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围观全程的傅以遂神色依然如常,只熟练地用庞大的精神力在身旁支出一个防护罩,这样的精神力威势疼不疼不知晓,乍然散出的时候真的非常寒冷。
此时的傅以遂好像守卫在沉睡公主身旁的忠诚骑士。
傅以遂在原地等待对方有大致一刻钟,可树上微眯的少女始终没有将要苏醒的趋势,他不由得抬眸朝树杈上观察一会,却只听见叶离安眠的呼吸声浅浅。
他建议的“放轻松一会”只是想让她调整一下自身的负精神状态、弄清楚想法再作出决定,并非真的要她卸掉浑身的防备与装备、松散地睡觉来消磨压力。
她的行动力本就强,傅以遂敢说她就敢做,尤其还是自带主观性翻译与奇葩性解读的去行动就更加狠。
傅以遂不得不独自面对如此的苦果,且不得不承认促使其发生的十成原因中,他至少占有对半分一半。
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冰冷俊脸也因此种自己挖坑自己埋的“骚”操作出现变化,眸中流露出郁闷的神色。
叶离小睡的地方就在开口极大、凹度柔韧正好的树杈间,修长伸展的树枝杈子将她的双腿衬得非常笔直。
尽管由于年纪的缘故不算太高,但她的身材比例格外的好。
半扎的松垮头发早已经全部披散开来,紧闭的双眸上的眼睫纤长,雾蓝衬衣勾勒出一把细腰,精致灵秀的五官在细微的光线中都好像在隐约地发光似的。
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抛开所有亦或者增添所有的情状下,夜树浅眠的少女都是极为标致,赏心悦目的。
半小时没有动静。
傅以遂终于无法欺骗自己地得出“她”已经睡熟的结果。
“真睡着了。”
他无声地自语。
不知对方是对他的实力有信心,还是对他的人品有信心。
她时而蹙紧秀眉,时而露出安详的神情,将睡梦的真实以一种极为生动的方式展现出来,连睡梦都是疲倦的。
傅以遂打了一个响指,一股庞大温柔的精神粒子化作一张浮动在半空的飞毯,将躺在树杈的少女平稳接住。
要完美安稳地支撑一个人的精神力所需要铺开的量并不小。
因此,长久维持庞大的精神力波动很容易引来军校内观测与危险预报仪器的关注,甚至引来校内各系教授的视线,他犹豫片刻,他还是选择把人抱在双臂上。
少女的体重,比他所设想的还要轻不少,似鸿羽绒毛。
眼下这种场合,叫不叫醒她似乎都有种棘手的感觉。
所幸——
叶离自个苏醒了。
她带有才恢复神智的几许迷茫,身姿轻盈若风地从他的双臂飞掠下来,敏捷的动作就好像一只青鸟从树梢叶间振翼滑翔似的,在其大脑清明的几秒内就已然稳当地站定在地上,瞧她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似乎完全没留神自己刚才将人的臂弯当作枝杈。
傅以遂有种说不出的郁闷,不客气地抬手在她脑门轻弹一下。
这是他极为罕见地主动与人肢体接触,感觉莫名地奇怪。
叶离条件反射地捂住脑门,“你越来越崔里崔气了!”
一句话将他往不靠谱的师父处靠,成功地收获二度指弹。
虽然崔胜在机甲的成就和创新都让他尊敬,但他绝对绝对不想让自己对外对内的形象往对方的方向靠拢。
傅以遂见她似乎已经状态调整完毕,将话题转到正事来。
“现在可是想知晓当时的事,我可以从头讲给你听。”
叶离唇线轻扯,温柔的茶眸突兀地渐深,直到变成墨绿。
她朝前小跳一步,猛地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似清月般绝美的脸庞在他的黑眸中骤然放大,向来沉稳冷肃的傅以遂莫名地指尖轻动,与五指相连的心脏也不知为何漏跳一拍,深渊似的黑眸甚至反被墨绿瞳吸引。
那位主动的当事人却神色自若,不觉有何不对劲地表示。
“直接说的话太不安全了,不如用精神力传输共享吧。”
“精神力传输”对于实施双方而言在彼此的信任度上要求是非常严苛的,但对于此两位精神力记忆锁定都已经使用过不只一次的人来说,还真的算不上什么。
正因为如此,有这种思维没有拒绝的傅以遂再度冷不丁地被“主动”的叶离来了一个猝不及防的突然袭击:
毫不见外地将她光洁如玉的脑门与傅以遂的轻触。
精神力传输虽然写的是以精神力为载体的传输方式,但实际上高效的精神力传导并不会拒绝良好的介质的辅佐,大脑是精神力最为活跃的地方,故额头轻触显然是最为优秀的接触方式之一,又由于互相间的信任度足够,此事又格外的要紧,所以叶离选择这种较为粗暴直接却极为好用高效的方法完全正常。
除却一点,这样的动作显得有点暧昧外一切都很好。
“开始吧。”
没心没肺的叶离催促对方赶紧精神力传输分享片段。
片段的内容不短,拿段落在形容也不为过,但以精神力传导自然瞧得不慢,叶离“阅读”完他相关东西后亦忍不住沉默片刻,信息量大得出奇,尤其按照光点所描述的,最后一战中的她的形象简直是霸道肆意,甚至瞧着举止颇有一种百无顾忌的疯批架势。
“如何?”
傅以遂问当事人对自己的感受。
“嗯……”
“有点小帅。”
叶离非常耿直地自夸了一句。
傅以遂:“……”
叶离睨他透出隐晦无奈的冷肃俊颜,将剩下的评价内容都经过再三地斟酌,再将其徐徐地补充完毕。
“那双墨绿瞳实在让我很熟悉,上次对你的记忆精神力锁定的时候好似也冒出来过,既然其不受控制的会出现,我就必须要在给我带来麻烦前弄清楚究竟。
在她作下决定的一刻起,便决定要将与之对应的准备推动至极限以预防所有可能发生的问题,未雨绸缪到极致才是她的做出决定和做事情的根本宗旨。
“关于墨绿瞳,我也很熟悉。”傅以遂淡淡地开口。
叶离疑惑地瞧向他。
傅以遂跟她认识是在她失忆重启后的事情,此后她的眼眸一直都是茶色,除却上次精神力锁定时莫名被突然激发的深瞳外,他应该再没有见过墨绿瞳才对。
难不成另外还有其他的同类与她一般也有奇异的眸色。
“墨绿瞳你独一份”,傅以遂先否定其他墨绿瞳者的存在。
在她再度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前,乌沉黑眸漏出一抹幽光。
好似想到什么一样,惯常冷然不动的唇角轻微地勾出极浅的弧度,薄唇十分清晰地吐出几个两字词语。
“大火。”
“抑制药剂。”
“精神力锁定。”
“催眠失忆。”
他每吐出一个词,就好像一下又一下地挑破脑海的迷雾纱帐,经百般冲击已经不似最初坚硬的锁被完全地打破成碎片浮屑,将一块一块记忆碎片解锁开来。
“啪嗒!”
“啪嗒!”
才恢复不久的茶眸再度不受控制地渐深,比刚才的墨绿瞳还要更深邃色浓不止,她不禁抬手捂住大脑。
比现在持有的记忆不知多出几十几百倍庞大的记忆海被骤然大开,滔天肆虐的“洪水”被堤坝的水闸全部泄洪放出,庞大汹涌的水系冲入并剧烈地挤压进其中一条细窄的河道,几乎瞬间就将其彻底地撑爆。
大脑内由于记忆的复苏灌注而胀痛,清冷淡然的面容也浮现一丝隐忍的痛苦神色,却又很快地被其压制。
傅以遂本想伸手扶一扶她,却只见她周身绵密刻骨的气势弥漫出来,刺骨的冷洌一浪一浪地推波排开,思及贸然出手可能会对此产生不利影响,打破其体内的平衡,故只静静地等待其将状态打磨安稳好。
良久。
叶离一双不断变浓的墨绿瞳在克制中停止了渐深的趋势。
但那双本就特殊的眼睛,眸色亦未曾恢复,墨绿颜色依然占据秋水瞳的主位,而最外沿出现有环状的浅茶,此也喻示其体内早先与被解封的两股力暂已和平。
“你的眸子……如此无碍?”傅以遂黑眸沉静似一汪深潭。
她对此毫不避讳地解释:“眸色某种程度代表实力的外现。”
“……具体就如记忆片段被精神力封印的原理类似。”
“记忆被封印相当于其所载录的精神力片段一并封锁,而精神力片段的封印相当于对部分实力的封禁。”
傅以遂黑眸沉然:“所以你的记忆被解封就相当于原先的精神力片段释放,即自身实力也一同获得恢复。”
“我跟你定下的记忆锁定与记忆封印的区别,大概就在于前者依然可以使其承载的精神力,后者却不然。”
叶离颇为赞许地颔首,换来的却是傅以遂一记冰凉的:
“你对自己挺狠的。”
若非有极大决心和毅力、或者对自己实力足够自信的缘故。
怎么会如此强硬地以废除实力的方式与以往一切作切割。
“彼此彼此。”
叶离的墨绿瞳仿佛要滴出墨来,“深情”地盯住他的眼。
垂在身旁的手抬起,纤细素白的手指缓缓地攀沿对方锋利的轮廓,仿佛初升的旭日一样移动至挡住半脸。
从远处瞧此动作就好似叶离正探出玉手在温柔地抚摸脸庞,柔软的指腹勾勒出对方俊美的脸庞与轮廓。
但其实……
唯有当事人双方才能够明白,这绝对不是什么情侣间彼此的暧昧举动,而是完全在一比一复刻当年实验室内傅以遂被叶离抹除有关记忆片段的一幕场景。
即使她伸出的手轻柔地覆盖住他的半张脸,亦无法掩盖他单眸中的深邃漠然,与当初青涩的模样相反。
“我当初对你下的忘却指令不也被你自己强行冲破大半。”
“能对自己做到如此地步的你,不也对自己心狠吗?”
概括下是“大哥莫说二哥”,我是强制舍弃记忆的精神力片段不假,你强行突破被切割的精神力寻记忆亦真。
那段记忆。
傅以遂印象最深刻、最早逼迫自己想起来的就是大火那天。
白到刺眼的墙壁不再披有人模狗样的皮囊,肆虐暴躁的火舌上下地跳动,各处在窜动焚烧成的火苗已然连成数片似山峦叠嶂般的赤红火海,烟熏火燎间,断壁残垣的面积扩张得极为迅猛,原先冰冷无情的冷白高墙竟然就在此被碾得寸寸崩塌,唯飞灰迷眼。
实验基地内,火海与地裂同时肆虐发狂,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研究员都手足无措地被困死在其中无法逃离,再不复矜持地拍击特制的玻璃墙,状似癫狂地嘶吼怒骂地想要求取一线生机,却只能眼睁睁地瞧见一角监控中显示出的,被关押控制的实验体狼狈却安然地有序撤离这片即将在无人烟的地狱之地。
他本该也是逃离的其中之一,只是他的脚步在路过玻璃墙时停住了,借一缕半张开的细长缝隙往那个方向扫去的时候,小傅以遂清楚地望见,那扇横跨生死间隔的高耸玻璃墙前立着一个纤瘦小巧的身影。
她的神色太平淡了。
玻璃墙另一边的所谓研究人员癫狂发疯到捶墙怒骂。
在实验基地解体的恐慌中抓住一线生机的孩子满怀畏惧。
他们的情绪都是在剧烈地波动的,甚至可以说是在沸腾的。
但她却与大环境格格不入,安静地像是不会融化的坚冰。
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动,对眼前的一切都视若无睹的淡然。
傅以遂人生第一次由衷地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意味。
然此刻——
女孩子突然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
再之后。
他只定定地注视那一双格外深邃的墨绿瞳直到对方的手拂在他的面孔,记忆片段的精神力锁定发动时亦只觉一阵晕眩便浑浑噩噩地跟在逃离的队伍中了。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几十秒,被引导着抹去也不会明显。
但他却偏偏固执地相信模糊似虚幻光影的画面当真存在。
一双骨节分明的玉质大手突然扣住叶离纤瘦的皓腕。
沉得滴出水的眸子好似山雨欲来前压抑的浓黑乌云。
他未反驳,坦然承认道:“嗯,你我都是对自己狠的疯子。”
叶离收手背在身后,意图挑开话茬:“那算是两厢抵消了?”
虎口处空荡荡的手并未尴尬地收回,而是非常娴熟地弹在对方的脑门,搭配其再度板起来的面孔和冷冷的嗓音。
分外清楚地落在叶离的耳畔,那是两个字组成的词。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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