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是个法子,置办个轮椅,能推她出去走一走,也省的她整日躺在床上,面对着那几寸大的土地。
“掌柜,这小镇可有木匠师傅,能够置办你说的那个轮椅?”决明捏着手里的碎银,心里几分欢喜的问道。
“集市东边,貌似有一家,乖侄儿可以去瞧上一瞧。”掌柜捋了捋胡子,指着东边,说道。
“多谢掌柜的。”
决明转身跑出药铺,径直往东边奔去,兴许是春日正值播种农忙时节,街道上人影稀疏,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边摊的小贩,百般聊赖的蹲在一边,泛着春困。
镇上巡逻的带刀捕快都瘫在了街角,坐在那茶水摊子,好不悠闲的喝着闲茶。
看到那捕快,决明才猛然想起,当务之急是取得文书,想罢那往东奔的脚步也慢了下来,摸了摸别着碎银的腰带,露出几分挣扎的神色,之前的欢喜,也渐渐的变成了几声叹息,最后无奈的将脚步转向了别处。
站在小镇的衙门前,望着那个牌匾,决明倒是有几分惊慌,手用力的捏了捏银子,这才有几分底气。
费尽心思的赚钱,不过是为了帮江姑娘买个文书罢了,人牙子手里有不少路途中,不幸去世的奴籍文书,买一份顶多一吊钱,兴许只要有的赚,人家就会给,可决明不想,不想让江姑娘以奴籍出现在自己家里,而且瘫痪的奴婢,岂不是更遭人怀疑。
三两银子可是穷苦人家一年的花销,这三两银子,去官府帮黑户办个文书,应该怎么都够了吧?决明想了想,抬腿走上了前。
夜已中半,星月高悬,山脚下的村庄,在林木的阴影下,几乎没有一丝光亮,此时的狗吠声,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老郎中家的蜡烛,还闪烁着微弱的灯火。
老郎中夫妇没有丝毫的睡意,依旧穿着整齐的坐在屋子里,时不时的走到门外,敞开院子大门,往门外望着,摇曳的灯火,映照着他们焦急等待的脸。
“这孩子出门的时辰也不晚,怎么还没回来啊?”老妇人急得直跺脚,说起来决明也是个残疾人,即便在村里老郎中地位挺高,也难免会遭人闲话,甚至被人欺负的,再加上之前遇难,老妇心里便不踏实。
老郎中也有些急躁,去镇上医馆置换草药,决明也是随自己去过很多次,早就熟门熟路的,按理说,傍晚时分也该归了家,可是这都快过子时,还未曾回家,着实令人担心。
“不然我出去找找?”老郎中此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大半夜又如何去寻人?再而言之,从这里走到镇上,天都要亮了。
老妇人索性直接走了出去,坐在了大门门槛上,盯着外面,又着急又无奈,道:“你可不要出去了,老身子骨的,这大半夜黑灯瞎火的,要是遇到什么意外,可怎么办啊。”
“那不然再等等吧?”老郎中也随老妇坐了下来,安慰道:“决明这孩子贪玩,此次我又没跟在身边,说不定错过了城门门禁的时辰,留在了城里,也不无可能。”
“老头子说的对,兴许是赶不及回来了。”老妇稳了稳情绪,依旧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
老郎中推了推老妇,道:“你去江丫头那里瞧瞧,咱们在这边等决明,那丫头躺在房间里,怕是也睡不着的。”
“嗯,我去看看,刚刚还听到她那边有动静。”老妇缓缓的站起身子,端着一盏小灯,走了过去。
农忙时节,公鸡第一声打鸣,村里人家便纷纷起了身,争先恐后的赶早耕种。
老妇坐在院子门口,酸涩的眼睛依旧直直的望着前面的小路,老郎中似乎也扛不住了困意,眼睛缓缓的闭了下去,身形一下不稳,一头撞在了门框上,睡意瞬间被驱散的干净。
“天都快大亮了。”老郎中揉了揉磕到的脑袋,打了个哈欠,抬头望了望已经蒙蒙亮的天空,和路上来往的村民,伸手推了推依旧瞪着眼睛的老妇,道:“你回屋休息会儿吧,若是还不回来,我便亲自去找找。”
“我没事……”老妇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道。
老郎中摇了摇头,扶起来老妇,说道:“你还快去睡会儿吧,等他回来了,我会叫……”
“爹、娘——”
老郎中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的一个声音打断,刚转过头,就看到决明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你还知道回来?”老郎中脸色一板,霎时怒气冲了上来,拉着嘴唇微动的老妇,直接回了屋子,还未等决明跟上来,便卡上了门栓。
决明吃了闭门羹,看着正在气头上的爹娘,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也不敢继续打扰满脸疲惫的父母,卸下背篓,拍了拍身上的灰,就往江问玉的房间跑。
站在门口,一只手摸了摸胸口处,脸上堆满了笑意,正欲敲门,才注意到还未亮起来的天色,再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不整的衣服,皱了皱眉头,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赶了一夜的路,虽说中间打了个盹,可也阻挡不了侵袭而来的睡意,仰头躺在床上,边打哈欠边扬着嘴角,缓缓从交领里面拿出来了一个信封,小心翼翼的压在枕头下面,才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劳累了一天一夜的决明,浑身的疲惫感,似乎早已被冲散,只剩满心的欢喜,和催促天快一点大亮的兴奋感。
平日里,山村之人起的也是比较早的,决明起来的时候,去耕种的村民,已经陆续回家,升起了袅袅炊烟,老妇人不知何时,也开始在灶台前忙活了起来。
江问玉被决明从屋子里,抱了出来,半躺在院子的椅子上,感受着已经渐热的阳光,深深吐了一口浊气。
决明中毒的时日,也是江问玉最难熬的日子,担心却又不能站起身去帮忙的无助感,和闷在这个狭小阴暗微潮的屋子里的不适感,更让她受尽了苦头。
“昨日你去了哪里?”江问玉美目半睁,问着帮自己按摩双腿的决明。
“去了趟官府,帮你这个黑户,办了个户口。”决明抬起头,看着脸色渐润的江问玉,嘴角一挑,道,“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丫鬟了。”
“丫鬟?”江问玉眼睛一瞪,盯着帮自己活血的决明,一阵打量,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决明见她满是怀疑的模样,不禁撇了撇嘴,道:“行了,别看了,反正无论怎么看,我都更像你的小厮。”
江问玉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对着决明点了点头,又故作严肃道:“只是为此彻夜未归?”
“应该算——是吧。”决明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在边的树上睡了半晚,随即“嘿嘿”一笑,赶紧转移话题道:“你的户籍入了这里以后,就可以安心的长居于此。”
“谢谢你——”
江问玉心神一愣,微微一笑,听着耳边激动的声音,心里是欢喜的,可当目光落在决明身上,却是一种难言苦楚,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了起来。
文书这种东西,自己行走江湖的时候,经常要用到,只是现在自己瘫痪在床,要来又有何用?
决明还沉醉在了那个笑容里,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不知不觉的已经停了下来,呆呆的看着这张脸,看着这张脸上,那不经意露出的哀伤,和一闪而逝的苦笑,。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决明低着头,手又重新按上了她那毫无知觉的双腿。
几个月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院子,出门的诱惑使得江问玉身体猛的一颤,但看到自己的腿,却只能轻轻的摇了摇头,甩开脑袋里,最后一丝奢望,回过头继续闭上了眼睛,任凭心里波涛汹涌。
“等我——我会带你出去走走的,带你看看这个山村,甚至更远……”决明声音也低了下去,摸了摸自己口袋里仅剩的几文钱,道。
江问玉只当决明开了一个玩笑话,当她再次提起的时候,那双柔夷缓缓的抚在决明的手上,嘴唇微动,淡淡的说道:“算了吧,能在这个院子晒晒太阳,已经很好了。”
感受到手上的柔软,决明整个人都紧绷了,动作也停了下来了,闷声说道:“我能的。”
本来银子足以购置轮椅,只是去了一趟官府,出来以后便两袖清风了。
听着决明认真的话,江问玉没有再回复,但那颗心,却是一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的以后,会全都寄托在这个小瞎子身上。
那个一直被决明揣在怀里,做了宝贝的信封,最终交到了老郎中手里,在官府花再多的钱,只要是在这个山村落户,最终还要过一遍村长的手,对她的身份进行归档。
老郎中瞟了一眼决明拿出来的信封,拿出里面那张纸看了起来,边看边问道:“你的意思是,把她的户籍安置在了咱们家?”
“是的,爹。”决明看着满脸凝重之色的老郎中,轻轻回道:“不然我担心,日后她会被当做流民匪贼,遭到官府驱赶抓捕……”
“嗯——”老郎中黑着的脸,转而凝重了起来,伸手将纸张折好,放进袖子里,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了,我来办吧?”
“多谢爹爹。”决明俯身作揖,脸微微一侧,望着躺在外面的人,脸上笑意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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