江的媒体!
那里,据说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报道的,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追问的!虽然那里秩序混乱,□□横行,但也正因如此,代表着就算张副市长在春城市乃至本省势力再大,其触角也难以影响到那片特殊土地上的舆论。
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黑暗中透出的缝隙之光,让陆青的心猛地悸动了一下。
现实立刻给了他沉重一击:他一个未成年的初中生,身无分文,除了偷渡,根本没有合法途径前往香江。几经痛苦的权衡,对公正的极度渴望压倒了对未知危险的恐惧,他决定冒险一试。
几经挣扎,在“坐以待毙”与“冒险一搏”之间,这个一无所有的少年,最终选择了后者。
他揣着身上仅剩的一点钱和最重要的录音笔(被他小心翼翼地缝在了外套的内衬夹层里),以及一份完整的证据复印件,凭着打听来的模糊方向,走向了那个传闻中混乱与机会并存的边界地带。
他人生地不熟,像一只无头苍蝇,在靠近边境的混乱区域到处打听如何去香江,以及香江电视台的具体位置。
他人生地不熟,背着那个显得过于鼓囊的书包,在鱼龙混杂的边境区域,四处打听香江电视台的具体位置,这种行为本身就如同幼童抱金过市,立刻引起了不怀好意者的注意。
还没等他找到所谓的“门路”,就在一条嘈杂的巷口,被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一左一右堵住,二话不说就动手抢夺他的书包!
“放手!你们干什么!这里面只是我的学习资料!没有钱!”陆青惊恐地哭喊着,死死抱住书包,如同抱住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他的反抗如同螳臂当车。书包带被粗暴地扯断,书包被直接抢走!
在激烈的争抢和推搡中,他挨了好几拳,嘴角破裂,渗出鲜血,书包带子也被硬生生扯断。最终,书包还是被抢走了,那两个抢匪迅速消失在迷宫般的小巷深处。
陆青瘫坐在地上,书包被抢,脸颊火辣辣地疼,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不幸中的万幸,那支藏着关键录音的笔,因为缝在内衬里,没有被搜走。
可其他那些辛辛苦苦整理、复印的证据资料,全都不知所踪。
没有那些材料,光有录音,效果大打折扣,他拿什么去面对香江的媒体?一股巨大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不幸中的万幸,那支藏着致命录音的笔,他一直贴身藏在衣服内衬的隐秘口袋里,没有丢失,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陆青蹲在街角,将脸埋在膝盖里,小声地、压抑地抽噎起来。
陆青小声地抽噎着,眼泪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血渍。但很快,用手背狠狠擦去眼泪,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反正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证据不全又如何?他还有人,还有这条命!反正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不顾附近本地居民异样和劝阻的目光,开始做出一个在外人看来近乎疯狂的举动——他主动去找那些在街边游荡、看起来就像地痞流氓的人,执拗地表示想见这一块“管事的老大哥”。
他这副学生模样,却做着如此出格的事,自然被不少人当作疯子、傻子,挨了好几下不耐烦的推搡和巴掌,甚至有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回应他的,往往是嘲弄的嗤笑、不耐烦的驱赶,甚至是有力的拳头和响亮的巴掌。
“细路仔,唔好喺度搞搞震!(小子,别在这儿搞事情!)”
“滚开!找死啊!”
陆青被打得眼冒金星,脸颊红肿,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依旧执拗地重复着他的请求:“见不到人,我就不走了!”
他这副鼻青脸肿、却异常顽固的模样,在街上格外引人注目,被不少人当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
但他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从白天耗到黑夜,死活不肯离开那片区域。他的执着,反而引来了更危险的注视。
从白天到黑夜,他像游魂一样在那片区域徘徊。饥饿和疲惫不断侵袭着他。期间,甚至有一个染着黄毛、眼神闪烁的男人,假意说可以带他去见“老大”。
陆青起初升起一丝希望,但很快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的目光,试图将他往更偏僻角落带的行为。
他心头警铃大作,趁黄毛不注意,猛地挣脱,拿出这辈子前所未有的力量和速度,拔腿狂奔!
“小兔崽子敢跑!”黄毛在后面气急败坏地追赶,陆青心知被抓回去后果不堪设想,求生本能爆发,一边跑一边大声呼救,慌不择路,眼看要被追上,他情急之下,一口狠狠咬在对方伸过来抓他的手腕上!
“啊!” 黄毛吃痛惨叫,动作一滞,动静引来了附近一栋旧楼里几个男人的呵斥:“做咩啊?吵死人!(干什么?吵死了!)”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旁边一栋旧楼里的人,几个穿着背心、胳膊有纹身、面色不善的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走出来查看情况。
黄毛一看这几人,脸色一变,也顾不上陆青了,“凯哥,唔後意思!(凯哥,不好意思)”
捂着流血的手腕,狠狠瞪了陆青一眼,低声骂了句“算你走运!”,便着急忙慌地跑开了。
陆青惊魂未定,看着从楼里走出来的一个穿着背心、胳膊有纹身、面色不善的男人,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机会,强撑着站直,口齿清晰地说:“凯哥……我的书包,我用来平反的证据,刚才被人抢了……请,请您帮帮忙!”
陆青惊魂未定,靠着墙壁大口喘气,看着出来的这几个明显是本地帮派成员的人,尤其是中间那个被称为“凯哥”、眼神凶狠的精壮汉子,他立刻意识到,这或许就是他要找的“门路”。
他强压下恐惧,口齿清晰地对着凯哥说:“凯哥!我的东西,我用来平反申冤的证据,刚才被人抢了!请……请您帮帮忙!帮我找回来!”他甚至又鞠了一躬。
凯哥叼着烟,打量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学生仔,唔好喺度惹事生非,快啲走啦!(学生仔,别在这儿惹是生非,快点走啦!)我心情好,唔同你计较(不跟你计较),再唔走唔客气(再不走不客气)!”
他正惦记着回去继续打牌,被打扰了兴致,十分不耐烦,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但陆青依旧执拗地跟在他身后。凯哥被跟烦了,猛地从后腰掏出一把弹簧刀,“啪”地弹开,恶狠狠地抵在陆青胸前,用生硬的普通话威胁:“再跟?信唔信我捅死你?(再跟?信不信我捅死你?)”
冰冷的刀锋隔着薄薄的衣服传来寒意。陆青心脏骤停,脸色煞白,但他没有后退,反而抬起眼,直视着凯哥凶狠的眼睛,声音因为恐惧而微颤,却异常清晰:
“我……我是个孤儿。好不容易考上‘青云梯’,名额被人顶了……他们还要弄死我福利院所有的人……如果我不能让那些坏人付出代价……我回去,结果也和死没什么两样!”
凯哥被他这番话弄得一愣,望着那双过于平静绝望的眼睛,骂了句“痴线(疯子)”,收起刀,懒得再理会他,转身回了楼里继续喝酒打牌。
陆青没有再跟进去,但他也没有离开。他就那么一个人,饥肠辘辘,带着满身的伤和尘土,默默地守在那栋旧楼的门外,像一尊固执的石像。
夜深了,寒意渐起,他又冷又饿,瑟瑟发抖,但眼神里的光却始终未灭。
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拿回证据,找到香江媒体,曝光他们,拿回属于自己的名额!凯哥和里面的人打了一整晚的牌,喧闹声不断,陆青就在门外,靠着冰冷的墙壁,守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凯哥打着哈欠出来,看见蜷缩在墙角、脸色苍白却依旧睁着眼睛的陆青,吓了一跳,随即用浓重的本地口音叽里呱啦地骂了起来,大意是责怪他没完没了,找死之类的。
陆青听不太懂,但还是站起身,用普通话再次详细说明了前因后果,强调自己只是想找回被抢的证据,希望能见到本地能管事的“老大”,拿回自己的东西。
旁边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小弟,听得懂普通话,看着陆青年纪小小,浑身是伤,又听说他是孤儿,和自己身世有些相似,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小声用本地话对凯哥说:“凯哥,帮下佢啦,睇佢都几惨(帮帮他吧,看他挺惨的)。”
凯哥骂也骂累了,看着陆青这副油盐不进、死活不肯走的轴劲儿,实在是没了脾气。
他只想赶紧把这个麻烦送走,不耐烦地摆摆手:“好啦好啦!带你去见大佬!但系件事成唔成,我保证唔到!(好啦好啦!带你去见老大!但是事情成不成,我保证不了!)”
陆青闻言,连忙鞠躬感谢,与他而言,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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